伍迪的聲音平緩,臉色卻神色難明,顯然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從前,有一對情侶,他們已經訂婚,但由于某種緣故,他離開了他的未婚妻,選擇離開家鄉,不過他允諾,會回來而且告訴她一路的見聞…”
卡奇爾自然沒有任何異議,伍迪講故事他高興還來不及,但聽到這個開頭,先是一愣,但旋即便被故事當中的主人翁的故事所牽引。
這次的故事,真的有種既視感,但他沒有做聲,而是選擇安靜地聆聽。
故事就這樣平平淡淡的發展下去。情侶、未婚妻、離開家鄉,歸來,直到后面,兩人順理成章的結婚,但好景不長,不到一年,成為他妻子的女人就患上了一種怪病,就算是城里請來的生命女神牧師也對她束手無策…。
男人嘗試了無數種辦法,都沒能讓妻子的病情好轉,反而每況愈下,難以為繼。終于,在伍迪講到歸家男子為了救贖,不惜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獲得力量,以此來救贖病重的妻子時。
卡奇爾對于主人翁的命運揪心無比,但又充滿希望。
“這下他就能成功了吧?”他忍不住開口問道。
“沒有成功!”
伍迪看了卡奇爾一眼,淡然的回答道。
魔鬼帶來的力量讓他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殺戮帶來變強的負面隱患讓他提前結束了自己病重妻子的生命。
伍迪很是平淡的講完了這個凡人與魔鬼的故事,很無聊也很普通,有點類似宗教中告誡信徒不要相信魔鬼的寓言。
可這些卻是他親眼見證過的。
“真是傻瓜,怎么會相信魔鬼的話,它們可是玩弄人心的惡魔,以欺騙與謊言為樂。”
“要我說也不是不可以,要我就換個國王來當一當。”
“醒醒,納維亞沒有國王…”
車廂內,有人在顛簸的馬車中,說出了他的感想,這也是大多數人的看法,很難以感同身受,大多都是樂子人看樂子事,說樂子話。
不過伍迪對他們的言語與附和置若罔聞,而是雙眼注視著眼前的北地少年,緩緩開口道。
“卡奇爾,那你是怎么想的?”
這位北地少年似乎還沉浸在伍迪今日說出的第一個悲劇故事中難以掙扎出來,帶著些許雀斑的臉上充斥著悲傷,聽到伍迪的呼喚才醒了過來。
但他沒有第一時間老老實實回答伍迪的問題,而是語氣焦急的問道。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是故事對吧!”
不知為何,他迫切的希望這個充滿戲劇味的劇情只是一個故事,但回答他的只有伍迪那面色看不清喜怒的平靜臉龐,還有緩緩的搖頭,以及那和往日并沒有什么不同的音調。
“你可以認為是假的,反正故事的最后,少年和他的未婚妻,死在了一起,完美符合了契約上和魔鬼標注的,永遠在一起。”
“你對這個故事的結尾,有什么看法?”
伍迪就這樣用平淡的嗓音說出最殘酷的真相,而且追問不止。
這時候才恍若初醒般的卡奇爾才茫然的搖搖頭,回答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如果是我和希芙遇到了那樣的事情,我肯定會選擇抓住一切能救助他的機會,就算是魔鬼,只要能不讓死神帶走他,我也會同意簽訂契約,只不過,到時候我不會像他那樣天真,許諾下容易被玩弄以及曲解的諾言,我會征求更大的利益,讓魔鬼不能鉆漏洞,而且我也不會讓我受到刺激,情緒失控…我更不會違背先祖的…”
伍迪重復了他的一句話,這句話仿若是按動了他身體當中的某個開關,卡奇爾的傾瀉欲頭一次這么強大,將伍迪故事中的一些主人翁做的事情全盤推翻,然后用他想當然以為的彌補措施來解決這件事情,在說完后更是露出了的罕見的滿足笑容。
伍迪聽完只是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問道。
“你是學者嗎?”
“不是。”
“那你懂地獄語嗎?”
“不懂。”
似乎明白了什么的卡奇爾,臉色倔強的補充道。
“那我可以去學,北地肯定有人懂這個的。”
“天真。”
伍迪聽到這句話,無奈的搖搖頭。
“魔鬼懂的三百種以上的地獄語言的書寫方式,更是精通上千種如何讓你簽訂下,不知不覺就增添契約條例的契約手段,你認為你可以在契約上玩弄它?還是說你覺得你能欺騙到它。”
“你就像是一只小山羊在和一頭巨龍談判,以為在自己的周圍插上幾根阻止它進入的柵欄,就能安然無恙一般可笑。”
“那我該怎么做?難道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死去嗎?”卡奇爾臉色蒼白無比,神情糾結,仿佛真如同故事般的主人公一樣,陷入了抉擇之中,這個問題看似在問伍迪,實則是在捫心問已。
伍迪看著他的樣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你沒有選擇,你唯一的選擇便是拒絕它的誘惑,在沒有絕對的實力面前,沒有人愿意與你講規則。”
“他的原罪就是弱小,且守護著他難以守護的東西,就算不是他,換個人也是一樣。”
伍迪的話語很直白,近乎赤裸裸的剖析出故事當中男主的處境皆來源于他的弱小,在面對毫無憐憫心可言的煉獄生物,祈求它們的恩賜不如想方設法解決它。
“好了,這次我的故事真的講完了!”伍迪這次沒有猶豫的站起身,因為他注意到了豪華馬車上的動靜,冥想了一夜的塞西爾似乎已經準備好了她的今日法術,機會難得的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在她下了馬車之后,伍迪也騎上了葡萄,跟了上去…
原本理應在清晨時分左右到達黃金河谷的計劃已經因為大雨所破滅,現在怒冬商團所行駛的路程只到了計劃之中的五分之四,離抵達黃金河谷的休息點,還有足足五分之一的距離。
不過這個位置怒冬商團已經回到了王國修建的商道上,碎石子路,不再是低語之森里,人為走出來的黃泥路,路況不再顛簸,最為重要的是雨已經小了不少,雖然天空依舊陰沉晦暗,看不見日光,但這是一個好消息。
“日安,塞西爾小姐。”
伍迪隔得很遠就喊了一聲,正在護衛簇擁之中的塞西爾立刻心有所感,轉頭看見了正騎著一匹高達駿馬前來的黑發少年。
“日安,伍迪先生。”
塞西爾用頗為正式的貴族禮儀用來回答,如果不是騎在馬上以及這周邊荒亂的雜草與灌木叢構建的原始森林違和感破壞了這一切,說不定會讓人以為這是在一位公爵舉辦的舞會上。
“有什么事情嗎?”
在伍迪離得近后,這位宮廷法師用幾乎只有兩人聽清的聲音低聲問道,不過臉色還是頗為驚訝的,她沒想過伍迪會主動來找她。她周身的護衛已經識趣的離開了塞西爾十步以外的距離,將空間留給了這兩馬并行,年齡相仿的男女。
“走一走,昨天還是有些疑惑沒有搞清楚,想今天再問一問。”
“哦,還有什么疑惑,昨天我不是都說的很清楚嗎?”
伍迪這么一說,塞西爾更有些茫然,難以理解,就像前一天晚上吃宵夜,明明吃的是炒粉,第二天同行的朋友,問你羊肉串好不好吃一樣。
“小心,有人!”
當然,還不等塞西爾陷入更深的自我懷疑時,她就頗為眼尖的看到了伍迪抬起了手中佩戴的那枚她老師贈送給他的魔法戒指,雖然不清楚它的效果是什么,但是作為傳奇法師出手的物品,自然不是凡物,因此塞西爾在看到戒指之上,信念之力構建出歪歪扭扭,但沒有完全成型的一句警示通用語時,露出了些許訝色,但很快便恢復成看不出喜怒的常態面容,仿佛什么都沒看到似的。
“想起來了,既然不懂,那我就再給你講講吧。”
“你們都退去吧,我和他去前面走走,不需要你們的保護。”
她努力將語氣控制在坦然自若上,后面一句則是對周遭的護衛交代的,作為已經一只腳邁入八環法術行列的高級施法者,塞西爾已經無需像以往那般,需要重重護衛保護,才能躲開暗殺與斬首的突襲。
無論是魔像還是法袍上銘刻著的觸發術以及連鎖意外術等之類的應對法術,都比一堆職業等級都沒有到達十,完成進階門檻的護衛要強得多。
護衛聽到命令立刻散開,回到了隊伍之中,只有塞西爾與伍迪,兩人兩馬的背影在道路上行走,不少人對伍迪都流露出了艷羨的神色,畢竟說到底,整個怒冬商團中能和塞西爾殿下處于同等交流位置的,也就只有這個來歷不明的外鄉人了。
這也就導致有不少人真的開始猜疑起來,他們的塞西爾殿下,北地明珠是不是真的看上了這個神秘且清秀,看起來還比她略小一點的外鄉人。
黑發金瞳。
不過實力卻是格外強勁。
背后的議論對于兩人而言都是擦身而過的風雨,根本在心中留不下半點痕跡。
伍迪駕馭著葡萄在泥濘的道路上奔跑著,作為魔法奇物的葡萄,投入了星界精魄的它似乎有著永不疲倦的精力,在已經看不見商隊輪廓時,伍迪才讓葡萄慢了下來,而塞西爾所騎乘的魅影駒也眨眼便至,相對于葡萄的眼中精芒閃爍,魅影駒則顯得較為呆板,但速度不慢,幾乎是和她同時抵達。
這段雨后的道路比先前的泥濘要略少一些,平整的碎石子路上只有一些還未散去的積水,,空氣中也散發著一種清爽的味道,洗滌過后的低語之森,更顯幽華靜謐。
塞西爾看伍迪停下便也就很知趣的下馬,然后拿起法杖,在森林里的一處空地處,直接布置了一個集合靜音、遮擋視野、防護傷害為一體的環形儀式法陣,同時還在周圍布置上了預防窺探的“法術反制”,目的便是為了這次談話萬無一失。
當法陣建起,塞西爾直接帶著伍迪進入這個目前而言,她所能施展出最高級別的姿態,她一直相信著這個眼前的年輕男人,這也是為什么他什么都不說,塞西爾便跟著他來的緣故。
“到底怎么回事?”
塞西爾一臉鄭重的問道。
“昨天我就發現你不對勁了,自從說出了海外的事情之后,你就變的很怪。”
亦如施法者必須要求的智力屬性一樣,塞西爾能在如此年輕,只花了二十來年的時間,就走完了精靈可能要幾百年才能走完的施法者道路,她并不笨,稍微一想,便知道伍迪到底想要強調的是什么。
“海外很危險?”
“有可能,我只是擔心狄摩高根還會卷土重來。”
伍迪已經想好了措辭,完全可以將自己的擔心當做是懷疑這位深淵王子的后手。
“那你是說…”
塞西爾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畢竟如果伍迪說的是真的,那么先前他如此遮掩的行為,便也就指出了她麾下的這支商團中,可能有…
內鬼。
已經墮落入深淵的信徒嗎?
可是…在離開巴勒莫前,塞西爾甚至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就算解決了綠溪鎮的事情,她現在也認為這只是一件巧合,巧合遇上了食人猿部落為了供給祭品給予深淵的惡魔領主,從而圍困綠溪鎮,惡魔根本不是沖著他們來的,但伍迪今日的這番話,可以說是切切實實刷新了她的世界觀。
“那為什么海上會有危險?”
塞西爾心中暗暗打算好好觀察一下自身周圍的人,以及她有沒有向其他人告知行蹤的事情,同時也不忘好奇于伍迪為什么把海上與深淵惡魔掛鉤。
“如果你的老師在這里,肯定能回答你的問題。”
“你知道鹽水沼澤嗎?”
“知道啊,無底深淵的第88層,就是鹽水沼澤,現在是在狄摩高根的統御下。”
塞西爾回答的很迅速,這些在外層位面志上都有些,一些位面甚至有著詳細的地理知識,當時可把他們學這堂課的法師們看的是癡迷不已,外層位面的絢麗多姿,遠超他們的想象。
“那你應該知道,鹽水沼澤之下,是什么地方。”
“陰影…海?”
塞西爾勉強回憶起這個名字。
“那你知道哪里的惡魔領主是誰嗎?”
塞西爾面對伍迪這個問題,仿佛又回到了在若干年前,她還是法師學徒時,聽到授課老師在講解外層位面時的畫面。
授課的黑板上,畫出的邪徽標記,她至今難以忘懷。
那是一個由六根呈螺旋型排列的觸手包裹著長滿尖利牙齒的大嘴,其主人的原貌依舊難以窺伺。
深海之王。
大袞。
在無底深淵中,大袞唯一建立的聯盟,便是祂與狄摩高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