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和米娜正在聊有關工作上的事,大量專業名詞讓江祺聽得云里霧里,只能先在約翰家轉悠起來。
可以看出來,在約翰還沒有鋃鐺入獄的那些年他的事業的確挺順利。高檔公寓,大平層,落地窗,開放式廚房,成功人士標配的衣帽間,各種款式的西服,擺放整齊的領帶。
一般配置的偶像劇男主的家也不過如此。
江祺慢慢晃悠到了書房,書桌上有三個相框,都是和米娜的合照。工作用的筆記本還開著,上面是江祺看不懂的分析報表,書架上有很多大部頭的書,沒本書上都很干凈沒有落灰,想來是時常翻閱或擦拭。
江祺從左看到右,結構動力學、基礎力學、基礎橋梁架構、基礎機械…
江祺:?
約翰不是學生物的嗎?閑著沒事看這種書干嘛?
看的還挺雜。
江祺逛遍全屋,發現青年版的約翰果然是人生贏家成功人士。
房屋奢華,裝修精美,屋內整潔,酒柜,模型展示柜一個不少,放在儲物間的球拍,滑板等一系列運動類物品彰顯著這位成功人士豐富的業余愛好。
回到客廳的開放式廚房前,約翰和米娜正在聊一些江祺能聽懂的東西。
“今年真是太可惜了,我還以為圣誕假能和你一起去y國過呢,結果你連圣誕假都沒有。”米娜正在等烤箱里的烤火雞出爐,靠在廚藝臺邊嘟囔道。
火雞的香味早已彌漫全屋,圣誕的氛圍異常濃厚。
“老板說了等新藥開發結束會給我們放一個長假,到時候咱們再回去。”約翰有些疲憊地解開領帶,正想回屋換身舒服點的衣服,桑妮一個電話就打來了。
“圣誕快樂。”桑妮的聲音同樣溫和,相較于米娜要低沉些,“我下飛機后就一直沒看手機,剛剛去超市買了些食物正要去爸爸哪兒,有什么要我代為交代給爸爸的嗎?”
原本滿臉笑容的約翰瞬間收回笑容,淡淡地道:“不用了。”
“我就知道。”電話那頭的桑妮顯得很無奈,“你這些年不怎么回國他們其實一直挺想你的,媽媽上個星期還說很想你。她說已經有十幾年沒和你一起過圣誕節,她也很想見見你那位漂亮的女朋友。”
“想我?”約翰的聲音中充滿了諷刺,“只怕是些客套話,又或許是被她新生的三個女兒搞得焦頭爛額,想念一個會幫她做家務還不會反抗她的孩子罷了。”
“別這么說。”桑妮柔聲道,“她這些年已經好很多了,至少比我們小時候要好不是嗎?”
“當然,這世上還會有比她當年更糟糕的母親嗎?我永遠忘不了她詛咒我活不過28歲。”
“約翰…”
“好吧,我閉嘴。”約翰頓了頓,還是忍不住開口,“但你真不應該撫養…”
桑妮打斷了約翰的話:“她也是我們的妹妹,她才14歲。”
“她才14歲就是個癮君子!酗酒,不學無術,簡直就是個…”
“我曾經也是這樣。”桑妮道,“只不過沒有她這么糟糕。約翰,你不能指望每個和我們一樣環境長大的孩子都和你當初一樣,你能憑借自己的才華活得很好,但我們不像你這么聰明,我們能依靠的往往只有運氣。”
“就像我小時候很希望有個好心人能幫我一把一樣,我是她的姐姐,在她錯誤的時候幫她一次不是應該的嗎?”
約翰顯然沒有被說服,但他也無法反駁,只能小聲說一句:“這不是你的責任。”
“但我有這個能力。”
約翰徹底閉嘴了,放棄爭辯。
“所以,不要總對爸爸抱有偏見,雖然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爸爸,但相信我,他很喜歡你,他不會對你做出這種事情。”
“他才不喜歡我。”
桑妮輕笑幾聲:“你真像我兒子,我倒希望他和你一樣聰明。”
約翰果斷掛斷了電話,江祺仿佛聽見了千里之外的桑妮拿著手機大笑的樣子。
約翰掛斷電話的同時,烤火雞也順利出爐,米娜正興奮地往盛裝烤火雞的盤子上加各種各樣的配菜,見約翰掛了電話問道:“桑妮的電話是吧?快把蘋果餡餅的秘方告訴我,現在還有時間烤份餡餅。”
約翰:…
“我忘了問。”約翰略有些尷尬地道。
他剛剛和桑妮拌了兩句嘴把正事忘了。
米娜:?
米娜兩手一攤,圍裙一摘:“好吧,雖然我今天難得下廚想做一頓豐盛的圣誕大餐,但是很顯然有人不想吃甜品,那今天就沒有甜品了。”
就在江祺以為兩人要在平安夜當天吵一架的時候,這對小情侶突然又秀起了恩愛。
菜品上桌,約翰替米娜拉開椅子,兩人坐在餐桌邊你儂我儂地開始享用圣誕大餐。
江祺:?
圣誕的氣氛在空氣中彌漫著。
約翰和米娜喝了幾杯紅酒,米娜不甚酒力臉頰已經有些微微泛紅。昏黃的燈光下,小情侶挨著坐低聲說著含糊不清的話,米娜笑得倒在約翰懷中,看得江祺默默把頭轉了過去。
等一會兒…
該不會有什么不能播的內容吧?
“看電影嗎?”米娜笑著問道,趴在約翰懷里撒嬌,“我想看…科幻…”
話還沒說完,約翰的手機就響了。
是桑妮的視頻電話。
“稍等。”約翰坐直,米娜也離開他的胳膊坐直。
“是桑妮的視頻電話。”約翰解釋道,接通了電話。
手機屏幕上不是桑妮的臉,而是干凈的瓷磚。
“桑妮?”
幾秒鐘后,手機上出現了桑妮的臉,她兩側的雜發微濕,眼線有些暈開,肩膀上還有沒融化的雪花,背景是一面白墻,人看起來非常狼狽。
“你到家了嗎?外面是不是下雨了?你現在是在車站嗎?”約翰問道。
“我在醫院。”桑妮那邊的背景音有些嘈雜,“你稍微等等,我找個安靜點的地方。”
“醫院?你出什么事了?你生病了?還是你兒子…”
米娜聽聞也湊了過去:“桑妮生病了?”
桑妮找到了一個相對比較安靜的窗邊,窗外正下著大雪,很符合平安夜的意境。
“今天是平安夜,醫院里沒幾個醫生和護士,大家都忙壞了。”桑妮道。
“是不是你兒子…”約翰已經看出來桑妮健康無礙。
桑妮嘆了一口氣:“是爸爸。”
“他?”約翰的語氣稍微冷淡了些,“他住在那種地方,生病是正常的。”
“他病得很重。”桑妮無奈地看著約翰,語氣顯得有點悲傷,“今天上午他去超市買菜的時候暈倒了,被人送進的醫院。”
“社區的人聯系了媽媽,但…她你是知道的。我剛剛到他家發現沒有人,打電話問媽媽才知道…”
“他得了什么病?”約翰打斷了桑妮的話,“貧血?腸炎?胃炎?骨折?”
“那些都是小病。”
江祺看見約翰的臉色刷地一下變白了。
“是胰腺癌,醫生說他三個月前就確診了。”
“弟弟,爸爸活不了幾天了。”
約翰看著手里屏幕上的桑妮,看著她的表情,想從她的臉上找出蛛絲馬跡證明她在說謊。
“胰腺癌。”約翰重復了一遍,嘴角微微抽搐,想擠出一個諷刺的笑但是失敗了,“所以,他生了這么嚴重的病也沒有告訴任何人,就算治病缺錢也不想聯系我們是嗎?”
“沒有。”桑妮搖頭,“我查過他的治療記錄,他沒有接受任何治療。”
“他瘋了嗎?”約翰拔高了聲音,“他明明有醫保,我給他買了!他只要肯開口…他沒有接受治療,那他這些日子在做什么?坐在家里等死嗎?!”
“你冷靜一點。”桑妮仿佛料到了約翰會這樣失控,溫聲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爸爸現在正在睡覺,等他醒了你可以親口問他。”
“睡覺?”
桑妮嘆了口氣:“醫生說他沒有吃過止痛藥,他來醫院復診過幾次,每次都問自己還能活多久。他拒絕治療,拒絕吃藥,他已經很久沒有安穩地睡過覺了,他的身體太疲憊了。護士給他打了止痛針,無論什么事,先讓他安穩的睡一覺再說吧。”
“我不知道胰腺癌有多疼,剛剛護士告訴我有的晚期病人會疼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嗎啡打到最大劑量也沒有用。他們疼到連捂著肚子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喘氣都不敢用力。護士問我爸爸是怎么走到超市的,我甚至都想象不出來。”
“他在自虐。”
“我總感覺他這些年一直在因為什么懲罰自己,他明明可以過得很好,但他偏要住在那間小房子里,他昨天甚至還在清掃街道。”
“你和他真的很像,你總和我抱怨他有多古怪,總說你有多討厭他,每次提起他你都會不高興,但給他買高額醫保的是你,讓我給他的房子里裝暖氣的也是你。”
“你還記得我當年讀的那個警察學校嗎?我根本就沒拿到獎學金,一分錢獎學金都沒拿到。我當時真的很想讀那個學校,我去求媽媽,她讓我滾,她說養我已經夠費錢了一分錢都不會幫我出。我本來已經放棄了,后來又不死心地去求爸爸。”
“我都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錢,他一口氣給了我全部的學費讓我沒事不要來煩他。”
“就連你大學時我給你的生活費也是爸爸讓我給你的,從小到大爸爸最喜歡的孩子就是你,他都能為我支付大學的全部學費怎么可能會對你不管不顧。”
“他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沒有過去,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甚至不讓我們繼承他的姓。我和他一起住了近十年但我對他一無所知,雖然他在和媽媽離婚后沒有養過我一天,但我沒有辦法討厭他。”
“你也和我一樣不是嗎?”
約翰動了動嘴唇,說不出話來。
“他醒了嗎?”約翰沉默了很久才問道。
“還沒有,醒了護士會告訴我的。”
“等他醒了告訴我。”約翰掛斷了視頻電話。
他和米娜依舊坐在餐桌邊,桌上豐盛的大餐已經放涼,場景和幾十分鐘前一模一樣,只不過節日的氣息早已蕩然無存。
約翰出神地盯著桌上的菜肴,不知道在想什么。
米娜也不敢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靜靜地坐在約翰身邊陪著他。
突然,約翰開口了。
“我小時候覺得我是他最特別的孩子。”
“他會參加我的家長會,會給我買我喜歡吃的三明治,會送我到街區口,會回答我的問題雖然不怎么情愿。”
“雖然他不會給我講睡前故事,不會參加學校的親子活動,不接受我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不參加我的畢業典禮,但我總覺得他對我是特別的。”
“我討厭他,討厭我的家庭,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如果我和桑妮能出生在一個正常的家庭會比現在生活得更好。但我又不得不承認,我的聰明遺傳自他,我的長相遺傳自媽媽,這些都是他們給我的。”
“我討厭媽媽,卻又好像沒有那么討厭他。”
“我討厭我不是他最特別的孩子,我現在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喜歡我們還是不喜歡。”
約翰只是想找一個人傾訴,傾訴他多年的迷茫和不解。
米娜握住了約翰的手,安撫地道:“親愛的,我雖然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如果一位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他是不會記得他的孩子喜歡吃什么的。”
“我爸爸從來不都不記得我喜歡吃什么,即使我和他說過很多遍。他也從來沒有送我去過學校,他都讓司機做這個。他不和我聊天,他很忙,你看,他甚至不和我過圣誕。”
米娜起身給約翰倒了一杯水:“等他醒了好好和他聊聊吧,你可以請幾天假回去看望他,老板會同意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請假陪你回去。”
在米娜的安慰下,約翰的情緒明顯好了很多。米娜沖約翰笑笑開始幫他收撿餐盤,約翰也起身一起收拾,就在約翰端起只動了幾口的烤火雞的時候,桑妮的視頻電話再此打來。
約翰趕忙放下裝火雞的盤子,接通電話。
桑妮在病房里,手機沒照到她的臉,約翰只能看見病房敞開的大門和急匆匆的護士。
“爸爸醒了嗎?”約翰問道。
“沒有。”桑妮哽咽道,“他太累了。”
“什么?”約翰沒有應該過來。
“他去世了。”
約翰和米娜一齊愣住了。
米娜站在廚房里有些無措,她想走去過抱抱約翰,腳邁出一步后卻又不再動。江祺雖然早就知道故事的結局,但看見約翰此時的表情,也覺得莫名的悲傷。
“我想看看他。”約翰低聲道。
手機上的畫面是顫顫巍巍的,桑妮舉手機的手一直在晃,畫面中,病床上的老人就像睡著了一樣,一個護士在床邊呼喚著其她護士,等待推車過來把老約翰的尸體運走。
老約翰消瘦得厲害。
花白的頭發非常稀少,臉色蠟黃,全身滿是老年斑。因為病痛的折磨大量流失的脂肪撐不起皮膚,臉上皮松松地搭著,原本應該會非常兇惡的長相,現在顯得有些慈祥。
“他好瘦。”約翰道。
“是啊。”桑妮抽泣著,“他這幾年瘦了好多,好多衣服穿起來就像大象皮披在身上一樣。”
“我已經好多年沒見過他了,上次見他的時候他臉上還沒有這么多斑。”
“頭發也沒白。”
“我給他買的西裝現在穿肯定大了很多。”
“他要是當時能穿上就好了。”
“我當時攢了好久的錢,他肯定會喜歡的。”
說著說著,約翰看著手機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