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跑山人的套子是自己圍(wēi)的,踩板夾子也是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家伙事,自己肯定認識。
趙軍把那踩板夾子往外一拿,石寶峰一眼就認出來了。
來客人了,徐長林、徐國良也不在外屋地忙活了,祖孫倆進到里屋來招待趙軍。
眼看趙軍拿出的踩板夾子,還沒等石寶峰說話,就聽徐國良“哎呀”一聲:“這不是我四叔的夾子嗎?”
聽徐國良這話,趙軍舉著那帶死紫貂的踩板夾子,問石寶峰道:“四叔,這是你的哈?”
“啊!”石寶峰心里瞬間閃過好幾個念頭,而這時徐長林、徐老太太和徐國良,也都以一種異樣的眼神看著趙軍。
“來,四叔。”趙軍把那踩板夾子放在石寶峰面前炕桌上,然后又從兜里掏出白化紫貂的皮卷筒。
只見趙軍雙手輕拉那皮卷筒兩端,一拽就將一張貂皮展在四人面前。
這時,徐家四人沒有一個吱聲的,都怔怔地看著趙軍。
“四叔。”趙軍把那白化紫貂皮往石寶峰面前一放,道:“那這個也應該是你的。”
“哎呦!”趙軍和他說話,石寶峰這才回過神來。這一刻,雖然他腿上有傷,但還是掙扎著試圖起身,并伸手招呼趙軍道:“小子,快,快,快!”
石寶峰一連說了三個快字,可見他確實是著急了。
“快上炕,暖和!”石寶峰此言一出,徐長林、徐老太太和徐國良也都反應過來,他們紛紛開口招呼著趙軍。
徐老太太拉著趙軍的手,問家里的情況。徐長林出去倒水,而不了解趙軍的徐國良還要給他遞煙,但被趙軍婉拒了。
如果趙軍單拿一個踩板夾子來,徐家人還有可能會多想。但那白化紫貂皮往出一撂,還想啥呀?
上次石寶峰兩張白化紫貂皮,在趙軍家賣了七千五百塊錢。這么算,一張就是三千多塊。再加上那張普通的大皮,這兩張就四千多,奔著五千去了。
如果趙軍有歪心眼子的話,直接把這兩張大皮留好多好?何必還多此一舉地給他送來?
“來,小子。”這時,徐長林端著一茶缸子進來,遞給趙軍道:“喝點兒熱乎水。”
“徐爺,快別忙活了。”趙軍對徐長林道:“趕緊坐下歇會兒。”
“哎!”徐長林應了一聲,側身往炕沿邊一坐,便問趙軍道:“小子,要過年了,還跑山嘛?”
“不跑啦。”趙軍笑道:“昨天是最后一天。”
明天就過小年了,而今天上山的機會又給了趙有財,所以昨天就是趙軍年前最后一次上山。
閑嘮嗑嘛,聽趙軍這么說,徐長林、石寶峰和徐國良皆是一笑,而徐家老太太抬手輕輕拍著趙軍胳膊,向坐在對面的石寶峰、徐國良道:“這孩子可優秀、可仁義了。”
趙軍沖老太太憨厚一笑,而石寶峰點頭笑道:“嗯吶,就擱我們徐家崗,提起永安屯趙軍,那都是有名的。”
“呵呵…”趙軍聞言又是一笑,然后岔開話題問石寶峰道:“四叔,你那腿咋樣啊?”
“正經得養一陣子。”石寶峰如此說,徐長林在一旁罵道:“老陶家那倆逼崽子,真特么不是個人。”
說完這句,徐長林轉向趙軍,道:“小子,這也就是你碰著的。這要是他們碰著的,就這兩張大皮,說啥不帶給你四叔送回來的。”
“徐爺。”趙軍看了徐長林一眼,然后又喚石寶峰道:“四叔,按咱跑山的講究吧,這兩張皮子,我都不應該撿。”
說著,趙軍指了下那踩板夾子,道:“我上影背山那邊兒跑山,一上去我就看著這夾子了,但我沒動彈。
等擱石塘帶出來前兒,我就聽見紫貂叫喚,完了我過去一瞅,白色的貂兒擱夾子上還沒死呢。我想收這白色大皮,我才給它倆撿回來。
完了聽人家說的,那片山是你下夾子,我尋思等我忙完這兩天,我就給你送家去呢。這今天看著你,還省著我跑一趟了。”
“小子,那啥也不用說了。”石寶峰沖趙軍一揮手,道:“這兩張大皮,你要收哪個,你就看著給價。”
趙軍能把這兩張大皮送回來,石寶峰心里很是感激,所以他將定價權給了趙軍,想著寧可少賣幾百,也還上趙軍這個人情。
“四叔,這兩張大皮,我就都要了。”趙軍卻不是貪小便宜的人,他對石寶峰說:“咱上次那白的一公一母是七千五,今天這是個母子,我就給你三千六。”
“不用!”聽趙軍報價,石寶峰道:“你給個三千出頭兒,三千二、三千三都行。”
“那是干啥呢,四叔?”趙軍笑道:“咱一碼歸一碼,你要真想謝大侄兒,等我啥時候路過你那兒,你好好安排大侄兒一頓就完啦。”
趙軍真是不想占石寶峰的便宜,因為這人仁義,一人養活四家人,太不容易了。
“行!”聽趙軍的話,石寶峰毫不猶豫地點頭,并抬手道:“大侄兒,你就記住了,到徐家崗子就先到四叔家。”
說到此處,石寶峰手掌往下一落,切在炕桌上,道:“完了咱有雞殺雞,有狗殺狗!”
石寶峰這話,意思是家有啥好吃的都請你吃。
“四叔,那可不行啊。”趙軍明白石寶峰的意思,當即開玩笑道:“狗可不能殺啊!”
石寶峰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而這時徐長林也在旁附和趙軍,對石寶峰道:“就是啊,老四,到啥時候也不能吃狗肉哈!”
石寶峰笑著應了兩聲,等他話音落下,趙軍一邊解自己棉猴扣子,一邊對石寶峰道:“四叔,那個普通大皮也是母子,我還按原來價給你算。”
聽趙軍這么說,石寶峰點頭同意,然后就見趙軍從棉猴內兜里掏出一沓沓大團結。
四沓沒拆捆的,那就是四千。趙軍又數出六十張大團結,將其和那些放在一起。
“四叔。”趙軍抬頭對石寶峰,道:“你查查。”
“查什么查?”石寶峰一擺手,道:“費那事干啥呀?我還能信不著你嗎?”
石寶峰說完,也不等趙軍插話,直接就對身旁的徐國良,道:“國良,拿兜子給這錢收了。”
石寶峰對趙軍的信任是有原因的,而原因也簡單,那就是如果趙軍想跟他算計,干脆就把那兩張大皮留下了,何必費這事?
石寶峰跟徐國良說完,徐國良忙拿過從家帶來的三角兜開始裝錢。
而石寶峰拿起炕桌上的踩板夾子,打開夾子以后,把上面夾著的紫貂拿下。
然后,石寶峰將白大皮和凍紫貂一起遞向趙軍,道:“來,小子,這都是你的啦。”
趙軍笑呵地接過,把它們掐在手里,轉頭對徐家老兩口道:“徐爺、徐奶,我就回去了啊。”
“著啥急走啊?”徐長林聞言,忙手拉趙軍胳膊,道:“坐著嘮會兒嗑唄,你好不容易來一趟。”
“家還有客(qiě)呢,徐爺。”趙軍此話一出,徐長林抓著趙軍的手一松,道:“唉呀媽呀,可不咋地。那啥…王長海來,啥前兒走啊?”
“今天就走。”趙軍說著,看向石寶峰、徐國良道:“四叔、徐哥,你們走前兒,給我六姥爺他倆帶著唄。”
“那沒問題。”徐國良笑道:“到時候我趕爬犁,上家門前接咱家客去。”
“謝謝徐哥了。”趙軍向徐國良抱拳,卻被徐長林把胳膊拉下。
“都不是外人,你總客氣啥呀。”徐長林如此說,趙軍也是一笑,然后對下炕已經費勁了的老徐太太道:“徐奶,我走了啊。”
“小啊,有空來啊。”老徐太太向趙軍擺了擺手,道:“徐奶就不下去送你了啊。”
“徐奶,你快擱抗上吧。”趙軍沖老徐太太一笑,然后把攥拳的左手往老徐太太面前一送,轉拳心向上后,趙軍將手掌一伸,露出攥在手里的大團結。
“你這干啥呀?”老徐太太身子向后靠,有個下意識躲閃的動作。
“過年啦,我空手來的。”趙軍道:“也沒給你和我徐爺買啥,我就給你們扔(lēng)二十塊錢,你們愿意吃啥,自己買。”
聽趙軍這話,徐家老兩口瞬間變了臉色。然后就像在飯店搶著付錢的那幫人一樣,雙方開始爭執、撕扯、喊叫…
最后,趙軍慌慌張張、踉踉蹌蹌地從徐家跑了出去。
徐長林、徐國良在后面追出來,卻見趙軍已跑出了院子。
趙軍回家的時候,就聽王美蘭跟王長海、王彥雙在東屋里敘舊、嘮嗑呢。
王長海一家搬走的時候,王強才四歲,他都不記事,都不認識王長海,趙玲又上哪兒認識去?
但王家長輩來了,趙玲插不上話,也得坐那兒陪著。王美蘭他們說些什么,趙玲時不時地還得跟著笑。
很快,陪笑的又多了一個,趙軍也加入了進去。
下午一點剛過,外屋地傳來開門聲,緊接著就見張援民腳步匆匆地走進來,問王美蘭道:“老嬸兒,飯菜都好了,咱現在就開飯唄?”
“開飯!”王美蘭把手一揮,道:“趕緊的,放桌子!”
張援民又急匆匆走出去傳膳,趙軍起身搬桌子、拿凳子,趙玲拿碗、筷。
小雞燉蘑菇、鐵鍋燉大鵝、狍子下水炒紅椒皮、火腿腸炒大蔥木耳、午餐肉、魚罐頭,還有昨晚烀的狍子排骨和熗土豆絲、涼拌蘿卜絲、炸花生米。
十道菜擺了一桌子,趙軍給王長海、王彥雙倒上酒,由張援民陪酒、他陪吃,王美蘭、趙玲陪嘮嗑并一個勁兒地張羅讓王家父子多吃。
而趙虹、趙娜、王田、王雪都被金小梅帶去了西院,他們在西院開席。
大病初愈的張援民也就二兩酒,他陪著王家父子慢慢喝。
沒有像樣的酒搭子,王長海、王彥雙沒喝多少,但菜可沒少吃。
這頓飯連吃帶嘮,足足吃了一個半小時,在王長海他們都下桌后,金小梅、楊玉鳳、徐春燕她們進來撤桌子。
“蘭子!”眼看幾人麻利地殘羹剩飯撤走,那動作熟練的就跟培訓過似的,王長海很是開心地對王美蘭說:“你家這條件,可不比當年差呀!”
“是嗎?”王美蘭聽這話,還感覺挺自豪的。
“嗯吶唄。”王長海笑道:“以前我大哥在屯子,也沒養這么多下人吶。”
王長海說這話的時候,正好解孫氏進屋搬桌子,聽王長海的話,解孫氏狠狠剜了他一眼,然后拎著立起的靠邊站就走了。
王長海可能是不勝酒力,看到解孫氏輕松提起靠邊站的樣子,他又對王美蘭說:“蘭子,別看這老婆子歲數大,她挺有勁吶!”
聽王長海這話,王美蘭緊著伸手扒拉他胳膊,趙玲也是連連沖王長海擺手,生怕老頭子今天走不出這大院。
臨近三點時,王長海、王彥雙起身、下炕、穿衣服,這是準備要走了。
王美蘭很是舍不得的樣子,給那爺倆一人塞了兩包石林煙。
這時,趙軍從外面回來,手里拎著兩個黃油紙包,到王美蘭身旁,道:“媽,這是四斤光頭餅子。”
“六叔、四哥。”王美蘭接過黃油紙包,將其放在炕桌上,道:“這干糧,你們拿著啊。”
“蘭子,你讓孩子買這干啥呀?”王彥雙道:“我們到徐家崗子就買了。”
“拿著吧,四哥。”王美蘭說話時,聽屋外兩聲狗叫,她抬頭往窗外一看,就見解孫氏、李如海各扛著一個麻袋走進院子。
家里的重活,張援民干不了,就得解孫氏上了。
“六叔,昨天孩子抓的狍子。”王美蘭又對王家父子說道:“活的,給你們拿兩個。”
“不要,不要。”王長海連忙擺手,道:“拿它干啥呀?坐車也不方便。”
“六姥爺,你就拿著吧。”趙軍說:“狍子腿兒都綁上了,塞麻袋里還挺老實。”
說話時,屋外狗叫聲變得激烈起來。緊接著,就見李如海進屋來報:“大娘、大哥,爬犁來了。”
聽李如海這話,王長海看向王美蘭,道:“蘭子,六叔走了啊。”
“哎!”王美蘭應這一聲時,聲音變得沙啞。雖然早就知道王長海今天要走,可當離別來臨的時候,王美蘭仍然不舍。
“哎呀,蘭子。”王長海笑道:“孩子不是二月初三的日子嗎?到時候六叔提前過來。”
這老頭子是真把趙軍結婚的事放在了心上,他這么說,王美蘭心里稍有些安慰。
趙軍、王美蘭、趙玲把王家父子送出院外,就見馬爬犁停在院門口,不但石寶峰、徐國良在,就連徐長林也來了。
看到徐長林的第一眼,王長海眉頭一皺,道:“是不是徐長林吶?”
“不是我,是誰呀?”徐長林反問,而王長海道:“哎呀媽呀,你咋老這逼樣兒呢?”
“去你媽的!”徐長林忍不住爆了粗口,道:“你不特么撒泡尿照照你啥逼樣兒。”
“呵呵呵…”王長海不怒反笑,上前拍了拍徐長林后背,然后兩個老頭子都笑了。
“大林子。”王長海還像兩人年輕時那樣叫徐長林,道:“今天我來的著急,你等我下次來的。”
“嗯?”徐長林等著王長海下文,想聽他下次來要怎么的,就聽王長海繼續說道:“我上你家,讓你好好安排我一頓。”
“我…你特么給我滾犢子!”徐長林把臉一扳,怒道:“你特么凈糊弄我,那老虎崽子腦袋里也沒有關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