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實看向王文川,雙眼微微瞇著,顯然對此充滿狐疑。
“王相,此次新法的方案,與前次相比,似乎變化頗大。”
楚歌扮演的王文川十分誠懇地點了點頭:“沒錯,文諫議。這段時間,我左思右想,最終將新法的方案又修改了一番。”
文君實:“為何?”
他可以說是王文川的知己,甚至對方和自己都是一樣的固執己見,幾乎不可能被說服。
之前文君實確實可以給王文川寫過好幾封信,希望他能夠放棄“禍國殃民”的變法,能夠迷途知返。
但王文川也寫了“答文諫議書”,全面地駁斥了他的觀點,并堅定地表示,自己必然要不計一切代價地把新法給推進下去。
誰曾想,變得這么快。
所以文君實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欣喜,而是疑惑,進而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楚歌輕輕地嘆了口氣,換上了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文諫議,我思前想后許久,認為你說的確實也很有道理。變法一事,關乎我大齊國運,確實應該慎重考慮,不可輕舉妄動。
“所以,我決定將一些爭議較大的法條暫時擱置。”
文君實仔細打量著這個有些陌生的王文川,而楚歌也用影帝級別的精湛演技給予他非常積極的反饋。
這其中的度,確實很難把握。
因為楚歌不能直接演得太假,若是立刻變成一個沒有主見、隨波逐流的庸人,那就跟王文川原本的形象完全對不上了。
所以,此時的王文川,仍舊保持著之前的那種固執己見的性格,說起改變新法的方案,語氣中仍舊有著非常沉痛的惋惜。
但另一方面,又表現出一種被迫妥協的迫不得已,似乎這是經歷了一番艱苦的天人交戰之后才最終做出的讓步。
終于,文君實的臉上露出一些贊許,微微點頭:“王相你能想通這一點,確實有所進步。
“但我還是要說,變法一事,害國害民,還是希望你能再多想通一些,把所有的方案全都放棄。
“暫時擱置的,以后也永遠都不要再實行;這次打算實行的,也請果斷放棄。”
楚歌不由得嘴角微微抽動,心想,好家伙,得寸進尺啊?
我現在的這個方案已經是做出了很大的讓步了,對原本的王文川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讓步,那再好的演技都救不回來了,王文川這個角色瞬間就得崩。
結果這文君實竟然還不滿意。
好吧,這也在意料之中。
文君實要是會妥協,那他也就不是文君實了。楚歌就得懷疑,是不是某個妖魔附體了他。
想到這里,楚歌立刻板起臉:“文諫議,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變法一事,勢在必行!
“你千萬不要將這次的方案視為一種讓步和妥協,不論你們怎么看,變法都是要繼續下去的!”
眼瞅著兩人又要開始在朝堂上爭吵,皇帝沉聲說道:“好了!王相,文諫議,你們兩個暫時停一停。朕說了,這次朝會討論的不是要不要施行新法的問題,是新法的方案具體如何的問題!
“諸位卿家,各抒己見吧。”
壓住了王文川和文君實之后,皇帝將視線看向其他的官員們。
很快,舊黨和新黨的官員,開始各自闡明自己的觀點。
如果是在之前,雙方肯定是涇渭分明、勢同水火。
新黨肯定是全盤贊同新法,而舊黨則是全盤反對。
但這次,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新黨中大部分都是以王文川馬首是瞻,雖然發現青苗法等許多關鍵舉措不見了,但他們倒也不可能對自己人提出質疑,仍舊是全盤贊同。
而舊黨中的情況,就有所不同了。
竟然有一些舊黨的官員,不再是全盤反對,而是出現了一些口風上的松動。
“官家,臣以為這次的新法雖然仍舊有害民之弊,但相比之前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
“新的免役法有了愛民之心,足見王相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當然,不論如何,臣還是不贊同新法的。”
雖然這些舊黨的大臣們還是比較死硬,但其中一些人的態度已經有了松動。
這是因為新舊兩黨的構成,是完全不同的。
新黨中,除了少數人和王文川一樣,是希望通過變法讓國家富強的改革派,還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徹頭徹尾的投機派。
這些投機派希望通過新法,讓自己官運亨通,更快升遷。
他們給新法埋下了巨大的隱患,在真實的歷史上,他們中的幾個坑爹貨,把王文川坑得很慘。
但這些投機派的好處在于,至少在表面上,他們與王文川是一條心的。
頂多是到了地方上之后唱歪經,或者陽奉陰違,但在朝堂上,他們是絕對不會對王文川的方案說一個“不”字的。
但舊黨的構成,就復雜得多了。
這其中有像文君實這樣思想上絕對的守舊派,有利益與地主高度捆綁的官僚,但也有一些不反對改革、但反對王文川方案的官員。
而這些不反對改革、反對王文川方案的官員,在舊黨中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強大力量。
例如之前就有人提出,免役法應該搞,但應該向富人收錢,而不該向窮苦百姓收錢。
楚歌對王文川變法的內容做出了一些調整,客觀上起到了爭取這批人支持的效果。
所以,此時朝堂上的氣氛,明顯跟之前相比有了變化。
舊黨官員互相看了看,顯然,不少人都對此有些擔憂。
風向的變化,讓他們憂心忡忡。
可偏偏王文川又暫時決定不實行青苗法和市易法,這兩個最受詬病、最容易被當成靶子的法條去掉之后,舊黨攻擊新法的方向,無疑被嚴重限制了。
但很快,他們找到了一個新的方向。
一名舊黨官員就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說道:“官家,這官制法,斷不可行!”
一番長篇大論、陳說利害。
實際上,這些官員反對官制法無非是兩種原因,其一是官制法能夠起到裁汰冗官的作用,對他們這些官員的利益是一種損害,其二自然是皇權進一步加強,讓一些重臣產生了不滿。
這些頑固派的舊黨成員,顯然是希望通過官制法作為切入點,繼續對新法發起猛攻。
然而,這名官員還沒說完,就看到皇帝的臉色一沉。
“官制法乃是朕與王卿深思熟慮之后的方案,勢在必行,不需討論!”
這名官員愣住了。
他本來是想找個突破口,卻沒想到,怎么莫名其妙地踢到了鐵板上面?
皇帝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大大出乎了許多人的意料。
但這并沒有讓這個話題停止,反而讓更多的舊黨官員注意到了這一條。
原本官制法夾雜在其他的新法方案中,不少官員都下意識地忽略掉了,或者即便看過也沒有意識到它的真正含義。
此時皇帝的反應,反而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很快,反對聲音此起彼伏!
就連文君實,也對此表達了自己的異議。
“官家,此官制法,并無必要。圣人云,圣天子垂拱而治,些許小事自有宰執代勞,何須官家親力親為?”
不知不覺間,朝堂間爭論的重點,已經從免役法等新法的方案,轉移到了官制法。
而皇帝的臉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
在整個過程中,幾乎全都是舊黨官員在發言,新黨官員全都保持了緘默。
楚歌扮演的王文川當然不會說話,此時的局勢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而新黨的其他官員中,雖然不乏對官制法不滿的,但還是那句話,新黨中不論是改革派還是投機派,基本上都是唯王文川馬首是瞻,不會在這種場合公然拆臺。
楚歌暗中觀察皇帝的反應,知道這次的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多半。
皇帝對這些舊黨官員的恨意,明顯在提升!
就差拿個小本本,把這些發言的舊黨官員全都記下來了。
這顯然是楚歌之前的那陣忽悠起了作用。
皇帝已經鐵了心的要收回皇權,而此時,連做宰執的王文川都已經主動上交權力,這些舊黨官員卻反而執迷不悟?
尤其是文君實,說什么“圣天子垂拱而治”?說什么“些許小事宰執代勞”?
這是些許小事嗎?
皇帝早就已經對這種現狀很不爽了,他的心中一直都有雄心壯志,但每次想做一番事業的時候,前邊總是有一個宰執在攔著。
這就像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每次想進行一番轟轟烈烈的創業,總是有個長輩崩出來指手畫腳,給他辦這辦那。
或許這個長輩是為他好,但在他自己看來,不論成功還是失敗,肯定都會不斷積累對這個長輩的仇恨,甚至變得恨之入骨。
皇帝的臉色鐵青,面對著以文君實為首的群起而攻之的舊黨官員,他并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急哄哄地出言反駁,而是默默地將這些人的名字記下來,并在心中進一步印證了王文川的說法。
如果在之前,他只能無能狂怒。面對著鐵板一塊的文官集團,根本沒有太好的辦法。
但現在,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只要依靠著王文川,這些人就不足為慮!
果然,只有王卿才是最懂朕的人,這些舊黨一個個的嘴上說著祖宗之法,實際上還是想讓朕做個“垂拱而治”、什么都不管的天子,讓他們這些未來會做宰執的,恣意妄為…
“今日議事就先到這里。散朝!”
一番爭執之后,皇帝拂袖而走。
文君實看著皇帝,眉頭微微蹙起。
作為舊黨中的魁首,他的政治嗅覺并不差,已經敏銳地從皇帝的反應中,察覺到了風向的不對勁。
但此時他畢竟和王文川一樣,都才只有四十歲出頭,還并未達到那種“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境地。
更何況楚歌的玩法實際上用到了幾百年后的理論支撐,文君實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回過味來。
眼前的霧氣逐漸聚攏,又逐漸散開。
楚歌扮演的王文川再度回到了政事堂。
但跟之前不同的是,他面前不再是堆積如山的、群臣彈劾他的奏章,而是許多讓他嘴角微微上揚的好消息。
在皇帝的強推之下,新法還是雷厲風行般地推行了下去。
朝中的舊黨,有不少人被彈劾,這其中包括確有其事的黑料,也有捕風捉影的攻擊,甚至還有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文字獄。
在歷史上,本就有舊黨官員因為幾首詩而被御史彈劾。在齊朝,文字獄雖然不像后來那樣恐怖,但因言獲罪的文官也并不少。
在真實的歷史中,王文川雖然與這些舊黨官員政見不合,但也在關鍵時刻說了關鍵的一句話:“安有盛世而殺才士乎?”
這句話顯然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不少被彈劾的舊黨官員最終都只是貶官,而并沒有遭受特別嚴厲的打擊報復。
這說明王文川本人還是一個堅持原則的人,不用這種卑劣的手段去打擊政敵,甚至還反過來為政敵說公道話。哪怕這些人都是變法的反對者。
但楚歌既然已經鐵了心地要做奸臣,這種有風骨的事當然是不會做的。
大筆一揮,所有的這些舊黨官員,全都從嚴、從重處理!
能斬首的,絕不流放;能流放的,絕不貶官到嶺南;能貶官到嶺南的,絕對不貶到經濟發達地區。
一次慘烈的黨爭,在楚歌的堅決推動下,很快席卷了齊朝的朝堂。
黨爭,對于一個國家來說,顯然是危害極大的。
因為這意味著從此以后,雙方會不斷地互相攻訐,而且是對人不對事的攻擊。
但楚歌對此,卻一點都不在意。
一方面是因為他知道,在歷史上,雖然王文川一直對舊黨官員十分寬容、一直在避免黨爭,但在他死后,黨爭還是很快擴散開來,根本不會因為他的善念而發生改變;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猶猶豫豫的黨爭,反而危害更大。
因為舊黨的官員們可不會領情,他們不會覺得王文川寬宏大量、對他們網開一面,只會記得王文川對他們的打壓。
如此一來,雙方的仇恨不斷升級,可偏偏卻都無法徹底消滅另一方。黨爭就會無止境地延續下去,一直持續到齊朝的滅亡。
但若是通過殘酷至極的黨爭,直接讓其中一方退出歷史舞臺呢?
那就沒有黨爭了,因為直接就變成一言堂了。
雖然這可能會導致整個國家以更快的速度滑向深淵,但確實避免了黨爭帶來的內耗的危害。
總之,賭對了,大幅續命;賭錯了,當場暴斃。
對舊黨的嚴厲打擊,自然也引發了舊黨的強烈反撲。
但這些反撲,很快就被壓了下去。
因為楚歌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首先,他爭取到了皇帝的絕對支持,尤其是將官制法加入變法的內容中,并且通過主動上交一部分相權,讓皇帝對他更加信任、對文君實等舊黨更加厭惡;
其次,通過新法的方案,讓舊黨的內部也發生了分裂,出現了一部分中立派,沒能第一時間團結起來應對危機;
再次,楚歌扮演的王文川,在不崩人設的前提下,表現出了一些寬容、妥協和退讓,這讓很多舊黨成員認為王文川存在妥協的可能性,讓他們變得麻痹大意,更不會想到如此有風骨的王文川,竟然會如此地不擇手段;
最后,楚歌牢牢抓住了兩個機構,也就是武德司和御史臺。
武德司源源不斷地向他提供官員的黑料,御史臺順勢彈劾這些官員,最后,皇帝大怒,對這些官員從嚴從重地處置。
這其中,也夾雜著一些貪贓枉法特別嚴重的新黨官員。
在整個過程中,王文川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
在歷史上,王文川為了更好地推行變法,也進行了一番大刀闊斧的肅清。比如,將舊黨的元老趕到地方、在御史臺中提拔支持自己的官員等等。
但這些手段,做得太過明顯,不夠隱蔽。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就是王文川做的。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因為以王文川的性格,秉承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原則,根本不屑于去搞什么陰謀詭計。
但楚歌此時的做法,卻是完全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從表面上來看,挖掘百官黑料的是武德司,彈劾官員的是御史臺,而最終拍板要從嚴處置的是皇帝。
在這個過程中,不少新黨成員也被波及。
一方面是因為楚歌要做出一種姿態,讓人覺得他并非幕后主使,另一方面也是順便把他知道的、新黨中那些特別坑爹的投機派給清除掉,留下相對聽話、相對有能力的。
對于文君實這種老謀深算的舊黨成員而言,這種程度的掩飾當然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對于一些中間派,或者政治智慧沒那么深厚的官員,卻具有很強的迷惑性。
這樣一來,就算舊黨中的一些元老重臣意識到了危險、想要反擊,也根本沒有反擊的余地。
不過楚歌并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因為他很清楚,自己距離成為一名合格的奸臣,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距牛渚之戰:5年 眼前的霧氣再度散去,眨眼之間,五年已過。
到目前為止,楚歌第一階段的計劃,可以說是一直在順利進行中。
經過不遺余力、不擇手段地打壓異己,朝中的舊黨已經被處置了個七七八八。
“果然,想要真的在五年內徹底把朝廷搞成自己的一言堂,把所有舊黨全都干掉,還是有難度的。”
楚歌還是些許有些遺憾。
齊朝的環境對讀書人而言還是寬仁的,雖然楚歌一直在不擇手段地消滅政敵,也還是難以消滅得特別徹底。
那些舊黨中的小人物當然可以輕易地解決掉,但像文君實這樣的重臣,卻沒什么太好的辦法。
一方面是這些人警惕性很高,不會被抓住明顯的把柄,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在皇帝心目中也是有分量的。
皇帝不想殺他們,也不想把他們貶到嶺南這種不毛之地,那么楚歌自然也是無能為力。
頂多是把文君實從朝堂中趕走去修書,但這些舊黨中的元老重臣,還是能給皇帝上書言事,對皇帝也仍舊有著一定的影響力。
想要徹底趕盡殺絕是不可能了,楚歌即將開始準備迎接下一階段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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