飾演白居易的演員在瀏覽江南風光之后離開了場內。
此時,整個舞臺交給了陳凡。
看著觀眾。
陳凡沒來由得閃過一絲苦色。
“這一些詩雖然膾炙人口,但事實對于白居易來說,這只不過是微末小技。他真正的理想,并不是寫出多么厲害的詩…”
這樣的一句話讓眾人有一些疑惑。
寫這一詩不是為了流傳出去,這是為了什么?
知道眾人的疑惑,陳凡繼續說道。
他曾經給自己的好友元稹寫信,他是這樣說的:“曾經我拿自己的詩與別人看,別人都說寫得很好,寫得很工整,其實我并沒有達到詩作者的水平。自從到朝廷作官以來,年齡漸長,經歷的事情也漸多,每逢與人談話,多詢問時政,每逢讀書史,多探求治理國家的道理。這才知道文章應該為時事而著作,詩歌應該為現實而創作。
我正是在這時升做翰林學士,又做左拾遺的官,親手領取寫諫章的用紙,除寫奏章直接向皇帝陳述意見之外,有可以解救人民疾苦,彌補時政的缺失,而又難于直接說明的事項,就寫成詩歌,慢慢地讓皇帝知道。首先是用來開闊皇帝的見聞,對他考慮和處理國家大事有所幫助。其次是報答皇帝的恩情獎勵,盡到諫官的職責。”
陳凡念的這一段故事,正是白居易寫給元稹的《與元九書》。
元就是元稹,因為元稹排行第九,所以又稱之為元九。
要說唐朝中期有兩對好基友。
一個是劉禹錫與柳宗元。
另一對,那就是白居易與元稹。
兩對都可以說是生死之交。
所以很多時候,兩人會向對方表露自己的內心想法。
此前白居易寫的詩固然令人稱贊。
但是。
當聽到陳凡將白居易的理想抱負說出之后,眾人突然發現好像白居易的詩歌變得不一樣了。
是的。
別人寫詩是為了什么?
可能很多人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情感,有的就是為寫詩而寫詩,也有的甚至是為了展現自己的文采。
但是。
在白居易這里,卻不是這樣的。
他寫詩,是為了向朝廷,向皇帝陳述自己的意見,展現自己的政治思想。
這種人生境界,可以說,瞬間超過了無數的詩人。
“我了個去,寫詩竟然還有這么高的境界?”
“窮者獨善其身,達者兼濟天下,原來…白居易一生行的是這樣的道。”
“我突然感覺其他人寫的詩哪怕再高,也比不上白居易了。”
是的。
為什么前世唐朝三大詩人當中,白居易占了一位。
這除了白居易寫的詩很獨特之外,更為深處是因為白居易想通過詩效仿圣人之道。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旁織笆籬護。
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突然,陳凡輕聲朗讀。
這首詩。
正是白居易寫的《買花》。
也是《秦中吟》十首當中的一首。
又是一年春天到了,長安一如即往的車水馬龍。
因為這個時候正是牡丹花開的時候,長安很多富貴人家都出來購買。
這一些花朵開得非常的鮮艷,為了賣一個好價錢,商人還給這一些花裝上了盆,還給灌上了肥沃的泥土。
這本來也沒有什么,因為往年也是這樣。
可是。
這個時候有一位老農無意看到了這一些花,他過來看了看。
看完,他長嘆一口氣,轉身就走了。
又有誰在意呢?
人們看到的或許是這位老人無法買得起。
可是。
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叢深色的牡丹花的價格已經相當于十戶中等人家一年的賦稅。
陳凡所說的聲音并不大。
另一邊。
在陳凡述說的時候,舞臺上也出現長安街頭賣花的場景。
當看著那位老人離去的背影,眾人不由得感覺鼻子一酸。
不過。
陳凡并沒有停止。
在那位老人無奈轉身離去之后,突然馬路上來了一隊車馬。
他們的馬真駿,他們的馬鞍亮得刺眼。
你問他們是誰,他們都是當官的,是皇帝的內臣。
你看,他們身上佩帶著有紅絲帶的衣服,那是大夫。
至于那紫絲帶,則是將軍。
他們的身份是如此的高貴,他們去做什么呢?
原來是去參加一次盛大的宴會。
宴會里有著無數的山珍美味,有洞庭湖邊上產著的水果,有切下來的鮮嫩魚膾。
他們吃飽的樣子是一幅非常悠然自得的形態,而喝醉之后,更是變得神氣十足。
可是。
他們不知道的是。
或者,他們其實知道。
這一年,江南大旱,衢州出現了人食人的現象。
白居易將當時看到的現象寫成了這一首《輕肥》。
“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我…”
看著鏡頭里的陳凡。
聽著白居易所作的詩篇。
眾人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
有的感覺臉上紅紅的,熱的發燙。
有的眼角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就此掉了下來。
有的看了看自己,又閉上了眼睛…腦海里面卻是一陣翻江倒海。
這雖然寫的是唐朝時的情形。
但,難道在現代就沒有發生嗎?
鏡頭里面的舞臺劇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原來的長安街頭,那些將軍大夫已經離去。
突然從遠道來了一位賣炭的老翁。
他因為幾十年如一日一直都在燒炭,他不但滿臉的灰塵,整個臉色都好像被煙熏過一般。
可憐他這么年老,頭發都白了,十個手指全都是黑的。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要出來賣炭。
至于賣炭是為了什么?
就是為了給自己買幾件衣服,以及買幾口吃的。
可是呢這個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吹得老翁瑟瑟發抖。
他緊緊的抓了抓衣服,嘴里念道:“再冷一點,再冷一點。”
是的。
要是天氣越冷,他所賣的炭的價格自然越高。
雖然他明知道自己身上就穿了那么幾件衣服。
更為凄慘的是,昨天夜里下了一晚上的雪,整個的道路上都是一尺來厚的大雪。
可是老翁左等右等,等得太陽已經很高了,炭也沒有賣出去。
就在這時,突然從遠方來了兩匹俊馬,原來是宮內的太監。
他們看到老翁的木炭,隨即下馬,將文書一拿,大聲說道,你這車上的木炭被征了。
然后一把就將整車炭給拉走。
老翁雖然是無比的痛心,但卻呆呆的站在那里,沒有任何辦法。
最后兩位太監將一丈紅綾朝著老翁一拋,說道:“這塊布就當這一車炭的價錢了。”
演員離場。
陳凡不再說話。
整個現場突然一片安靜。
好像直播被卡住了似的。
“我,我要不行了。”
“我也不行了。”
“實在是頂不住,我擦下眼睛。”
不需要說什么。
光看舞中上一眾演員的表演,無數人都感覺好像被打了一鞭子一樣,渾身的難受。
而陳凡搖了搖頭,露出一臉的苦笑。
賣炭翁,伐薪燒炭南山中。
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賣炭得錢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
聆聽著陳凡所念的這一首《賣碳翁》,剛才那一幕又一次浮現于眾人眼前。
特別是老漢一邊被凍得瑟瑟發抖,又一邊希望天氣再冷一點的心情。
哪怕不需要你感同深受,你都能體會到其中的貧苦。
而有一些曾經這么來過的中年看客,聽到這一句,早已經熱淚滿面。
他們以前的貧窮或許與賣碳翁有一些不一樣。
畢竟時代不一樣。
但他們當年走過的路,亦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夜來城外一尺雪,曉駕炭車輾冰轍。
牛困人饑日已高,市南門外泥中歇。
翩翩兩騎來是誰?黃衣使者白衫兒。
手把文書口稱敕,叱牛牽向北。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半匹紅紗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不需要解釋。
陳凡也沒有解釋。
剛才舞臺上的表演,以及這一首《賣碳翁》已經完美的詮釋了這一幕。
“這就是詩魔白居易嗎?”
“嗯。”
“在我眼中,再也沒有詩仙。”
無數人只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燃燒。
其實在陳凡開講白居易《賣花》之時,他們便感覺自己的神經好像被某一個東西給刺激到了。
直到后面白居易的《輕肥》。
再到現在的《賣碳翁》。
無數的觀眾一下子感受到了白居易心中的抱負。
“寫詩是為了什么?”
“不是為了表現自己的才華的,也不是為了吟詩作對的,更不是為寫詩而寫詩。”
“寫詩,為的是向皇帝除述自己的意見,解救人民的疾苦…”
有一人站了起來。
接著。
兩個人站了起來。
三個人站了起來。
所有人,全都站了起來。
“陳凡老師,我能跟您合個影嗎?”
“陳凡老師,賣碳翁讓我這個大男人都哭了起來。”
“陳凡老師…下一期詩人您講誰啊。”
《唐詩何止三百首》結束。
陳凡,又一次被無數觀眾圍住。
只是。
對于眾人所說的下一期詩人。
陳凡搖了搖頭,說道:“白居易還沒有講完呢。”
“啊?”
眾人一愣:“陳凡老師,白居易還沒講完?”
陳凡點了點頭。
“白居易有兩期?”
“是的。”
“我的天…”
眾人幾乎有些不敢相信。
今天的白居易已經如此逆天了。
還有一期白居易?
他們真不敢想象。
而對于陳凡來說。
詩魔,詩魔。
沒有發魔的白居易,怎么能叫詩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