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正午時分的陽光,卻讓絞殺感到心底一陣陣的冰涼。
…不知為何,與小雅相處之時,他總會想起昔日的痛苦。
想到老媽笑著抱住自己,想到自己在老媽懷里炫耀著自己又學會了什么,想到老媽臉上笑容所隱藏著的憂慮…
想到那天摔落在地的草莓蛋糕,想起她臨終前的呼號。
——以至于,想起他自己的名字。被他憎恨,被他厭惡…被他恐懼著分離的名字。
偉大的英雄。
我配嗎?
我配個幾把。
哪怕是再整腳的英雄,也絕不會連一個人都無法拯救。
他甚至不敢跟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若是這么做的話,他一定會被人好奇的詢問「你既然叫做偉大的英 雄,,又救過什么人呢」這樣的話。
他畏懼著那樣的詢問。
答案是零。
到頭來,「絞殺」什么人也無法拯救,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他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死去,他所重視的事物一個又一個的凋零。他除了自己的弱小和無能,什么都感受不到。
正因弱小,所以他從不敢放言去保證什么;因為無能,所以他從不敢將自己真正的愿望擺在臺前、將自己的目標告知他人。如此一來,他就能從無限的失敗中保有自身最后的尊嚴…
「…不是這樣的。」
有著燦金色的波浪長發,以及深藍色瞳孔的少女滿含著眼淚用力搖著頭。
她聽著絞殺自嘲的言語,卻是直接哭了出來。
傷口很痛…尾巴的端口處傳來愈發清晰的灼痛。可她并非是因為痛苦而哭出聲來。只是因為它而感到些許莫名的委屈。
而這種委屈,在絞殺垂著頭自怨自艾之時,便化為悲傷涌出眼眶。
「您救了我…頂著手術后的劇痛,救下了毫無用處的我….」
小雅嗚咽著:「沒用的是我才對…」
她莫名能感覺到絞殺心中的自嘲,正因如此而忿怒——為那些始終糾纏在自己恩人身邊的昔日之痛而憤怒,也為自身的無能而感到共鳴。
——她能理解絞殺的心情。
因為她也是如此的弱小,如此的無能。她遇到襲擊時,就必須要他人來拯救。就像是童話故事中被惡魔綁架的公主一樣。
可她畢竟不是公主。
她沒有一個作為國王的父親,她自己沒有錢、也不夠可愛。她不過是一條沒人要的觀賞魚,什么都提供不了。她不會戰斗、也沒有靈能,還覺醒不了圣秩之力。
可即使如此,她卻始終被人們所愛著、保護著。幫助她的人們一個又一個的死去,她見證了一位又一位愛著自己的老人的死亡…
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愧疚。因為她做不出什么像樣的回報,就只能竭盡所能的幫助他人。以此希望無能的自己,能在死前盡可能還清他人幫助自己的恩情。
正因如此,她能清晰的感受到——絞殺的本質,與她是一樣的。
他只是比自己更小心了一些…因為他受過更深的傷,本能的想要保護自己。所以他才將自己柔軟的本質,潛藏在堅硬的外殼之內。久而久之,甚至他把自己都給忘了。
「絞殺先生…此時此刻,您就是我的英雄!」
絞殺的瞳孔微微一縮。他觸碰著小雅頭發的手指如觸電般收回。
小雅毫不猶豫的,用盡最后的力氣、將自己的心里話說了出來:「哪怕只有我一個人會會記得您的恩情…我也絕不會忘記。有個人的手術尚未完成、頂著痛苦,沖過來從槍口之下救下了與他沒有什么關系的 「我至死也不會忘的!我絕對,絕對不會忘的!」
她用盡自己的力量,竭盡全力的吶喊著。
可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也依然沒有多大。她因過分的虛弱,說話的聲音如同夜間的呢喃。外面的爆炸聲蓋住了她的不少話語…可唯獨這句話,她希望絞殺能聽到。
光是用力喊出這些話,就會感到眩暈、就會感覺到自己被切斷的尾巴傳來劇痛——可她仍然拼盡全 力,就是希望絞殺能感應到她的真心。
因為她已經感覺到了,她的意識開始遠去。如果不 是因為之前的死亡恐懼,可能她現在就已經昏迷了。可之前被人這么嚇了一次,一下子又讓她變得精神了起來。
如今這份執念散去,她感到自己隨時都可能睡過去。
這次睡過去,可能就醒不過來了。
所以無論如何,她也要在睡過去之前,向絞殺先生傳達自己的心意。
否則她絕對會后悔的——她會后悔到死!
「…啊。」
絞殺張了張嘴,想要說很多話、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憎恨自身的寡言、后悔自己沒有文化。
「…謝謝。」
他沉默了許久,還是只能低沉的說著:「謝謝你能相信我…
「不,別耽誤時間了——你的傷口還需要處理。」
他現在對這場戰斗為什么打起來,變得毫不關心。
他將小雅從地上撈起來,側抱在懷里,小心翼翼不碰到她斷裂的尾巴根部。
這比他想象中要簡單很多他也沒有想到,小雅居然會這么輕。
這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有的重量嗎?
還是說,因為她缺少了一條大尾巴,才會變成這樣?
絞殺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地上把那條尾巴拾了起來、搭在肩膀上。
他也不知道,這能不能接回去。總歸先拿上再說,反正他也不嫌沉。
而被絞殺抱在懷里的小雅,突然離開了冰涼的地板、體溫又變得很低的小雅,甚至會因為絞殺身上那火熱的溫度而讓她感到灼熱滾燙。
但此時,這種有「辣味」的擁抱、卻讓她如此安心。絞殺的擁抱,就像是一鍋加了紅油的熱湯。她就像是在泡在稍熱的溫泉水中一樣,感覺到了強烈的困倦,隨時都可能睡過去。
「別睡過去。」
絞殺注意到了懷里小雅困倦的表情,他低聲說道。
他低沉的聲音如同獅子的吼叫,極低的聲音如同低音音響、會震的人心臟顏抖。讓人立刻維持了些許精神。
「嗯…」
小雅無意識的呢喃著。
驟然放松下來,她感覺自己逐漸要融化在這鍋泛著紅油的湯中了。
「和我說說話,小雅。」
絞殺道。
「說什么….」
「…隨便說點吧。」
絞殺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讓傷者說些什么。
但很快就不用讓他再思考了。
「嗡——」
「嗡——」
因為就在這時,許許多多的無人機飛了過來,將他團團圍困。
如同被一群馬蜂包圍,蜂鳴聲交疊在一起、產生了共鳴。那是令人膽怯的蜂鳴。
小雅也被這蜂鳴聲吵醒——她立刻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她毫不猶豫的用力拍了拍絞殺的臂膀。可卻像是拍到堅硬的石頭一樣,絞殺完全不為所動。
「快跑…」
扎的說:「這是公司的治安無人機…他們會追蹤殺人者,和疑似犯罪的無鱗者,然后爆炸…」
「啊,我已經見過了。」
絞殺平淡的答道:「問題不大…但你的尾巴可能保不住了。大概得換義體了吧。」
他說著,一道光芒化為屏障,將他懷中的小雅層層包裹。
這次,他不打算再將小雅背在身后了。
他換了一個抱她的姿勢——如同扛著一袋米。雖然不好看,但他卻因此而騰出來了一只手。
「…我會拖累你嗎?」
小雅見狀,她沉默了一會,在絞殺耳邊開口問道。她堅定的說道:「把我放下來吧。你把法術用來保護我的話…我們誰都活不下去。
「他們不會傷害我的…因為我是有鱗者、我也沒有殺過人,真的…」
「我不信。」
絞殺平淡的答道:「我不敢賭。而且你必須立刻得到 治療…我把你放到這里,和殺了你沒有區別。」
「但我和絞殺先生你又沒有什么關系…」
小雅的聲音又變得嗚咽。
她痛恨自己是如此無能,遇到這種事只能哭…甚至她的存在本身就會拖累絞殺。
她見過絞殺的那道光盾——那是他最為堅固的防御,是他能力的。
它如果用來保護自己的話…絞殺先生或許根本不會出事…
「你才剛剛說過,我是英雄。從來就沒有會逃跑的英雄。」
「但是…一個活著,也好過兩個死去…」
「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但我后來就后悔了。」
——我這次不想后悔了。
他說道。
絞殺看著那些逐漸逼近的無人機,緩緩攥緊拳頭。隨后又慢慢松開。
終于放下了「優先保住自己的命」這件事,他心中除 了遺憾…就只有暢快與放松。
或許自己早就該死了。他心想。
「如果我沒成功的話,我們就只能一起死了。」
摩訶毗羅低聲說道:「但我會盡力往前再沖一些距離。運氣好的話,我們就都能得救。
「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祝我好運,小雅。」
下一刻,摩毗羅毫不猶豫——向著之前義體診所的方向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