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時間還未抵達黃昏時分,但通神島的底層依然是一片昏黑。只有絢爛刺眼的霓虹燈光不斷明滅閃爍。
坐在高速平穩飛行的浮空車中,身邊那些霓虹招牌的光被拖曳成一道道的光弧。就像是坐在時光機器里面一樣,四面八方都是被拉長的一道道彩色流光——
林檎從未見過飛的如此之低的浮空車。
客觀來說,它的高度其實也不算低了。甚至就離地高度來說,比她在透特靈能執行部工作時坐的浮空車還要再高出一倍。
——但是,通神島的建筑實在是太高了。
他們離地接近四百米,是普通浮空車兩倍的浮空高度。但離譜的地方在于,它甚至只到通神島的建筑群的胸部位置。
是的…這里和剛才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從這里抬頭望去,已經能夠看到太陽光了。
但這些浮空車仍然被包裹在建筑群之中。
它們劃過一道道優雅的弧線,穿行于這些高聳入群的建筑中搭起來的廊橋構成的縫隙之中。
這也是林檎第一次在搭乘浮空車的時候,會產生“總感覺快要撞上去了”的感覺。
一開始嚇得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前方,第一人稱的飆車戲鏡頭讓她腎上腺素分泌到芯片都開始告警了。
羅素與林檎所搭乘的加長款浮空車容許五人乘坐。除了他們兩人之外,還有剛才那位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黑色長發女人,以及最前面始終沉默著的駕駛員。
在他們前后左右,各自有兩輛浮空車。一上一下錯開,伴飛在他們周邊。
若是有人向他們射擊,這八輛小型浮空車就能成為阻擋子彈的屏障。
而因為它們向上下錯開,也不至于阻擋羅素他們的道路、或者擋住他們的視野。
…在太陽島,哪怕是博士們出行、也從未有過這種待遇。若非是職業道德的勸誡,恐怕她此刻已經下意識的打開了攝像功能、記錄著她此生恐怕不會再見到第二次的這份奇景。
“看來,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群青在旁邊悠然道。
他那清徹而柔和的聲音,會讓人聯想到學生時期,含著溫柔笑容、推動眼鏡輕聲講題的學長。
那是和林檎所崇拜與暗戀的“隊長”所相似的氣質。
與她那位隊長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刻羅素身上還有一種讓她不敢大聲說話的上位者氣質…明明就在幾分鐘之前,還沒有這種感覺的。
但在群青一番自言自語之后,他身上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慢慢沉了下來。
要形容的話,就像是渾濁的茶葉變得安定、漂浮的碎茶葉逐漸沉到底部,讓茶水變得清澈。但只要舉起茶杯稍微搖晃,就能再度使其渾濁…就是這種程度的易于改變。
這位明明以“群青”這種色彩為代號,身上卻反而沒有一分半毫的“群青色”裝飾物的年輕英雄,正在和那個氣質冷淡的黑發女人,聊著林檎聽不太懂的話——
“我不得不欽佩,你們對事情即將脫離控制時的緊急應變速度、以及這種除虛務實的工作態度。”
群青微笑著,語氣與表情都溫柔、和善而有禮貌:“令人歡欣、令人敬佩,令人…不得不滿意。”
但不知為何,林檎卻總感覺他像是在嘲笑著什么一樣。
主要是因為群青對面的那位黑發女人,她那同樣恭敬的態度之中卻像是有著刺一樣。以此為鏡,林檎才能勉強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友好——
通神島人喜歡這樣講話也就罷了,群青先生是什么時候學會的?
“事實上,關于大人您的情報疏漏給我們造成了很大麻煩。”
柔軟的黑色長發擋住了一只眼睛,有著細長馬耳、氣質冷淡優雅的女人平靜的說道:“若是我們事先知曉,幸福島那位以純粹與善良著稱的英雄群青,實際上骨子里是這樣一位足夠‘傳統’而‘智慧’的英雄。我們就不會找您來做這件事了。
“但既然如今人都已經請到了,就算帶來了什么苦果也只能讓我們咽下。既然一切都是我們的情報工作出了問題,如今的應變,之后也自會有人承擔代價。還請您無需多慮,一切都可以憑您的主觀意愿行事,我們必將全力配合;此間的一切消費標準已暫升兩級,以本部總監標準行事。”
“…你們,在說什么?”
一旁看著的林檎忍不住詢問道。
來自太陽島,從學術氛圍濃郁的環境成長…對林檎來說,這種繞來繞去、看起來相當和善卻又有著莫名攻擊性的說話方式著實有些難懂——她寧愿回去多看看。
而羅素則只是露出了毫無惡意的柔和笑容。
他翠綠色的瞳孔清澈而潔凈,宛如最純粹的寶石一般。
那是任誰看來,都與陰謀與政治毫無關系的面容。
可他口中所說的,卻是與他的人設毫無關系的話:“她是在抱怨,我太能演了。
“若是早知道我不是個傻白甜,他們就不會把我請過來背鍋。但既然我在中招之前就識破了他們的計劃,這就是證明了我的智慧,于是他們就認栽了。
“既然想把我做成只能背鍋的橡皮圖章的計劃失敗,那么就只能執行事先準備好的b計劃——真正聽從我的指揮、服從我的命令,來處理這件事。
“至于選錯了人的代價,自然會有人去追責。大概是神智重工派到幸福島的間諜…那位認為我是個無害純良、容易利用和挾持的先生或者小姐吧。”
“…原來他們是想要挾持您嗎?”
林檎恍然大悟。
她對這種大長句的理解能力,無限接近于狗熊掰棒子——基本上只能記住最后一句的信息。
于是女孩頓時對那黑發的女人充滿了敵意,就像是寵物狗對著陌生人開始狂吠一般:“那群青先生,不要相信他們!他們在您這里丟了面子,一定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書上說的!”
聞言,羅素和那女人卻都是對視一眼,同時笑出了聲。
林檎輕聲咦了一聲,隱約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什么話、遲疑的閉上了嘴。
但她又不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那已經是上一段的故事了。”
羅素溫和的說道:“所謂的‘試探’就是這樣的。正是因為不知是友是敵,是否容易對付或者拿捏、才需要試探。付出少量的代價,來謀取更多的利益、或者意識到不妙就第一時間斷尾止損。
“若是試探之后,明知不可為敵、不易拿捏,卻依然沒有改變態度,那么這試探本身又有什么用呢?
“或者說,既然打算試探一下,那自然要事先準備好兩種預案。因為他們已經預料到了另外一種可能。只有一種預案的所謂‘試探’,那不正是自欺欺人的走個過場嗎?
“你少年看多了,林檎。
“說到底,所謂的‘面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正是因為有人什么都沒有、什么都做不到、也無法實質上的再進一步,所以才會追求‘面子’與‘尊重’來麻醉自己。來告訴他們,就停在這里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就像是…小小的也很可愛那種話嗎?”
林檎大腦過載,下意識的順著答道:“如果真夠大的話,是不需要在意…咿?!”
她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頓時羞紅了臉、耳朵刷的一下豎了起來。
她頓時捂住了臉,臉甚至紅到了鎖骨。
羅素與黑發的女人表情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
“…你平時看的,不只是少年吧?”
羅素有些遲疑的看向林檎,沉著冷靜的補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