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什么‘容器先生’。”
羅素沉默了一會,才微微偏過頭去低聲答道:“我只是羅素而已。”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與劣者前往再造機關的經歷。
那些惡魔們眼中的人,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玻璃瓶子。而他們的惡魔寄宿于其中。
就像是盛放著某種藥品的瓶子——在人們稱呼它的時候,肯定不會把它叫做“盛放著某某藥的玻璃瓶”,而是直接稱呼那里面藥的名字。
對于惡魔來說,人就是這樣的“容器”本身。
因此,朽日這句話還是一種雙關…
它既可以理解為是“神之容器”的昵稱,也可以理解為是“容納著惡魔的容器”、也就是羅素本身。
“這只是一種演示而已。”
壞日聳了聳肩,身上那種冰冷的氣質不知何時就再度消退:“也可以說是另外一種使用力量的途徑。
“按照公司那邊的思路,強度超過六級紅移的靈能、就必須抹除自己的這部分記憶與情緒,再把它們儲存成芯片。等到需要的時候,再使用芯片把它們‘回憶起來’。
“這的確是可行的,而且很便捷。任何人都可以通過這種手法來避免失控…但這可并非‘傳統’手藝。”
壞日笑了笑:“將記憶和情緒以高度濃縮的方式提取出來、制成只要插入義體就能釋放出來的技術,可是在1187年才發明的。
“但是瑪門所引發的‘淡白事件’,就早到了1141年。這中間的四十年里,難道所有靈能者都會變成惡魔嗎?他們可沒有封禁自己危險記憶的能力。”
“…所以,與惡魔溝通才是正道?”
羅素挑了挑眉頭,反問道:“難道你這代號就是這么來的嗎?
“據我所知,你最開始想給自己取的代號應該是‘惡日’才對。”
那是蘭奶奶跟羅素說的秘密。
壞日最開始,取“天下萬物,含太陽氣而生者,皆有毒螫”之意,將自己比喻為授予世界萬物毒螫的那顆“惡日”、“毒日”。
但羅素的父親卻提出了另外一個建議…那就是壞日。
這個代號的名字,叫做“已朽壞的太陽”。
而壞日的惡魔,似乎它的名字就是“正在朽壞中的太陽”。
“你的意思是,你比起你的惡魔,還要走的更遠?比起那個更純粹的你,你認為如今的你會距離終點更近一步嗎?”
羅素看著壞日,一字一句的問道。
認為自己比惡魔更加純粹。
這是…何等的傲慢。
“說的沒錯。也正因如此,我才會得到朽日的認可。”
壞日對此毫不遮掩:“羅素,你太‘正常’了。一個靈能者不需要這樣正常。
“無論是道德還是律法,是對未來的憂慮亦或是對過去的懊悔,都會讓你下意識的控制自己的力量。就像是你拿著拳頭去錘擊大門,下意識的就不會使用全力。這是對自己身體一種潛意識的保護…這種力量就是所謂的‘藍移’。
“因為對你身體有害的,并非是那個拳頭也不是那扇門、更不是你揮動拳頭的力量本身。而是因為你脆弱的身體無法承受住反作用力,所以你的‘藍移’才要控制住你下意識使用全力的念頭。
“但如果你遇到了危險呢?你必須釋放出自己的力量才能解決的困境…比如說一定要使用全力才能擊敗的歹徒。在這種情況下,你就顧不上對自己身體的保護了…藍移的束縛就會變弱。這就是紅移超過了藍移而導致的失控。
“那么,揮出了這樣全力的一拳——又會發生什么事呢?”
“我的身體就會受傷…這就是失控嗎?”羅素若有所思。
“準確的說,這不是失控…而是你的人格受損了。”
壞日精準的指出了羅素的不完善之處。
就像是一位導師。
他認真的給進入移涌期的羅素,講述著他所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如同你的拳頭受傷了。你流血了,骨折了…但你遇到的外界的困境并沒有因此而消失。
“甚至可能那扇門都沒有因此而破碎——你就必須再度使用全力去毆打那扇門。如此一來,你就會傷的更重。
“當你傷到拳頭都抬不起來、握不住的時候,就相當于是你的人格破碎了。
“那么,我問你——你的這股力量本身,它會希望你的拳頭受傷、骨折嗎?”
“當然不會。”
羅素明白了壞日的說法:“因為那樣對它本身也是一種損害…原來如此。所以在靈能者失控之后,惡魔才會不得不吃人來維持自己的存在嗎?”
“是的…正是如此。因為那些失控者,他們的靈魂與人格、并非是被惡魔本身所摧毀。而是因為他們的靈魂承受不住惡魔的力量,因此而被撐壞了。
“當人格受損,惡魔的力量也會隨之外泄。就像是出現了裂紋的容器,不需要往外倒水、也會自己往外流淌。那就是惡魔的吃人與失控。因為使用靈能的時候,那份特定感情會凸顯出來,仿佛回響般變得極為強烈…越是強大的靈能,這種回響就越清晰。
“事實上,任何惡魔從最開始就有著抵達十級紅移的潛能。也就是說,所有的靈能理論上都可以開發到極限。
“但這中間是要一個過程的。人類最終能夠醞釀出多么強大的靈能,取決于欲望的強烈程度、情緒的波動強度…也就是所謂的‘紅移’強度。大多數人的欲望都沒有那么強烈,所以才會擁有名為‘貝希摩斯之墻’、‘黃道十二宮之墻’、‘利維坦之墻’的三道天塹。
“每越過一道,就說明距離純粹的‘人類’更遠了一步。”
說到這里,壞日的聲音變得冷淡了下來。
羅素立刻就知道,是這個時候是突然換人了,換成了“朽日”:
“我們惡魔是沒有靈魂的,因此我們無法僅靠自己就迸發出靈能的力量。當宿主正常存在的時候,我們通過吸取宿主特定的某種情感作為純粹的燃料,將其轉化成靈能的力量…就像是植物的光合作用也會需要二氧化碳來釋放氧氣一樣。
“但如果宿主不存在了,或者無法提供這份情感了、我們就要通過吞食其他人的靈魂來維生。可其他人的靈魂,不一定有我們所需要的那個‘特定譜系’的情感,或者說有但是純度不夠。那對我們來說就是一種劣質的燃料。因此可能要吃一千個人、才比得上宿主提供的最好的燃料。
“只是因為不再需要擔心宿主的人格是否能夠承受這份力量,所以我們才可以完全釋放出自己擁有的一切力量。
“所以,惡魔又怎么可能會主動傷害宿主?當然,也不排除并不喜歡這個宿主的靈能…但如果相處愉快的話,我們原本是可以成為最值得信賴的朋友的。”
而這時,朽日又再度切回了壞日。
“事實上,你可以理解為這些心中的‘惡魔’是一種共生體。一種能夠通過食用人類的特定情感來釋放特定靈能的特殊生物。”
壞日抬了抬手,示意道:“你看,我和朽日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默契。他只在我需要的時候浮出來,因此不會影響到我產出‘情感’、也不會因為過于極端化的人格而損傷我的人際關系。同時,我也不用擔心因為使用了超負荷的力量而對人格造成損傷。
“我們是最值得信賴的朋友——他是我所認同的…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