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就算托瓦圖斯是個樂子人,他也畢竟是精靈。
到底是怎樣的樂子,才能扭轉這一天然立場,讓他樂于看一位同族被人刺殺、甚至為此出謀劃策?
至少羅素認為,“刺殺卡瑪爾瑟”這件事提供的樂子是遠遠不夠的。
雖然這等于是三重意義上的同步復仇——關于羅素的仇、關于劣者的仇、關于摩根小姐的仇。
但畢竟這與托瓦圖斯沒有什么直接關系。這種復仇劇,在他“托瓦圖斯”漫長的記憶中、肯定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
能讓他覺得會樂起來,甚至愿意接受摩根小姐的委托、替她專門找來教父幫忙;甚至不收任何報酬,就主動為他們提供了關鍵的情報,還教會了他們如何刺殺卡瑪爾瑟董事…
在一切的立場中,屁股立場就是最真實的立場。
能跨越自己的屁股,就必然有更深的原由。
而如今,羅素覺得他大概已經得到了這個答案。
摩根以為,托瓦圖斯的母親應該也是精靈…這是屬于大多數人的常識。
但羅素知道…事實并非如此。
就在不久之前,他剛從蘭奶奶那邊得知了關于精靈的秘密:
靈親癥是一種病,一旦治愈了這種疾病就可以變成長生不老的精靈。
精靈掌握了這種技術,他們甚至早就能夠治愈所有人,讓全世界完成真正意義的“飛升”。
但是他們選擇了將這項技術壟斷。
通過嚴格控制精靈的數量、篩選最為優秀的人類成為精靈,以此保證精靈對普通人類的絕對優勢。
為了隱藏這個秘密…或者說,為了維持精靈對人類的統治、讓普通人產生“精靈生而高貴”的感覺,精靈甚至創造出了他們專有的、屬于長生種的語言。
“精靈語”對于一些專業來說,甚至是必修課。
因為他們畢業之后有可能與精靈打交道,掌握精靈語是一種莫大的優勢。
他們專門培養一些浪漫的、沒有什么用的愛好,創造一些只有精靈才用的特殊名詞…比如說“母樹”、“先祖”、“獸耳人”、“獸化”,以此和人類劃清界限。
人類之中,只有極少數的大家族、或者極優秀的個體,才能接觸到蘭奶奶所知道的這個秘密。
而他們只要能夠接觸到這個層面,一旦有機會成為精靈、就立刻又成為了既得利益者,開始與精靈共同守密。
面對托瓦圖斯的質問,教父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應對。
知道這件事的是“群青”、依托的關系是“巴別塔”,無論哪個都是不能在托瓦圖斯面前的展現出來的存在。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果然如此…”
但是,托瓦圖斯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
他看向教父的目光變得復雜。
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伙伴的欣慰,又像是面對競爭者的熱血…
或許是理發師看錯了——他甚至從托瓦圖斯臉上察覺到了些許微不可見的憂郁與悲傷。
“所以你那個時候,才會說…‘他們已經壟斷了絕大多數的產業,擁有了絕大多數的財富,近乎是這個世界的無冕之王。可他們卻還想要更多’。”
托瓦圖斯注視向教父,輕聲道:“你說的‘他們’不是指公司,而是指精靈。”
…不,其實我的意思就是公司。
我最開始,是想指公司高層的那些資本家。
但理發師沉默了一會,卻啞然發現,托瓦圖斯的說法似乎也沒問題…
某種意義上,精靈就是這個世界失控資本的人格化。
——這其實也就是精靈的統治如此穩固的原因。
因為人類之中,最為優秀的那些個體、最有權力與財富的那些家族,最終同樣也會成為精靈。
凡是能夠反抗精靈統治的,最終都會被同化、共享權力…以及最關鍵的,那就是長生之權。
雖然通過這種手段轉化的精靈,不一定會成為那八十四位董事、繼承代代相傳的命運與記憶,直接成為總公司的長生種董事。
但普通的精靈,或許對那些家族來說會更好。
成為精靈前的短暫記憶,毫無疑問會被那漫長的千年時光中沖淡,變得淡白之極。
不只是親情會淡薄到可以忽略。通過這種方式轉生的精靈,也很難對家族有什么利好。
——可那些轉化成普通精靈的少年少女就有不一樣了。
他們的壽命大概有一千年、可以長久的庇護自己的家族。
雖然他們自身已經不再屬于這個家族了,名義上與這個家族并沒有任何關系。
然而童年的回憶、在成為精靈之后長年培養出的情感,會讓他們對家族的愛比任何人都重。
在這種情況下,看到家族頹敗、自然也會幫忙拉上一把,延續昔日的血脈恩情…
如果家族培育出了優秀的“基盤”、而又有了新的精靈名額,自然也會優先照顧這些家族。
畢竟對精靈來說,家族只能算是很淡的血脈聯系,只有精靈才是能夠平等交流的同類——但如果同為精靈,自然是與自己有血脈關系的會更值得信任一些。
于是代代相傳…就形成了固化的權力。
——就像是公司高層一般。
只有同為高層,互相之間才是能夠平等交流的同類;普通人理論上都可以轉化為高層,只是這種途徑被少數人把控著;成為高層的人會培植自己的派系,增加自己能夠信任的“同類”數量。
…怪不得,在天空時代精靈們選擇進入巨企模式。
因為從最開始,精靈就相當于是世界的“董事”。
所以,盡管理發師當時根本不知曉精靈的秘密,但他噴那些董事、那些公司的話,卻可以完美套在精靈身上…
而從這個角度出發,托瓦圖斯的立場就顯得更微妙了。
一個背叛了自己階級的…“董事”?
“你是不是在想,”托瓦圖斯突然開口道,“我為什么和他們不一樣?”
“是。”
教父頓了一下,隨即坦然點了點頭。
他挺直脊背,低頭注視著托瓦圖斯的雙眼。
那總是戲謔地望向世界的赤紅色雙眼,此刻卻變得平靜而深邃。
“我需要知道…你會變成如此的理由。”
教父緩緩開口,非常認真的說出了讓人感覺到有著難以理解的話:“如果不知道這件事的答案、如果感受不到你的真誠,我只能認為你是在戲耍我。”
這時,他第一次將托瓦圖斯視為平等的目標。
因此…他反而在話語之中褪去了那偽裝的謙卑。
…說來可笑。
在今天之前,理發師也從不認為精靈高高在上。
——因為他下意識的認為,自己比這些精靈的地位更高。
而托瓦圖斯也顯然從教父的言語中,品嘗到了這種奇異的、毫無根據…卻顯得異常合理的傲慢。
并非是自大,而是確實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傲慢的原因。
“這種毫不遮掩的傲慢,以及對自己的絕對信任…啊,真是熟悉。真是有趣。”
黑發赤眼的精靈少年頓時失笑:“此刻的你,倒是比我更像是一位精靈…”
他沉默了些許,整理了一下思緒。
隨后,“不和者”如此答道:
“這么說吧。我其實已經死過一次了。”
他輕輕答道:“是我媽媽跨越時光,救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