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尚未停歇。
不遠處不斷被雨珠擊碎的積水,讓霓虹燈光折射出綺麗的光輝。
“哈…哈…呃…”
她第三次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劇烈的發出喘息。
鮮血卡在喉嚨中,讓她連續咳嗽了好幾聲、才緩了過來。
轟鳴著的雨聲與她的耳鳴聲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之間產生了自己被人從四面八方圍堵著的錯覺。
但那不過是錯覺。
她艱難的撐著身體爬起來。
黑色的長發被雨水沾濕,緊貼在僅穿著白色背心的脊背處。
后背被稀釋的血與汗水和雨水交織在一起,暈開在緊身背心上、將其染成淡淡的紅色,
翻開的傷口在雨水的浸泡下變得浮腫、發紫。已經感染了,而且恐怕就要發炎。
她頸后的芯片正不斷提醒著她,自己的身體已經陷入瀕危狀態。
視野邊緣不斷閃爍著紅色的光芒,耳邊傳來刺耳的警告聲…也多虧了這接連響起的警告聲,她才沒有直接昏倒在這暴雨之中。
——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非常清楚這件事。
但她的眼中并沒有絲毫恐懼。
她完全無視了芯片“正在向附近執行部發送援助信號”的提示,也隨手劃掉了“請選擇附近范圍內的醫生”的好意提醒、掛斷了芯片自顧自決定給她打的求救電話。
她呼出了虛擬面板,因失血而變得顫抖的右手飛快敲打著只在自己視野中出現的鍵盤、開始向某人發送一封簡訊。
很快,
她眼前一暗。
一個高大身影出現在了她身前,擋住了眼前的霓虹光影。
暴雨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幻覺一般直接浸沒其中、憑空消失。
因為背著光,她就算盡力抬起頭來、也只能看到一個漆黑的影子。
“遺言,寫完了嗎?”
冷淡的聲音響起。
她揮手關掉屏幕,抬起頭來與來人對視。
“你要動手了嗎?”
她啞著嗓子,一字一句的問道。
“看來是寫完了。”
男人平淡的說著,淡漠的目光投向身前重傷的少女。
1202年,7月31日,周六上午9:00。
羅素被輕快的電子音樂鬧鐘吵醒。
通過芯片直接在腦內播放的鬧鐘鈴,
是在不會造成長久精神損傷的情況下、喚醒效率最高的音樂。
“喚醒音樂”與“助眠音樂”本身就是天恩集團所開發的“幸福生活”系列技術…但在羅素看來,這東西最大的價值就是可以讓他少毀一首歌。
他打了個哈欠,在床上滾了一圈。閉著眼關掉鬧鐘并打開了天恩日報,
聽著白雪小姐柔和的聲音。
“啊,
還是下城區的事啊…”
羅素迷迷糊糊的喃喃道。
通常來說,
天恩日報是每天早上六點半開始、七點結束。
但九點的時候有一次重播…這也是羅素為什么每天都是九點起床。
如果是平常的話,他現在就已經起床了。
然而今晚還有要事必須外出,估計是得熬夜了。不如稍微再瞇個回籠覺…
距離羅素得到自己的第三面具,
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這最近半個月,
對于翠雀轟炸下城區工廠那件事,媒體的壓力也已經小了很多。這半個月里羅素接受了三次采訪,每一次都與那件事并不直接相關。
也有可能,是隨著新事件的愈演愈烈,人們已經忘記了這件事。
法師們在晶骸城發起聚會,都是一周前的事了。但是到場的人卻并不只是少了全熟與迷宮…而是一共就只剩下了可憐巴巴的六個人。
也不知道剩下的人是一個月的時間還沒趕到晶骸城,亦或是不打算來了、決定單干。
當然,也有可能是已經死了。
在樂園鳥加入賽博教會,并一躍而升為主教之后…不知為何,董事會突然松了口,把天使們放進了下城區。
這最近半個月的時間,公司不再派遣執行部前往下城區,但下城區的幫派和法師們卻變得更不好過了。
原本那些混混日子、互相留手、日常廝殺的執行部,突然就換成了毫不心慈手軟、不惜代價也要肅清罪惡的天使小隊。
整個下城區的幫派都進入到了收縮階段,最近半個月的搶劫、強奸、槍擊、綁架等惡性事件的頻率直接減少了四分之三。
而同樣的,隨著天使們大量損毀工廠,上城區的物價也在不斷提升。
相比較上個月同期,上城區物價已經普遍提高了三成有余,并且一部分商品開始出現了全島范圍內供貨量不足的情況。雖然天恩集團開始緊急向其他空島調動物資,但那價格是直接按五六倍、七八倍的比率往上翻的。
可大量惡性事件的減少,也遠擋不住人們的怨聲載道——
正如昔日“教父”所預料的一樣:被火燒著的不再是執行部和公司、而變成了教會與天使,
還出現了反對天使入駐浮空島的游行。
羅素和劣者倒是出動了一次…因為這全島范圍內上漲的三成物價加上供貨量不足,實際上是非常可怕的。一些公司直接因此而拿不到原料、或者資金鏈斷裂,許多人因此失業、被迫流入到了“次級工作”中。再加上因為焦慮問題造成的“幸福度考察”問題,甚至直接催生出了一位尚未完全孵化的惡魔。
雖然物價只漲了三成、但最終反映到一些家庭時,卻遠不止是增加了三成的生活花費。
根據羅素對輿論的預判,教會那邊的輿論壓力已經承受到極限了。
人們對這些身邊原本的“幫助者”異常苛刻,只是一點的錯誤就能放大數倍。更不用說,他們已經確實造成了幸福島上城區那四千多萬人的生活受到了影響…
哪怕只有0.8的失業率,那也意味著至少三十多萬個家庭遭遇了不幸。
如果再加上下城區那正被天使殲滅、屠殺的二十萬人,那就是至少一百萬人份的怨恨。其中超過八成的人都有芯片,能夠隨時在網絡中發泄。
就算天使殲滅法師的意志足夠堅定…但教會里的凡人卻承受不住這種精神壓力。
他們甚至可能被親戚朋友攻擊,只因為他們在教會中工作。
這些在教會里工作的圣職人員、基本上都是義工性質的工作——就如同之前所說的一樣,這里的工作根本沒有什么收入、也沒有什么前途可言。
對于尚未覺醒圣秩之力的圣職者來說,他們基本上都是為了他人的肯定、笑容、幸福而工作的。
這種純粹而真實、甚至無法指摘也無法逃避的怨恨,對他們來說是過于強烈的沖擊。
如果他們承受不住壓力而大量離開教會,賽博教會不僅會成為一個笑話、還會大量損失自己的權威與說服力,還會在與天恩集團的交涉之中無法占據主導地位。
最多八月初,甚至到不了八月中——教會就要頂不住壓力、把天使收回重新冰凍了。
等到了那時,公司就要樂呵呵的摘桃子了。
下城區最惡劣的團體會被天使反復橫掃。聚集成小隊的天使攻擊那些法師與非法靈能者,簡直就像是武裝直升機舔步兵一樣、對方幾乎沒有反抗能力——因為幸福島里分配的天使里面有一位“崇高者”,能夠賦予其他天使飛行能力…于是最后就真變成了這樣的情況。
隨著民眾對天使的厭惡加深,恨屋及烏之下也會忍不住遷怒教會…相對來說,公司這邊的話語權就提升了;而被天使打殘的這些組織,一時半會是緩不過來的,等天使撤離、工廠重建、物價重新穩定恢復之后,就可以變成“執行部近幾個月的新行動有效降低下城區犯罪率”的情況。
他還得謝謝咱呢.mp3
在那之前,羅素的確沒有什么工作可言。
甚至就連隔壁執行部都開始了難得的假期…這大概也能算是放風了。
雖然月初的時候,壞日跟羅素說過、月底那一天不能有事。
但等羅素看清日歷之后,便直接松了口氣。
——三十一號可是禮拜六誒。
特別執行部理論上,每周休一天、但實際上是休一天半。
周六的時候,中午之前要去公司簽個到,然后蹭一頓員工食堂的免費豐盛午飯就可以下班溜達回家了。
雖說去哪玩不是玩…對羅素來說,放假其實沒啥太大區別。他倒是寧可在辦公室玩游戲,起碼累了還能和翠雀聊聊天。
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未免太過寂寞了。
他甚至沒事往巴別塔總部逛了兩圈,結果依然還是除了鹿首像之外、一個人都沒碰見。
而在安心等待月底到來的這個月,羅素已經在辦公室通關了四個大型游戲。
他之前甚至還整了套卡牌游戲,想找翠雀打牌玩。
但很可惜,翠雀依然還是每天忙于工作,像是個長在部長椅子上的地縛靈…甚至懶得出門逛街、吃吃喝喝。
面對羅素的“一起來摸魚”的邀請,部長小姐還是很嚴肅的拒絕了。并不輕不重的斥責了貓貓這種在公司拖著其他同事不務正業的行為。
而羅素立刻聽懂了翠雀的意思:你自己玩自己的,別拉我一起玩。
于是打定主意安心混日子的羅素,就只能自己找個沙發角落縮起來去玩了。
白天在辦公室追劇追番玩游戲,晚上隔三差五的進入夢界練級——可以說是相當充實而有趣的生活了。
偶爾羅素還會善心大發,溜達到天使們的宿舍區、去給天使們去做一下心理輔導。
雖然那位小主教不在,但天使們也都是性格很好的人。而且他們都是從網絡尚不發達的時代來的“老古董”,抗噴能力還不夠強…明顯有些憂心忡忡。羅素可不能讓他們一個個被逼瘋了,于是沒事就去開導一下他們。
這大概就是這半個月里,羅素做的不多的正事了。
“嗯…?”
等羅素清醒了一些,他突然看到了有人往“群青”的賬號里發了條郵件。
如今羅素已經算是挺出名的人了。
不少人都加了他的“代號”,偶爾也會聯系一些業務。
但羅素欲望比較低、而且很是謹慎,那些代言類的單子幾乎都沒有接…唯一接下來的是他最喜歡喝的那個牌子的可樂。
所以為了免除打擾,“群青”這個代號的郵箱一般來說都是免提示的——等他有空了再來翻翻看。只有那些跟他“直連”過的親朋好友發的消息,才能在他玩游戲或者睡覺的時候直接彈窗把他震醒。
反正真要是急事,翠雀也肯定過來多催他一次的。
到時候只要假裝知道這件事,并說“我已經出門啦”、“就在路上了”,然后再緊急洗漱出門就沒問題了。
翠雀也拿他沒啥辦法。只能無奈的搖搖頭,嘆口氣說著“算了,貓是這樣的”之類的話。
羅素知道自己非常可愛、討人喜歡…而且能夠無師自通的猜到對方的底線。
就算看起來很囂張,但因為始終沒有碰過對方的底線、并在快惹惱對方的時候就會立刻做些暖心的或者關心的事,反而與不少人都很自然的拉近了關系。
其中包括天使們、他的同事們、作為應酬認識的一些老板…甚至包括自家的兩位董事。
結果某種意義上,羅素現在在外面的時候,說話反而比翠雀要管用一些。
“誰發的啊…”
羅素本來是皺著眉頭,想看看是不是某個認識的老板安排了什么新活、并在心里想好了婉言拒絕的回復;亦或是某人打算請客或者帶他出去玩,于是查查看下個月的日程表能不能安排出來時間。
而在這時,他卻有些驚訝的發現…這是自從加了“群青”這個代號的好友之后,再也沒聯系過他的摩根小姐的消息。
他打開之后,瞳孔頓時收縮了一下。
羅素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從床上坐直認真看著。
那郵件是這樣寫的:
“我已經不剩多少時間了,群青。當你接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上次我并沒有告訴你,我是什么職業…事實上,我是一名直接受雇于某位董事的殺手。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有很多的兼職。你上次見到我的時候,就是我的其中一個司機兼職。
“我的雇主似乎認為我已經做了足夠多的工作,是時候‘退休’了。但我知道的東西太多了…為了不留痕跡,他會干掉我。
“我不會告訴你他的名字,因為那樣可能會讓伱的情況也變得危險。給你發這封郵件,只是為了告知你我為何消失、并勸誡你不要來找我——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來試圖找我、也不要給我回復信件。我雖然會死,但我不會讓他好過。
“再見了,群青色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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