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他說出這話,羅素和翠雀都陷入了沉默、望向了他。
劣者將自己的身體后仰,靠在沙發上。他抬起右腿,踏在面前的桌子上。
但那一瞬間,翠雀的目光頓時變得嚴厲了起來。
她身上的氣質驟然間改變,瞇著眼睛看向劣者。
這頭驕傲的雄鹿輕咳一聲,不著痕跡地將腿放了下來,并伸手擦了擦被自己踩了個鞋印的玻璃桌面。
他若無其事地再度坐直身體,翹著腿沉聲道:“因此在幸福島,降低幸福度的行為便是有罪,而提高幸福度的行為是值得鼓勵的。因此天恩集團鼓勵偶像、虛擬游戲、玩具、戶外娛樂等行業的發展。
“你知道嗎,羅素先生。‘偶像’、‘歌手’、‘演員’、‘藝人’還有‘制作人’,在我們這里地位可比我們這些執行官還要高。就是因為他們能夠給人‘帶來幸福’…在這些職業中,搞笑藝人的地位是最高的。
“——順便一提,在幸福島,所謂的‘英雄’也是‘偶像’中位格最高的一種。”
劣者說著,咧了咧嘴:“別怪我在這時掃你的興,我是看你不像是個壞種,才跟你說這些的。等之后你真正見到其他‘英雄’們的時候,就能知道我為什么這樣說了。”
聽到這,羅素就似乎隱約有些明白,為什么劣者看自己不順眼了。
他其實大概也能意識到,在這種環境下人們會濫用“英雄”之名到什么程度。
哪怕不是被包裝出來的,而是貨真價實的英雄…在這種環境的縱容與人們的崇拜之下,恐怕也會被輕易腐化、甚至登上神壇,成為棋手。
但羅素反而產生了另一個疑惑:
“…被檢測出來、化為數據的幸福,也能算是幸福嗎?”
“恰恰相反。只有被檢測出來的才算幸福。”
劣者嗤笑一聲,低聲道:“幸福與否,公司只看檢測出來的數據指標。這是一個包括檢測你的多巴胺、靈能活性,分析包括言行舉止、社交狀況、身體健康狀況、收入與積蓄狀況等諸多數據在內后,得到的一個綜合數值。數據說你幸福,你就幸福;數據說你不幸福,你就不幸福。”
聽到這里,羅素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看著羅素恍然的表情,翠雀的眼神也莫名變得柔和了一些。
“和崇光島的思路差不多。”
她低語道:“崇光島以‘使用人工智能預測犯罪’的借口,分析疑似惡魔者的不合理行為。而天恩集團,則是在使用‘檢測幸福度’的借口,去檢測‘失控靈能’的感染痕跡。
“每個月的檢測報告,會報告給人相應的幸福度。如果接近危險值,那么就會強制為對方請假一段時間、按照指導內容訪問心理醫生、參與心理治療,或者運動健身、進入虛擬空間玩游戲游戲、服用治療藥物…直到幸福度數值恢復到綠色,才允許繼續工作。”
“…長期因為治療幸福度而請假,不會被辭退嗎?”
“當然會。所以如果‘不夠幸福’往往就會帶來‘不幸’。先是工作被外調,然后是收入水平下降,甚至可能如滾雪球一般帶來連鎖反應。因此每個人都在盡力保持‘快樂’、面帶笑容,從老板到員工、假如有人抱怨或者發脾氣,就會立刻被人疏遠。
“那些小公司的董事、經理,如果不能對下屬面帶微笑的耐心講解,甚至可能被媒體過來采訪。緊接著就可能被網絡上的輿論攻擊——如果幸福度因此而下降,甚至可能不被允許參加董事會。而員工如果不夠‘幸福’,被強制‘休假’調整心情、乃至于被開除都是有可能的。
“一個不斷向身邊宣泄壞心情的人,他的同事們都巴不得他趕緊離開。就擔心自己的心情被他一并污染。”
——簡直難以置信。
羅素第一次意識到,幸福島這邊的生活模式,可能比崇光島還要扭曲。
崇光島無崇光,幸福島不幸福…他這才徹底明白,當時壞日為何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收入、失去了人際關系,他又該如何幸福?”
“當然是藥物治療,有時說不定要用手術,還有一些更激烈的手段。但這些我不想跟你說,因為說了你也沒有實感。最好是你到時候自己親眼去看。”
劣者沉默了一瞬,繼續說道:“當然,更多情況下人們會防患于未然,在意識到自己數據可能不達標的時候,提前找‘事務所’處理一下數據。普通人在體檢的時候,也會在檢查前盡力獎勵一下自己…比如去做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或者食用美食來臨時提高多巴胺水平。
“畢竟…長期不夠幸福的話,是真的有可能讓人變成惡魔的。”
劣者瞇起眼睛:“那么,與其解決讓人不幸福的成因、不如直接從‘不幸福’這一點上直接中止。一個精神長期壓抑的人,如果欲望足夠旺盛、是有可能在芯片防護之下仍然覺醒靈能的…就比如說你,比如說我們。假如不能用正確方法釋放掉靈能來疏導欲望,就有可能化為惡魔。
“因此,這個幸福度檢測、同時也會檢測對方的靈能感染痕跡。如果對方的靈能上殘留有‘紅移等級明顯超過藍移等級的靈能痕跡’、也就是失控靈能痕跡時,那么就會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直接向我們部門發出警報。
“但是,這個檢測無法確認對方是否是真正的惡魔——那種直接檢測靈能等級的設備極為昂貴、而且惡魔必然心生警惕。
“無論是惡魔還是使魔,或者是被惡魔攻擊的普通人,只要被失控靈能的能力影響過,就會被檢測到這種感染痕跡。因為一般來說,覺醒的惡魔會變得狡詐許多。雖然他們不知道幸福度檢測的真相,但憑借著謹慎的心、不少人都會通過各種手段繞開檢測。但那些被他們攻擊或者控制過的人,卻總有露餡的。
“惡魔的成長期通常是一個月左右。所以幸福度檢測也是一個月一次,但如果惡魔吞食了太多人的靈智、是可能提前孵化的。
“當我們接到報告的時候,就說明這個惡魔已經開始攻擊普通人或者制造使魔了。而且從那之后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恰好讓受害者的痕跡被我們檢測到。一般來說,要求在接到報告的三天內查出真正的惡魔。
“如果有多份報告、通過對比人際關系的交叉,很容易查出惡魔或者縮小范圍、精確到個別幾個人。那樣的話,就算采用強制手段,也起碼有個方向。
“但如果惡魔的攻擊行為比較謹慎、緩慢,可能在幾天內都只有孤例報告,那么去調查惡魔的真身就會變得很困難。使魔肯定是從身邊的人開始找,但被攻擊的人不一定和自己密切相關。而一旦打草驚蛇,很容易使惡魔不再隱藏、開始大肆吞食無辜民眾,用這種手段來加速孵化。”
“也就是說,只能暗中調查嗎?”
羅素詢問道。
翠雀點了點頭:“要快,而且不能出錯。一旦出了錯,那不是冤枉個好人這么簡單的事…一旦惡魔成功孵化,那就是最少數十、高達數百數千人的犧牲。”
“那么,我要對抗的敵人,具體強度是…?”
“孵化完成的惡魔,一般是突破了十二宮之墻的六級靈能者。”
白發犬耳的少女嚴肅的說道:“你應該知道這個吧,雖然我沒上過大學、但我覺得大學應該教過這種知識。1-2級的界限叫做貝希摩斯之墻,5-6級的界限被稱為十二宮之墻。越界之后不只是靈能強度天差地別,而且跨越了十二宮之墻的靈能者已經有些難以控制自己的靈能…必須使用輔助展開芯片來自我封印。”
“我知道。”
羅素點了點頭。
超過六級的靈能者,如果不加以封印、甚至有可能在夢中無意識的改寫身邊之人的意志與記憶,做到和惡魔相差不多的事——如果他們做了噩夢,甚至有可能在夢中殺死同床之人。而已經完成紅移=藍移的移涌儀式后,紅移就不再會下降了,因此普通的壓制手段是沒用的。
抵達六級的靈能者就必須使用輔助展開芯片、將自己覺醒靈能的記憶模糊處理,并將作為‘鑰匙’的記憶保存到關鍵芯片中。
這會導致他們的靈能被壓制到五級以下。等需要的時候,再從自己的義體接口處插入那枚關鍵性的芯片——就如同是重裝系統用的U盤,在插入的瞬間就會回憶起關鍵記憶、并將模糊化的那些記憶瞬間想起,由此得到最為新鮮的情感、最為穩定的靈能,爆發出強大而可控的靈能。
如果靈能繼續強大,跨越八級到九級之間的“利維坦之墻”…那么就會變成貨真價實的怪物。
并非是身體,而是心靈。紅移抵達九級之后,就是人間的道德、邏輯、感情、記憶、律法都無法約束的“心靈的怪物”。
也有些學派認為這也可以算是一種“登神”。是凡物升華為“神明”的一個過程。
但因為超過九級的靈能者,在課本上根本沒有任何明確記述、所以羅素也不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么。
說起來,羅素學習“輔助展開芯片”的時候,還沒有回憶起前世的記憶。但現在想想看,這似乎有那么點像是假面騎士的變身…
“只要你想要,隨時都可以申請輔助芯片。執行部的那些靈能者,還有一些怕死、不想變成惡魔的非法靈能者,都會使用輔助芯片來自我封印。但在你完成移涌之前,倒是沒必要…不封印靈能的話,它會成長的更快一些。你的藍移是四級,可能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把紅移也提升到四級,完成移涌儀式。
“你至少要到六級,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和處理惡魔事務的能力。剛剛覺醒的惡魔,一定是不多不少剛好六級——假如惡魔出現,這就是空島當地特別執行部的巨大疏漏。我們必須拼上性命來立刻彌補這個錯誤,保證事態不會進一步擴大。”
說到這里,翠雀頓了頓、看向羅素補充道:“當然,假如真出了問題,你現在暫時可以先不用管。畢竟你還不夠強,不必參與、也根本就參與不了這種級別的戰斗。”
“到了那時,讓我和部長處理就行。”
劣者淡聲道:“你不用怕。現在你還在實習期,沒有轉正…主要負責追查疑似惡魔。”
“…等一下。”
聽他們這話,羅素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么大的幸福集團,兩萬多人的員工…特別執行部只有我們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