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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國蹶行(15)

“還要再吃點嗎?”芴  潼關關城內,曹林看著身前的老下屬吃光了第二碗面后,難得貼心來問。

  “不必,再吃會漲胃。”李清臣擦了下嘴,然后端起一碗清水漱了漱口,再一飲而盡。“欲成大事,一定要養生,否則再怎么才能驚艷,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有道理。”曹林笑著點點頭,然后回到了正題。“你花了幾日功夫到這里的?走的什么路?”

  “四日不到。”李清臣有一說一。“就是走紅山滏口道,然后沿著正經州縣官道穿過上黨,進入臨汾,然后沿汾水大道越過河東,直達此處。”

  曹林繼續點頭:“辛苦了。”

  “還好。”李十二郎認真來對。“到底是正經道路,我又有修為在身,到城便換馬,并不費力,就是沒有護體真氣,不免有點冷,還有點餓,倒是不困…”

“辛苦了。”曹林也只能這么說了。芴  實際上,局勢到了這個地步,這個下屬能一直不離不棄,基本上算是跟他走到最后,他心里只有感激,可與此同時,他卻不知道對方過來到底有什么作用,似乎也只能感激了。

  “我這次過來,主要是向中丞匯報一下河北局勢。”不需要曹林開口,李清臣便端著水碗繼續言道,乃是直接進入了主題。“張行先發《黜龍律》,號曰‘同天下之利’,然后便破黎陽倉,盡散河北三十年賦稅歸于河北,于是河北震動,人心盡附,還順勢掃蕩了魏郡、汲郡,収降了武陽,李定也開始動搖,與此同時,他們還在打敖山,取滎陽洛口倉,此事若成,則河南人心也會盡附…換句話說,如果不管他們,黜龍幫接下來橫掃東齊故地全境,只是時間而已。”

  曹林還是點頭,他也只能點頭:“我也是才知道…所以十二郎什么意思呢?希望我回身對付黜龍幫?”

  “是。”李清臣干脆利索。“下官先說清楚,我是有私心的…我從河南到河北,一直對付張行,卻屢戰屢敗,一開始算是私人恩怨,然后漸漸卻覺得算是為人立世立身的比拼,結果從軍事交鋒到修為,從政略安排到人心聚攏,全都被壓著,如今他盡取河北人心,我算是一敗涂地,所以心里便有一口氣過不去。”

  “我懂得。”曹林當即頷首,卻又不由苦笑。“可是李十二郎,你有的你的一口氣悶著我懂,我也有我的苦衷,大魏到了眼下局勢,東都這里就只有我這最后一擊的本錢了,得計算清楚才行…你說回身對付黜龍幫,卻有沒有想過,現在回去,也來不及救下洛口倉了?還是說十二郎覺得,黜龍幫敢來打東都?”

  “肯定不會打東都。”李清臣認真道。“張三心里是有譜的,他打下黎陽倉,都一面放糧,一面不停往身后運糧,何談東都?不把河北掃蕩干凈,不取了晉地,他是不敢碰東都的。至于洛口倉,便是丟了也可以奪回來,里面的糧食他們一時半會運不走多少…”

“奪回來以后呢?重新鎖起來?”芴  “自然是放出去,接著黜龍幫繼續放糧,但要我們來放。”

  “這…還有用嗎?”

  “沒大用,所以我并不建議真的去奪回洛口倉,因為效果不大,反而容易打草驚蛇,我們應該趁著黜龍幫大部在滎陽,繞道河內,直撲黎陽…中丞親自去。”李清臣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方案。“若能擒殺張行,自然妥當,若不能,也應該趁勢摧師,盡量擊潰張行直屬精銳,然后直撲到將陵,將他的將陵行臺一舉拔除…這樣的話,便是張行本人靠著修為茍活,沒了羽翼、丟了聲望的他在幫內也會喪失獨攬大權的根本,然后與河南的勢力再起隔閡,最后被李樞趁勢而起,為將來兩人再續上一段張李之爭…咱們反而應該放一放洛口倉。”

  曹林即刻頷首:“這確實是個法子…可是十二郎,還是那句話,關西不重要嗎?我現在能力有限,分身乏術,只能往一處去。”

  “中丞,下官上次在東都見你便說的很清楚了,大魏沒指望了,所以對中丞來說,去不去關西其實沒什么意思。”李清臣笑道。“反正英國公會出手。”

  曹林微微一愣,看著對方一聲不吭。

“下官說的不是實話嗎?”李十二郎面色不改,依舊微笑。“英國公的野心如今路人皆知,晉地一十五郡,除了晉北三郡被他當做驅趕饑民和盜匪的糞窖外,其余一十二郡,早已經被他拉攏、控制妥當,便是關西北地幾郡、河北西部幾郡也有他不少影響,算是左右皆通,還有白橫元的襄樊七郡,一南一北,天下中心兩大要害莫名其妙就被白家給拿下了,明白著是既要入關,又要為日后出關掃蕩中原做準備的架勢…這種人怎么可能真把關西這個根本之地讓給巫族?”芴  曹林點點頭,認真反問:“可若是這般,我不該先對付英國公嗎?”

  “中丞想對付英國公也可以。”李清臣依舊輕松。“但我還是會勸中丞把最后一份心思放在對付張行身上。”

  “因為他的同天下之利?”

  “這是其中一個理由,最起碼是說服中丞的理由。”李清臣終于認真來答。“黎陽倉的事情之后,我是真心覺得他或許會成事,而這正是中丞該對付他的緣故所在…中丞,大魏便是要亡了,你不為曹氏著想嗎?若白氏代曹,曹氏便是被打壓一時,分支后代到底也不失關隴名門,而若是張行成事,且不談他什么‘同天下之利’,只是以河北人為主的功勛臣子,便足以讓關隴黯然失色,曹氏又如何能幸免?”

  曹林不置可否,反而干脆來問:“你跟英國公聊過了,他讓你給我帶的話?”

  “沒有。”李清臣坦蕩來對。“我不是英國公的人,也沒見他。恰恰相反,我知道想要說服中丞去對付黜龍幫必須也要捎帶著英國公,因為中丞心里也有一口對英國公的氣…”

曹林張口欲言,但下一刻他就閉嘴了。芴  “所以,我雖沒見英國公,卻在路過南坡時,見了張老夫子一面。”李清臣平靜來言。“我問張老夫子,若我們攻打河北,他會不會阻止?他說,張三郎的膽大包天離經叛道都是他不能忍的,所以,若中丞進河北,他決不會做竊后之人。那么中丞,如果張老夫子確定不與您為難,從您這里來說,是不是可以擊敗張行后從容再做計較…屆時非但可以再進關西,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往河北去,英國公會不會按捺不住,不得不先入關,到時候,中丞反而能竊他之后,翻轉乾坤呢?”

  曹林沉默了下來。

  且說,他之所以呆在潼關不動,主要原因當然是韓引弓這個王八蛋,但問題在于,為什么是在潼關等,不是在桃林,不是西都?為什么不敢去河東處置了韓引弓?

  當然是因為一個簡單又直接的道理,那就是大宗師可借塔而為,離塔越遠越乏力,離塔越近越強悍,而這個遠近并不是單純的直線距離,是要以特定地理地域甚至城市群為分割的。

  誰也不知道是因為一些山川河流阻攔了天地元氣的交流,還是地域分割本身誕生了這些山川河流,總之,這似乎是大宗師們很早就意識到的一個問題,也是普通人知道比較多的一個關于高級修行者的基本道理。

  具體從曹林這里來講,他人在東都,是誰也不懼的,但離開東都,戰力便下降了一定程度,而如果他越過大河或者入關,那就會徹底無法借黑塔調度天地元氣了。

這一點,在河東有一位南坡夫子,關西有一位太白峰道人的時候,就更加明顯。芴  此消彼長,他一旦越過大河或者入關,便意味著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尤其是兩位大宗師最少有一位態度曖昧,而且還有一個修為不明的英國公。

  曹林越來越懷疑,英國公已經是大宗師了,只是還沒有立塔,或者說這廝在等著入關或者拿下東都后再立塔,甚至直接建制。

  而這意味著他一旦離開東都踏足晉地或者關西,很可能會被兩位大宗師以絕對優勢截殺…去河北也是一樣。

  自己死了無所謂,事到如今曹大宗師也不覺得自己還會怕死,但不能白白去死,白白浪費大魏最后一個頂尖戰力,這是曹林早就想好的事情。

  甚至,他此番西進,本來就有將白橫秋或者張老夫子釣出來,然后忽然折返,盡量換掉一個的潛在意圖。

  只不過,不知道是韓引弓本人自作主張,還是晉地那兩位玩的太絕了,他連這一步都踏不出去。

而現在,如果說張行的言行不僅僅是極大動搖了東都,也讓張老夫子產生了警惕,愿意稍微放個空子,的確是個路數。芴  “韓引弓…”一念至此,曹林忽然開口。

  “我沒去見他。”李清臣平靜來言。“之前在淮西就看出來了,此人私心過重,又常年領兵,所以在他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他握住手里那點兵,為了那點兵馬,他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糊弄,這種人見了有什么用?不過,我覺得這一次并不是英國公跟張夫子的指派,而是他自作主張,就是不想西進與巫族拼命。”

  “我也懷疑是如此。”曹林點頭。“我本來本能以為是他受了指示,在那里做誘餌,但是后來一想,若真是英國公與張夫子背后作祟,只須讓他隨我西進,然后再堵我歸途即可…”

  話至此處,曹林復又感慨:“話雖如此,他當年在苦海戍邊,敢戰敢為,英勇無畏,怎么就變成這個樣子呢?”

  “當然是因為大魏無德,曹氏無德。”李清臣忍不住心底那一絲煩躁,脫口而對。“中丞,事到如今還說這些有什么用?依我看來,連張行和英國公都算是被大魏、被兩位圣人給逼反的!”

  這一次,曹林意外的沒有駁斥,他頓了頓,問了最后一個問題:“十二郎,我能信你嗎?”

“我只敢保證兩件事。”李清臣坦然以對。“其一,張老夫子確實對張三的什么‘同天下之利’和‘黜擅天下利者’不以為然,而且認為對方膽大包天;其二,張老夫子親口保證,中丞若去河北,他絕不趁人之危,與中丞為難…至于說張老夫子有沒有騙我,我們到了河北是勝是負,后續英國公會不會上當,我一概不知。除此之外,我也只能以下屬身份,請中丞東進。”芴  說著,李清臣站起身來,避席躬身行禮。

  曹林點點頭,也站起身來:“我知道了…局勢如此,確實不能坐視大局崩壞,而若是張老夫子有這兩句話,去河北的確是目前最好的選擇…李十二郎,你休息一下,我去點驗兵馬,咱們按照你的計劃,掉頭去河北!”

  聞得此言,李清臣只覺的腦子里晃了一下,然后身上緊繃著的一些東西立即散開,整個人也跌坐下來。

  曹林見狀,上前低身拍了拍對方肩膀,這才轉身離開。

  而李十二郎,只是癱坐在那里不動…須知道,剛剛那一瞬間,不僅僅是數日的疲憊、困倦涌了上來,里面其實還有一些后怕、羞愧、不安之情,甚至包括一絲后悔之意。

  人就是這么古怪,一口氣沒過去,拼了命的要如何如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顧,但一口氣過去了,反而會患得患失。

當然,李十二郎不是什么意志脆弱的人,休息了一陣子后,他便重打精神,決心將此事做到底。芴  而與此同時,曹皇叔也開始安排起了折返事宜,說是折返,不過是通知罷了。

  軍中唯一有資格反駁曹林的自然是兵部尚書段威,但段尚書雖然詫異,雖然嘲諷了幾句,卻也沒有阻止,因為早在東都的時候,這位段尚書便說過一起進攻河北黜龍幫的氣話。而從他一貫表現來看,似乎也只是想促成曹林出兵,并沒有什么具體的指向。

  當然了,已經陷入絕境的曹皇叔既然決心已定,又如何會讓段威繼續干涉呢?若段威一意孤行,也只是立威的靶子罷了。

  而半日后,部隊即行開拔。

  且說,曹林此番西進,出城時只與段威一起帶了數百騎,原定是要沿途匯合弘農鄭善葉及其部八千眾、河東韓引弓麾下萬眾,外加自家義子、也是諸多太保中修為僅次于前兩位的七太保紀曾以及紀曾所領三千潼關守軍,然后進了關西,自然還有大太保羅方、二太保薛亮所領馮翊部隊,以及西都兩萬駐軍。

  如今韓引弓未至,但羅方、薛亮卻已經提早率軍自西面來迎,所以此時曹皇叔以下,合計仍有兵馬兩萬,成丹高手兩人,凝丹高手更有足足七人…其中三人,根本是從東都帶出來的非軍職人員。

部隊東行,尤其是在東都范圍內行軍,沿途倉儲無數,道路開闊,尤其是部隊主動扔下輜重,卻是一日七八十里,速度快的嚇人,估計三四日便可抵達洛陽。芴  正月十二,行至陜縣,李清臣進一步提出,為防打草驚蛇,為探馬間諜所知,應該不入東都,直趨洛口,在那里倚靠倉儲補給,便渡河北上。而他本人可以先行一步入東都,將宋長生與屈突達以防衛黜龍軍突襲為名一起帶出,順便將軍械取出來,提前在洛口等待。

  曹林毫不猶豫,當即書寫命令,乃是要求李清臣在做此事同時,尋到東都城內首相蘇巍,一面是告知城內勛貴,自己即將回援,以安眾心,也是對城內間諜做迷惑;另一面,卻是要蘇巍協助李清臣以防御河岸以及汜水關的名義,盡量收攏城內官僚體系中的高手,湊足戰力。

  畢竟,大宗師固然是強橫無匹,但也要考慮黜龍幫本身越來越強悍的實力,而且此去河北,少不了一番大戰。

  李清臣自然領命而去。

  曹林大舉折返,別處倒也罷了,河東韓引弓卻是第一時間察覺,然后稍作思索,卻也無所得,只能一面給太原飛馬送信,一面親自離開軍營,往近在咫尺的南坡而來。

  沒辦法,這個時候他只有找到另一位大宗師才心安。

出乎意料,這一次張老夫子居然召見了對方。芴  “應該是去河北了。”最近精神挺好張老夫子非常和氣。“之前鄴城行宮大使李十二郎從河北逃回來,準備去潼關尋曹中丞去河北對付黜龍幫,路過南坡時專門問了我對河北局勢、黜龍幫、張行,還有對曹中丞的態度,我說了之后他就走了…李十二郎沒有去找你嗎?”

  韓引弓茫然搖頭。

  張伯鳳點點頭,不以為意:“無所謂了,反正看他樣子也成功了…黜龍幫這一遭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下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天下風云都被他們卷到了河北。”

  韓引弓猶豫了一下,認真來問:“所以,張世伯,我是不是躲過這一遭了?”

  張伯鳳愣了一下,笑了笑,反而搖頭:“不好說…因為我準備離開南坡,出去走一遭,你指望繼續在這里能躲開什么大宗師,馬上就不行了。”

  韓引弓懵了一下,繼續來問:“世伯什么時候走?”

“馬上吧…最晚明日一早。”張伯鳳點點頭,忽然出神。“好久沒出去走了,希望這次不虛此行。”芴  韓引弓不知所措,但看到對方望向門外陽光,反而不敢再多言。

  又過了一日,張老夫子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南坡,而早在前一天,韓引弓剛剛離開南坡,便毫不猶豫,徑直拔軍向北,往太原而去——兩位大宗師的啟動,讓他徹底畏懼了。

  這個時候,太原也已經鼎沸,因為素來穩坐的英國公忽然動作強硬、聲音煊赫起來。

  到了正月十三這日,英國公更是專門宴請太原上下文武官員、名族名士、修行高手、文學法士道人。眾人心知肚明,或懷不安之態,或帶躍躍欲試之心,蜂擁而至。

  有意思的是,一直到這份上,英國公依然沒有侵占近在咫尺的太原行宮,反而是在略顯逼仄的英國公府大堂上做了宴席。

  在場數十名權貴,外加英國公自家親信門客,紛紛然近百人都提前在下午趕到,甚至早在中午就來,并匯聚一堂,堂上也早早走供給宴席酒水…當然,無人在意餐飲,大家反而議論紛紛,或談關西局勢,或論河北情況,或言本地風聲,所謂交頭接耳、高談闊論、爭辯試探,不一而足。

“王公來了!三位王公都來了!”芴  座中人議論紛紛,忽然間,有三人自門外徑直而來,卻居然是有人壓著時間抵達。不過,眾人看清楚來人之后,卻無人覺得詫異,反而各自肅然,甚至于紛紛起身問候。

  口稱“三位王公”、“懷度公、懷通公、懷績公”。

  原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太原本地最大名族王氏如今的代表人物,也就是王氏三兄弟王懷度、王懷通、王懷績。

  其中,王懷度雖然是老大,卻是剛剛被黜龍軍破了城,棄了汲郡郡守身份逃回來的,不免讓人心中鄙夷;而老三王懷績消失多年回來,雖然據說一直在觀想一面寶鏡,估計已經快到宗師,但也只是傳聞,拿不準,而且言語姿態畏縮,瘋瘋癲癲,也讓人忍不住背地恥笑…但是,那是背地和心中,表面上,沒有任何人敢對他們無禮,無論是手握財權兵權的英國公親信,還是如河東張氏、隴西李氏以及白氏子弟這種高門出身,又或者是著名的飽學之士,修行高手,都沒有任何人有任何失禮。

  因為,三人中,還有一個老二王懷通。

  沒錯,這位正是張老夫子的得意門生、魏玄定之師,太原上下人盡皆知前年踏入境地的一位宗師。

而且,其人早早仿效南坡夫子,早年在朝廷做官轉了一圈交了投名狀后,便安心在太原教學,凡數十年,雖比不上張公,卻也算是門生遍布晉地、河北,而且莫忘了,人家本來就是張夫子高足,正經承襲的那種,所以張夫子的學生也要尊他的。芴  實際上,你就算讓魏玄定來,他就是再憤世嫉俗,也要老老實實拱手行禮的。

  稍作寒暄,三人直接坐在了早就預料好的前排座位,隨即,王懷度便打了圓場:“諸位剛剛在說什么?如今盡管說便是。”

  孰料,此時英國公還未出來,王懷通既到,其余人便不免好奇,一人更是直接開口:“不瞞三位,我們一直在議論眼下賊情嚴重,河北賊軍士氣大漲,關西巫族大舉南下,我們晉地獨安,而英國公…而若要以晉地之力還天下太平,是應該先進取…先安定關西,還是安定河北?以前的時候,大家都認為先去關西,但河北黜龍幫進來威風大漲,人人不安。敢問三位王公意下如何?”

  王懷度有些尷尬,想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王懷績更是抱著鏡子畏畏縮縮不語。

  倒是王懷通,端坐不動,捻須揚聲來對:

“地方肯定是關西更重要,一定要先取關西,但取關西前必須要猛擊河北,否則黜龍幫必成大患。”芴  “取關西,擊河北?”問話那人重復了一遍。

  “正是此意。”王懷通毫不猶豫解釋道。“取關西不必多言,但黜龍幫確系心腹之患,我本以為那張三不過是北地傀儡,所謂專會借勢乘風之小人,算不得什么英雄豪杰,但這些日子,才漸漸曉得,彼輩一則通文法,二則知制度,三則曉利害,四則有勇略,五則既立言,便出行,雖是跌跌撞撞、殘缺不全,可到底是步步如營,漸有氣候…如此舉止,儼然已經是個正經英雄。”

  “正經英雄又如何?”有人沒有忍住。

  “正經英雄,得東境河北之地,重建東齊規制,只是尋常。”王懷通言語依舊干脆。“而得東齊規制,便是關隴生死大敵,如此而已!”

  眾人不管贊不贊同,紛紛頷首附和…不過,還是反對者居多,大部分都覺得王懷通在為自家兄長的敗逃做掩飾。

  “不過,這只是我一家之言。”王懷通繼續捻須道。“晉地之力往何處用,還要看英國公本意。”

眾人再度頷首不及。芴  而話到此處,王懷通也不再言語,只是閉目養神。

  其余人見狀,也都繼續喧嚷起來。

  不過,王氏兄弟幾乎是壓著預定時間來的,所以,王老二閉嘴之后,不過半炷香功夫,忽然聞得堂后側廊里一聲鑼響,整個堂上便安靜了下來,眾人自宗師王懷通以下紛紛起身肅立。

  既赴此宴,便已經說明態度了。

  而果然,須臾片刻,便有兩位成丹、兩位凝丹的將軍全副甲胄,率俱為奇經高手的七八十甲士扶刀而入,迅速控制了已經非常擁擠的大堂。

  而眾人看的清楚,四個人,分別是白氏姻親,早年因罪免職前一衛將軍,竇氏家主竇尚之親弟竇琦;同樣是白氏姻親,前秘書三征敗后,徑直脫離隊伍的前禁軍鷹楊郎將,“逃犯”孫順德;以及二征后便隱姓埋名,卻在白橫秋移鎮太原后來投的劉揚基;外加一位白氏自家子弟白立本。

對于這四人,不知道的自然糊涂,知道一些內情的卻曉得,這四位正是白橫秋在太原自行征兵“御盜”,外加收編各郡郡卒轉選為野戰兵馬的主持人,是英國公在太原做軍事籌備的直接下屬。芴  與之相比,各郡的都尉、各府的鷹楊郎將,不少人其實修為武藝不低,卻未能得到這般信任。

  四人既帶修行甲士立定,須臾片刻,便看到英國公寬袍大袖,戴一頂尋常武士冠,佩長劍而入,身后則是他的“友人”,大宗師張伯鳳的侄子、汾陽宮大使張世靜。

  來到堂上,張世靜明智在側邊停下了腳步,而英國公白橫秋則徑直來到正中間,轉身昂然而立。

  眾人一起拱手,口稱:“英國公安。”

  白橫秋聞言,也只是揚聲來答:“也問諸位安。”

  眾人聞言,紛紛撤手,準備坐下,卻驚訝發現,英國公本人卻依舊立著不動,只是四下來看眾人,眾人無奈,便是已經坐下的,也紛紛跳起來重新避席而立。

待所有人立定,堂上鴉雀無聲,這時,白橫秋方才昂然來言:“諸位,我年前看了一篇妖言惑眾之論,居然有人說,他要‘黜’盡‘擅天下之利者’,豈不可笑?!”芴  如王懷通這種立得住的,只是捻須不語,但堂上其他人卻自然紛紛來答,口稱可笑。

  白橫秋終于也笑:“為何可笑呢?”

  這話不好接,王懷通或許可以接話,但也沒有接,故此,堂上一時安靜。

  “很簡單,若不能擅天下之利,則天下便死氣沉沉,歸于混沌!”白橫秋睥睨四下,自問自答。“反過來說,只有使天下之利擅于一些英雄豪杰,才能定天下紛擾!

  “譬如眼下,河北賊軍囂張無度,關西巫族肆虐地方,江東叛軍聲勢驚人,沒有利可擅,英雄豪杰赤手空拳,怎么安定地方?怎么來掃蕩這些群丑?!

  “以此來論,那些賊人將天下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利又散回去,豈不可笑?!”

下面人終于可以接口了,但是白橫秋沒有給他們逢迎的機會。芴  “諸位。”英國公繼續來言,語氣稍微緩和了一點,卻依舊在整個堂上翻滾,清晰無漏。“現在天下到處都是盜賊和野心之輩,大魏朝廷也已經被隔絕了,沒了力氣,只有咱們晉地還有太平,還有力氣,如果我們不能迎難而上,那么這個天下就沒救了,就會被那些不知所謂的群丑所瓜分食盡。”

  話至此處,英國公忽然微微嘆了口氣,然后解開并取下了自己頭上的武士冠,露出花白頭發,然后四下來看:“我白橫秋,年紀已經到五旬了,本該在家頤養天年,下棋娛樂,但天下到了這個份上,卻不能坐視不理,只能被逼著出來。我今天叫大家來,就是因為大家是晉地之主人,想請諸位幫個忙,看能不能允許我白橫秋暫時來擅晉地一十二郡之利,然后以此安定天下?諸位愿意嗎?”

  話音剛落,輝光真氣平地四溢,瞬間聯結四位將軍,八十甲士,須臾便將整個堂上籠罩在微微發紅的輝光之中。

  這還不算,隨著四位將軍一起大喝,甲士們紛紛舉起武器,就在堂上重重敲擊地面,引得這份雄厚驚人的輝光起伏不定,仿佛漲潮一般涌起,似乎有淹沒整個大堂,甚至有連接堂外天上剛剛升起雙月的趨勢。

  王懷通和王懷績一起看了看堂外方向,然后宗師王懷通第一個二次拱手躬身出言:“白公赳赳,自擅晉地之利,料無人反對。”

  其余人如夢方醒,紛紛拱手行禮,雖然言語不同,但行禮動作卻整齊劃一,頗有氣勢。

待眾人二次行禮,戴回武士冠的白橫秋方才失笑:“既如此,今日我便先擅晉地之利做點事情…太原行宮大使王雄在嗎?”芴  王雄立即閃出應聲。

  “開了隔壁宮門,喚宮中使女、宦官,取御料,在行宮大殿設宴,定歌舞,并取宮中寶物賞賜今日赴宴之晉地主人,還有晉地一十二郡郡守、郎將、郡丞、都尉、紅綬、黑綬、司馬,凡登堂入室者,也一并備禮。”白橫秋平靜笑道。“我雖要擅晉地之利,卻是要與諸位一起擅的。”

  王雄懵了一下,感受了一下周圍如海一般的真氣,卻是當場單膝落地,下拜來言:“明公英睿,屬下自當奉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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