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君,別來無恙。”南宮湖畔的涼亭下,看起來神清氣爽的張行看到來人出現,遠遠拱手,卻不起身。“自武安至此,一路上可還安靖?說起來,咱們應該順路的,為什么路上沒撞到?”
李定沉默了一下,沒有理會對方的嘲諷,只是向馮無佚拱手問好:“馮公,當日黑帝觀匆匆一別,未曾仔細問好,我回去后一想,咱們之前還是私下見過的,就是西都延國公舊園那次,但數一數竟然已經十三年了。”
馮無佚只記得上次回來路上的事情,哪里記得這么遠的舊事,便是記得事情也記不得一個尋常關隴青年子弟,便只是起身苦笑:“物是人非,不想后來再見,李四郎已經是一方風云人物。”
“他算什么風云人物,強盜、竊賊之流罷了。”張行搶在李定客套之前繼續嘲諷。“不似我,建黜龍幫以除暴魏、申大義、救蒼生、安天下…馮公,你說這種話是要被別人笑話的。”
李定沒有吭聲,馮無佚也沒有吭聲,兩人都有些尷尬…這不僅僅是張行不留情面,張口帶刺,還有一點是,無論如何,他們都還是“朝廷命官”或者“前朝廷命官”,結果居然是一個反賊在這里嘲諷兩人,甚至更尷尬的在于,大家心知肚明,這一次的聚會,很可能是這個反賊給一群相互兼并的朝廷官員做和平調解。
這未免顯得荒唐。
但偏偏從現實角度來說,也的確只有黜龍幫有資格和能力外加立場來做這個調解。
這就更荒唐了。
接下來,幾人沉默了一會,只在湖畔盯著那因為今年干旱少雨而明顯露出湖床的南宮湖,張行也暫停了調侃。
停了一會,隨著時間來到正午,外面便有言語,說是幽州大營第一、第二中郎將,也就是羅術、李立二人抵達。
二人既入,羅術搶在更年輕的李立之前率先團團拱手,卻也看向了馮無佚:“馮公,當日長樂你家中送你出仕,居然已經二十多年了。”
跟之前不一樣,馮無佚當然記得這么一回事,但委實也記不得羅術了,因為當年羅術注定只是一個破落東齊余孽,還是沒有家聲的那種,便也只好敷衍拱手:“確實,已經二十多年了,羅將軍風采依舊。”
李立這個時候也來拱手:“馮公,咱們就好的多,上次見面是六年前的萬壽節吧?在道術坊的濯龍園,當著三一正教幾位敕封真人的面,家父將小子我引見到馮公跟前。”
說句良心話,馮無佚也不記得了,他身為那位圣人的潛邸重臣,后來的御前實際主筆,一等一的心腹,誰不巴結?當日李立也不過就是一個得勢關隴家族的嫡出子弟罷了。
“不錯,不錯。”馮無佚嘆了口氣。“可惜你父親身體近來不好,不能過來敘舊。”
張行聽著無語,終于忍不住拊掌來笑:“這真是延公宅里尋常見,濯龍園內幾度聞。正是河北好風景,落葉時節又逢君…爾輩真是盡顯暴魏傾頹之風景…由幾位便可見,大魏是真的要亡了。”
周圍幾人,羅術狡橫,李立年輕,全然不曉得這廝哪來的這番言語,又念的什么順口溜,再加上忌憚張行,只是面面相覷,李定懂得,但懶得理會,唯獨馮無佚,文化水平擺在這里,而且感觸格外之深厚,倒是一聲嘆氣。
這時候薛常雄也到了…其實大家早到了,包括昨日還相互通過馮無佚討論了讓雄伯南跟張十娘不要參會的問題,本就是約得這個時間罷了…而此時,最后一人抵達,尤其還是理論上官職最高、修為最高的那位,眾人多少給了面子,包括張行也起身來迎。
雙方見面,薛常雄好歹沒拉著馮無佚手說去年咱們在什么園子里,已經好久不見了,其人既至,只是淡淡寒暄,然后堂而皇之進了亭子上座。
張行推了馮無佚先坐,自己再坐,然后李定、羅術、李立依次而坐。
落座之后,眾人卻不談論什么軍國事,也不質問李定,反而全都看向了張行——他們愿意過來,當然是因為李定干了這種破事,需要討論和觀察各方動態,但一個說服各自派系內部的理由,或者說張行給他們來參會的理由卻也很明顯,那就是黜龍幫能提供一些江都方向的情報。
自從江河之間全都被割據了以后,江都的訊息河北基本上就聽不到了。
這種情況下,哪怕是一開始就決心要打要殺要和,或者注定要聽內部決斷來行動,也不耽誤他們過來聽一聽的。
孰料,張行明知道這些人想聽什么,反而失笑,并從一個莫名的話題說起:“諸位,你們跟我不一樣,都是名門出身,卻不知道誰祖上做過皇帝?”
幾人莫名其妙,倒是馮無佚苦笑一聲:“應該只有我祖上建制稱帝過,二李薛羅幾位,都只是將門之后。”
“哦。”張行明顯詫異,便是其余幾人也都茫然。
“也不怪諸位不曉得,我祖上那一回委實可笑,乃是慕容氏在河北被大周太武帝打的亡國后,逃到東北面,取了幽州東部四五小城,又聯合了據了北地七城之一的渤海高氏,也就是后來的北地八公之一的樂浪公那家,趁著天下分崩之際復了國。然后慕容氏復國者早死,后繼者又行為暴虐,我祖上作為當時慕容氏麾下大將,又跟樂浪公一家關系極好,便被推著篡了位,前后支撐了十來年,就死在內亂之中,旋即為大周討平。”馮無佚明顯尷尬。“此事說起來只是羞恥,但既然建制,史書上少不了一份的,也不好遮掩,更沒法遮掩。”
眾人這才恍然。
不過張行依舊好奇:“這做皇帝可有什么說法,譬如什么至尊點選、真龍護身什么的?畢竟,如馮公所言,你祖上多少做了十來年皇帝,而馮氏居然延續至今,且名聲不減,委實有趣。”
“我們馮氏能延續下來,跟祖上這個皇帝沒關系,主要是作為大周外戚…這外戚當的也名聲不怎么好,所以在河北清譽還是不如盧崔他們,可多少是延續下來了。”馮無佚愈發尷尬,但依然實事求是。“至于說什么至尊、真龍,還真有…據說我那做皇帝的祖上,年幼時在這南宮湖里遇到了一條金龍,而且據說被金龍附了身…后來人說,那不是真龍,是一條真龍的殘魂。諸位看看這南宮湖就知道了,這么小,如何能藏真龍?”
其他幾人此時已經聽得入神,復又去看南宮湖,羅術甚至站起身來探頭去看了下,然后又坐下嗟訝不止。
倒是張行依然戲謔:“如此說來,今日在坐的,估計只有李定李四爺能做皇帝了,他可是見過呼云君的,這可是知名的真龍。”
眾人詫異去看李定。
李定終于忍耐不住:“你不是也見過分山君?”
“那是一回事嗎?”張行冷笑。“我是二征時戰場遠遠看到分山君裂地而出,你是當面見了呼云君,人家還給你專門算了命,什么遇山而興…你是不是覺得來到紅山跟下,就該興了?”
周圍人面色更加怪異,李定反而沉默了下來,他知道,跟對方扯下去,自己只會更被動,便干脆不言。
就在這時,薛常雄反而開口:“張首席這般言語,可是自家起了建制稱帝的心思?要我說,你若是這般行事,我們這些人便是拼了命也要團結一心再跟你斗到底的,你雖強橫,屆時未必能在河北立足。”
“正是此言。”李立也忽然開口。“家父來之前有言,無論如何,黜龍幫還是當面首要提防之輩,尤其是張…張首席做了首席之后。”
李定想要跟上,卻不知道怎么跟。
“兩位總管都是忠臣啊,跟野心膨脹的李府君不一樣。”張行瞥了李四郎一眼,誠心感慨。“不過我說這個真不是我要做皇帝,而是南邊最近起了個趣事,順勢聯想而已…諸位知道那位圣人準備修丹陽宮的事嗎?”
除了早已經知道的薛常雄,剩下幾人俱皆目瞪口呆…這個不呆不行。
“這事直接引起了好幾個嚴重后果。”張行繼續言道。“一個是虞相公再不能作為,圣人自廢心腹,實際上不能再與外朝溝通妥當,而且使得江都喪失了財力供應;另一個是禁軍更加離心離德,之前禁軍公然與我交易,殺降人、交還瑯琊、賠財貨收買我回軍,固然是司馬氏野心膨脹,內外隔絕,但也有禁軍整體推波助瀾之意;最后一個,便是諸位都能想到的,江南上下再也不能忍受了。”
這話聽到一半,薛常雄便神色黯淡,馮無佚也悵然若失,李立跟羅術也有些不安,唯獨李定一聲不吭,一點顏色也沒變。
“那是夏天的事情,我一回軍,便與薛公講了此事,也就是回軍路上,周效尚舉義陽平陸一帶三郡抗魏,江東世族也都紛紛追上,希望我能與他們聯結,幫他們在江東起事…不過,江東太遠,陳斌與謝鳴鶴兩位又都不愿意回去,也就不再理會。”張行繼續來言。“結果到了秋日,江南還是起事了,江西江東湖南,除了吐萬、魚兩位宗師駐扎的宣城、九江和白橫元鎮守的襄陽下方幾郡外,幾乎無郡不反…這時候便起了那件趣事,發生在長沙。”
話至此處,張首席居然嘴角微翹:“長沙有個縣令,姓蕭名輝,乃是南朝蕭氏之后,梁朝武帝之曾孫,當地幾個大豪起兵,須臾得兵數萬,占了長沙全郡,為首者卻不自安,便尋到了那個蕭縣令,推他為左龍頭,自家做了右龍頭。這還不算,占了長沙后,非但湖南幾郡跟著反了,旁邊江西更是早就反了,豫章、宜春、廬陵諸郡的世族、大豪、地方官,紛紛來尋蕭輝,蕭輝也不知道是畏懼白橫元還是想擺脫傀儡身份,便干脆離了長沙往江西去,結果不過半月,便匯集七郡,蕭龍頭也變成了蕭首席。”
“倒是比你輕松。”李定若有所思。
“還沒完呢。”張行繼續言道。“到了江西,原本就在江西江東往來的真火教義軍也來尋他,要跟他搭伙,條件是立真火教為將來之國教,要封現任那位教主為護國真人領兵馬大元帥,他便也應了,于是不過二三十日,其人盡得江東江西湖南十郡之地,然后自稱梁公,分封護國真人領大元帥一位,左右丞相各一位,大將軍、郡守數十,還遙尊了那位立千金柱的大宗師為太傅、護國大真人…接著,江南豪杰,北拊大江,南至南嶺,西起洞庭,東到東海,紛紛向他稱臣,昔日南朝局面居然隱隱有了六七分…而他稱了梁公之后,還不忘與江北周效尚送信,說我這里不懂事,居然不稱王,我不早日稱王,如何能分封周效尚做個國公呢?想周效尚不必造反,也能做國公,造反了反而不能做,不免可笑,便要周效尚再歸梁國,許諾黃國公之位。”
其余人似乎也明白為什么張首席要面露嘲諷了…一個自稱國公的人許諾國公之位,再加上這個身份家世和地盤,稱王稱帝怕也就是馬上的事情。
“這人真是走運。”羅術感慨萬千。“就憑一個姓氏,十郡之地,一月之內平白送來,然后整個江南拜倒,難道蕭氏真有南朝國運?”
“你若放陳斌去,說不得也有這個局面。”薛常雄面無表情道。“眼下局面,不就是西魏、東齊、南梁嘛,還是那幫子人,不過是你占了東齊,這蕭輝占了南梁,如此而已。”
“南梁那幫人撐不住的,也成不了事。”李定倒是語出驚人。“當日楊斌在江南殺得人頭滾滾,精華盡喪,如今地盤那么大,卻只有真火教教主一個宗師,千金大宗師一心一意在治病救人上,未曾見他干涉一二世間…而且,南嶺馮氏真的愿意棄了大好機會,繼續做個附庸?更不要說,一群豪強、世族、道士、女冠、降臣、盜匪,殊無紀律,又無體系,那蕭輝一個縣令,無恩無威,看他行事似乎也無德無行,憑什么壓得住下面?壓得住便不免要殺伐,然后失了人心,壓不住不免下面自相殺伐,掏空內里。只要三萬精銳,四五成丹,順江而下,足可掃平。”
“確實,李府君的能耐我是信的。”張行嗤笑。“七八日便吞兩郡,區區十郡之地,也不過是四五十日,卻不知道李府君何時并吞河北?”
所有人一起來看李定,李定面色則青紅不定。
這就是他最尷尬的地方,他沒想著去這么快就去吞趙郡的,但是趙郡的反應過于激烈了,他擔心一旦錯過這個機會就不能再取,結果就是連續吞并后,導致他喪失了太多政治信譽。
喪失就喪失了,可問題在于眼下他還是希望能夠穩住局面,避免直接跟幽州、河間、黜龍幫開戰,于是又不得不盡量付諸于外交,這就很尷尬了。
其他幾人也都嚴肅,便要說話。
孰料,張行忽然又說回了江南的事情:“江南這個局面,既是大魏必亡之表現,其實也是大魏萬一之幸理…因為這個時候,是那位圣人趁勢北返的最后機會…禁軍不反,其實就是等這位圣人碰壁到此時。”
眾人齊齊一怔,然后神色各異,卻又去看之前一直沒吭聲的馮無佚。
馮老頭此時黯然一時,只是搖頭:“恐怕很難了,越是如此,圣人越不會回來的…”
“我也是這般想的。”薛常雄也神色黯然下來。“知遇之恩,怕是此生難報了。”
“也跟我想的一樣,但還是要多謝馮公給吃這顆定心丸,否則他真要回來,從淮西走一遭,你說我是去攔呢,還是不攔?”張行也坐在那里攤手以對。“就讓他在江都多躺個一兩年吧,最好是禁軍想造反卻忌憚幾位宗師,一直耗下去,耗到一方爛掉為止。”
話至此處,張行看向了薛常雄:“薛公,你家長子是不是在江都?要不要寫封信,或者派個兒子去接?我保證不做阻攔…須知道,眼下局勢,留在江都,未必就能做忠臣,說不得被局勢一裹,反而成了逆臣的。”
薛常雄看了看張行一眼,然后緩緩搖頭:“個人有個人的命數,忠臣逆臣,他自己選就好,況且,他來到河北,也未必就能做成孝子。”
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而薛總管沉默片刻,卻又繼續說道:“我有時候也會想,若當日在沽水,圣人點的河北總管是其他人,我此時又會如何呢?難道真能解脫?怕也是辛苦維持。亂世如潮,個人各憑手中直刀立身吧,休要三心二意,瞻前顧后。”
其余幾人依舊無聲。
“我就沒想過當日在沽水沒殺張含,換一百次,也還是殺了那廝。”倒是張行緩緩搖頭,卻又看向李立。“李公子,聽說你父親身體不好?你是出了名的孝子,可有送他歸關西老家養病的打算?”
李立緩緩搖頭:“家父身強體壯,修為說不得還能再進一籌。”
羅術在旁微微撇嘴,乃是毫不掩飾,眾人全都會意。
張行點點頭,復又去看馮無佚:“馮公,外面人說你侄子當了黜龍賊,你又幫著我這個反賊做今日匯集河北諸侯的事,明白是已經準備做賊了,你又怎么看?”
“老夫問心無愧。”馮無佚恢復平靜,認真做答。“若是留在江都,死就死了,當個忠臣便是,可既然陰差陽錯早早回來,便該盡力于地方…你信里說的很對,今年整個北方旱災擺在這里,一旦動大刀兵,年前還好,年后青黃不接的時候,是要出大事的,所以我才幫你。”
“不錯,誰主動開啟戰端,誰就是天下之賊、河北之賊。”張行終于再度看向了李定。“我是真沒想到,有些人利令智昏到這種地步,居然不如馮公一個退休榮養之人,此獠如何算得上是英雄?”
其他人,經歷了許多打岔后,也終于精神微振,一起看向了李定。
李定微微瞇眼,張口欲言,卻又閉嘴。
“之所以開小會,就是要暢所欲言。”張行催促道。“今日湖畔亭中,只有四五人,我一個反賊都能坐在這里與諸位忠臣孝子談天論地,你不過兼并了兩個同僚,又有什么話不能說?”
“何必先聽我說?”李定喟然道。“你張三郎號稱江河首席,一句話出口,二十郡皆要肅然來聽,此番會議,也是你實際上召集的,你意欲何為,何妨先說?”
“我能約束到的只是十郡之地,然后淮西稍能從大局干涉,如此而已…這也是打徐州耽擱的。”張行有一說一,順勢看向了羅術。“反倒是幽州,實打實的二十郡之地…”
“張首席不要玩笑,我們那二十郡加一起可有半個東境妥當?”羅術趕緊來笑。“張首席先說,我們且聽一聽。”
“那好,都不說我來說。”張行嘆了口氣,終于來言。“第一,幽州要管住自己,咱們講道理,這次就算是李定沒有去取趙郡,你們幽州接手趙郡,薛公這里也是不能忍的,怎么可能任由幽州占據自己上游,甚至是兩面包住呢?你們內部如何爭權奪利是你們自己的事情,但不能動輒甩到外面來,真打起來,算誰的?我剛剛問李公身體是不是不行,可不是在嘲諷或者威脅,而是說,如果李公真的不行了,幽州忽然亂成一團,無人可制,那大家就不要再于此間看湖景了,直接散了各守各家,打個渾天黑地便是。”
“年前應該無妨。”羅術忽然開口。“李公身體是有些不妥當,但年前應該還無妨的,我們愿意盡量約束,但趙郡的事情要給我們交代,五千兵馬,三千騎兵,一個中郎將…怎么說?”
李立看了一眼羅術,忽然起身,徑直拂袖離去。
眾人目送此人離開,并未有太多言語,隨即,薛常雄也直言不諱:“我不可能放任上游落在一個有威脅能力之人的手上,如果此間不能解決,秋后我必然出兵。”
張行扶額看向了李定:“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條,李府君,你要退出趙郡!還要將幽州兵馬軍械還回去!”
李定微微瞇眼,當即反問:“我退出趙郡簡單,誰能安定趙郡?換你們黜龍幫去?還是讓河間兵、幽州兵來?”
“幽州軍、黜龍幫都不能去!”薛常雄斬釘截鐵。“這兩家取此地,便是要覆滅我河間大營,那什么都不用管,直接拼死作戰便是…李定你也不能留,你這廝貪得無厭,又年富力強,既得三郡之地,稍養一兩年兵,或南或北聯合一家,我也不能承受…我本就準備秋后出兵擊退你了。”
李定長呼了一口氣:“薛公準備將我擊退到哪里?”
“退出趙郡、襄國郡,回到武安去。”薛常雄沒有半點猶豫。“還是那句話,你不能在我上游。”
“若是這般,我們黜龍幫和幽州都不能忍受。”張行干脆以對。“我懂薛公的意思,河間居于河北中心,如今南北兩面都是旗鼓相當的大勢力,已經很難受了,如果西面再出現一個能直接威脅的勢力,是萬萬不能忍受的…可薛公想過沒有,你一旦取得襄國、趙郡,橫絕河北,我們也不能忍受。”
“不錯。”李定正色道。“薛公,你不可能占據上游的,他們也不許,而與其讓幽州、黜龍幫來占濁漳水上游,不如我來占。”
薛常雄便要冷笑。
“我都說了!”就在這時,張行忽然朝著李定厲聲呵斥。“退出趙郡去,否則黜龍軍便直接發兵武安。我只與你襄國郡,沒與你趙郡!河北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說話!”
亭中一時安靜,半晌,李定方才盯著對方緩緩來問:“我退出去容易,誰來占?”
“誰都不能占。”張行平靜了下來。“局勢已經很清楚了,就是退回到趙郡之戰前面,大家才都能接受。”
“那讓張府君繼續做太守?我讓出來,他敢嗎?”李定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那就換個大家都能認的,且有威望的人單獨來領趙郡便是。”張行毫不遲疑。“我來推薦一位。”
“但凡你推薦的,大家都不能忍受。”李定笑意不減。“薛公尤其不能忍受。”
“我推薦馮公。”張行忽然伸手,指向了身側之人。
亭中登時鴉雀無聲。
馮無佚措手不及。
“我覺得行吧。”隔了許久之后,羅術率先打破沉默笑道。“馮公家就在信都,斷不會反對薛公的,威望又重,又愛護百姓,還是河北本地人,大家都支持的。”
薛常雄思索片刻,緩緩應聲:“我覺得可以。”
馮無佚張了張嘴,便要言語。
“馮公,你此時若不能應,河北大亂起來,后果不堪設想。”張行適時提醒。“無論如何,黜龍幫、河間、幽州三家不能打起來,這是底線,因為一打起來,河北就只能直接分出一個結果來才能停下,指不定整個河北都要化為白地。”
馮無佚沉默了下來。
“若是這般,李府君,那兵能還給我們嗎?”羅術見狀,復又朝李定追問不及。
李定沉默了足足一刻鐘,然后終于開口:“那就…這樣吧。”
聞得此言,薛常雄立即起身,徑直離去。
李定和羅術也要離開。
卻不料,張行忽然喊住了前者:“李四郎,且停停。”
李定回身來看,黑眼圈清晰可見:“還有什么話?”
“有件事情想問你。”張行認真來言,卻又看向了馮無佚。“馮公,借你家涼亭一用。”
馮無佚會意,趕緊拱手而去,原本跟著停下的羅術笑了笑,也隨馮無佚一起離去,亭中一時只剩張三李四區區兩人。
兩人重新坐下,望南宮湖而不語。
過了好一陣子,隨著一陣風起,吹皺池水,張三郎方才開口:“我一直好奇一件事情,你說,你取趙郡,取的那么干脆,全河北在事情了結之前沒有一個人能想到你會這么快出兵,但為什么你要取襄國郡的時候,陳郡守卻能未卜先知?提前許多日找到我?”
“你既然想到,自然也會猜到。”李定平靜來答。“我當日跟謝鳴鶴說要給你做提醒,就是這個意思了。”
“白橫秋個龜孫!”張行冷笑。“就知道下棋…而你李四郎呢?你就這般等不及,以至于甘愿做人棋子?”
李定望湖興嘆:“只是不愿意落他人身后太多罷了…心里一急一憤,便不顧一切了。”
《我兒曹昂有大帝之姿》“身為大漢君父,大魏開國之君,這天下只有一個人能呼風喚雨,那就是我曹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