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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林行(10)

  夏日雨季如期而至,東都也如期的隨之紛亂起來了。

  和張行預想的一樣,這一次的紛亂開始于洛水兩側的商業繁華區,城南反而因為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的窮鬼實在不可能有金銀而荒唐的躲過了最開始一刀。

  最開始動手的果然是凈街虎。

  沒辦法,真沒辦法,他們平素就有類似的業務,向來就從商業活動上撈油水,甚至很多總旗都有坐地的金銀生意,所謂專業對口…與此同時,常年直面商業活動和市井生活,也使得東鎮撫司的凈街虎們天然紀律渙散,或者干脆說是貪污橫行,很多總旗、小旗,單獨拎出來基本上就是一個白皮的幫會。

  這使得他們沒有任何心理壓力,幾乎是理所當然一般,選擇了將這個金銀攤派轉移到了自己轄區的商人身上。

  一個總旗管著三四個坊,幾十號正經校尉,一個月俸祿幾兩金、幾十兩銀,換成銅錢百來貫銅,里外里在商人走一遭,哪怕是執行人忍不住多勒索一點,分攤在轄區里諸多沒有背景旳商戶和幫會中,也依然看起來什么波瀾都沒有,很自然的就飄過去了。

  但是,凈街虎做的,金吾衛做不得?官差衙役做不得?

  錦衣巡騎做不得?

  甚至到了錦衣巡騎和各部寺監的層次,根本不需要自己去做,表面意思后,下面的執行人自會將他們那一份以抽水的方式直接送到家里頭。

  大規模成系統的敲詐勒索立即開始了,而且一旦開始,便根本收不住。

  而且很快,其范圍之大,波動之廣,就遠超了所有人,包括張行的想象。

  “米漲價了。”

  這日輪休,雨水不大,已經越來越摸到通脈盡頭門檻的張行正在家里堂屋廊下與李定研究《易筋經》,扯到中午的時候,秦寶和月娘打著傘從外面買米買菜回來,而月娘一進來第一句話就有些讓張行懵住了。

  “漲了多少?”回過神后,張行蹙眉來問。

  “據說都漲過十文了,我們在坊內買的,知道咱們家是當官的,只要了八文…”月娘一邊說一邊將手里的籮筐拎入了廚房。

  “其實不光是米,其他的油鹽醬醋茶,還有肉,還有布什么的,全都漲了。”秦寶悶聲接口,然后也放下傘單手將一大袋米送入廚房。

  “但是雞蛋沒漲價。”從廚房出來的月娘溜達的廊下,迫不及待的補充道。“魚也沒漲價,柴火也沒漲價,昨天送柴的那大爺剛來送了半車柴和半車草料…”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聽到這里,張行恍然大悟。“這是開店的商家被勒索了,迫不及待想回錢,所以自發漲價,而雞蛋一般是農戶自家的,魚是漁夫打來的,柴是樵夫自己砍得,根本沒被集中勒索…我確實是有些糊涂,還以為這事只會止步與商戶,卻忘了官差固然會勒索商戶,可商戶卻也知道會轉嫁給所有人。”

  “確實。”月娘趕緊點頭。“那些漲價的都在私底下罵凈街虎、金吾衛和縣里的差役,說他們沒完沒了刮地皮,架勢像是要吃人…街上有人不想給,直接被金吾衛帶到刑部大牢去了。”

  “老百姓這一波有點難受了。”李定喟然以對。

  張行面無表情,一生不吭。

  “為什么沒人管?”

  跟著從廚房出來的秦寶似乎有些難以理解。“我知道這事會收不住,知道那群人會勒索商戶,但是上頭為什么不管?”

  張行怔了一怔,終于反問回來:“上頭為什么要管?”

  秦寶一時語塞,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們兩個…”李定終于失笑,卻又看向站在了雨水中的秦寶。“秦二郎,你想讓誰,管什么?”

  “上頭的宰執們、尚書們,管下面的官差肆意勒索。”秦寶立在雨水中,憤憤難平。“那些官差幾乎是當街劫掠…凈街虎劫一遍,金吾衛和縣衙官差再劫一遍,不光是給自己湊金銀,還要給同事湊,給整個衙門湊…我路上遇到熟人,他告訴我,不光是北衙已經準備要給金吾衛攤派了,連靖安臺都要再給凈街虎攤派,讓他們到街上‘幫忙兌換’金銀!我去到店里,便是坊內的熟店熟人,看到我的白綬,個個小心翼翼說話,生怕得罪了我!走在街上,更是被人當成賊人一樣躲閃。”

  “秦二哥今天走路上被人啐了。”月娘不失時機的在旁補充。“那人以為下雨秦二哥沒看到,其實是秦二哥假裝沒看到…我都看見了。”

  堂屋前一時沉默了片刻,主要傾訴對象張行并沒有吭聲。

  隨即,略顯尷尬的李定頓了一下,到底是頂著黑眼圈接上了這個話題:“其實據我所知,六部和諸寺監也在找法子,都是在攤派…刑部、工部不說了,平素就有門路,兵部就準備讓各地駐軍找法子,吏部和民部也準備讓地方上幫忙…也就是禮部尷尬了些,據說為這事禮部內中已經鬧了好多場了,甚至可能讓官仆贖買的價格翻倍。”

  好嘛,都勒索到官仆了。

  “尚書、侍郎們都不知道嗎?”秦寶愣了許久,都沒有從雨水中走上來的意思,直接繼續在小雨中發問。

  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張行總覺得他聲音有點打顫。

  “肯定知道。”李定干笑躲閃道。

  “那為什么不管呢?”秦寶追問不及。

  “因為…”李定愈發尷尬,干脆看向了張行。

  “首先是難查。”張行無奈接過話來,努力解釋。“這是詔令,是官方文書,必然有他正大光明的地方…你查下來,不許勒索,那好,官吏們家里委實沒有金銀,就是兌換,找商人官價兌換…商人不愿意按照官價兌,到底是誰犯法?所以怎么查?”

  秦寶登時有些喘氣發粗。

  “其次,是沒法查。”張行繼續認真講道。“這事,是上頭的詔令和下面的利市,還有中間的和光同塵…你查了,對上頭來說就是對抗詔令和旨意,就是反對圣人和南衙;對下面來說,就是攔著大家發財;對中間來說,就是你一個人沽名釣譽,讓其他同等級的同列們平白擔上沆瀣一氣的名頭…所以為什么要查?”

  秦寶擺擺手,一聲不吭,轉回自己的偏院去了,甚至都沒有去后面看自己的斑點豹子。

  月娘明似乎也意識到氣氛的不對,她吐了下舌頭,然后跑去對面側院看書了。

  “為什么跟秦二郎說這么透徹?”兩人一走,李定便低聲來問。“他畢竟年輕,懂太多容易傷心傷身。”

  “怎么說也是個掛印綬的了,總該曉得一些事情才對…”張行搖頭以對。“沒人告訴他,他還以為這朝廷是講道理的呢。”

  “問題就在這里。”李定苦笑道。“秦二郎是個老實孩子,一心一意要出人頭地的,出人頭地自然是要在朝廷里當大官,可朝廷要是個不講道理,他要怎么辦呢?這不是難為他嗎?”

  “遲早要想這個問題。”張行目光灼灼。“都要想的,他遲早要過這個檻…包括這個不講道理的根子在哪里,他都要想的。”

  李定收起笑意,頂著黑眼圈認真來問:“你想過了嗎?”

  “想過了。”張行坦誠至極,卻又立即反問。“你想過了嗎?”

  “我想的可能跟你想的方向不太一樣。”李定有些扭捏答道。“不像你心懷天下的,我是有點功利和小家子氣…”

  “什么時候想的?”張行追問不及。

  “伍家被造反的時候。”李定嘆氣道。

  張行還要再追問。

  但是李定似乎早就料到一般,直接主動說道:“伍驚風去南陽落草是我的建議…我跟他說,你越是想報仇,越要留有用之身,還要把修為提上去,還要在民間、江湖、朝堂上留下點名聲,讓朝堂上的人害怕你,江湖上敬仰你,民間覺得你是個好人…這樣,才能等到天時,等到時機來的那一天,才有機會把自己才能發揮出來。”

  張行想了一想,點點頭:“他倒是挺聽話。”

  “他這人就這個好處,但說不得也是個壞處…太容易聽人話了。”李定略顯感慨。“我怕他將來會壞在這上面。”

  “確實有點渾,容易被忽悠。”張行也表達了一定贊同,順便看向了對方的黑眼圈。“所以,萬一有一條朝廷不講理到你自己頭上了,你的方案就是跟伍驚風一樣?”

  李定沒有將自己的黑眼圈展示給對方,而是扭頭看向了漸漸變大的雨水:“其實,我現在留在朝廷里不也一樣嘛…等著唄。”

  “等著為大魏效力?”張行失笑道。“要是過兩三年,你忽然轉運,直接一任郡丞,再轉郡守、將軍,眼瞅著四十歲前能混到當朝大將、上柱國,說不得能夠親自指揮平定東夷、妖島和巫族,是不是便要死心塌地為朝廷盡力了?”

  “留些面子。”李定不失時機的捂住鼻子,好像很尷尬的樣子。“我這個族中局面…只要朝廷不主動找茬,總不能主動去造反吧?平白讓隴西李氏為我一人絕了嗎?”

  張行似笑非笑。

  而李定也是個體面的,始終沒有問對方,“想過了”之后,又是個什么樣的結果?

  就這樣,雨勢時緩時急,往后兩三日內,物價飛漲,并且終于卷了回來——因為米面油茶等基礎性物資的漲價,反過來帶動了柴火、草料、魚蛋以及一般工作的價格。

  最終就是全城一起漲價。

  這一次,張行什么都沒做,白有思也沒有向張行討主意,他們都清楚,事情源頭在紫微宮,而紫微宮根本不是此刻的他們能動的,又或者說,白有思已經盡力嘗試去阻止了,而張行也確保了伏龍衛能置身事外。

  這些日子,白有思在研究什么古書、典籍,而且還申請過上瑯琊閣三層,也不知道是不是準備棄武從文,明年跟閻慶一起考個進士。至于張行,他的注意力基本放在修行上,很多天前就已經進入第十二條正脈的張三郎正在努力鍛煉和沖脈,以圖早日突破最難熬的十二正脈階段,進入更為靈活多變、效用更廣的奇經八脈階段。

  然后去窺探一下,所謂任督二脈到底意味著什么。

  畢竟,到了這個時候,他愈發恨自己修為不足…真要是到了凝丹期,大不了大不了爺不伺候了嘛!

  帶著這種心思,如今的張副常檢做夢都在想著突破,就連去南衙輪班上崗,為張含張相公做守衛,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可偏偏最后一條正脈委實艱辛。

  當然了,人家張含張相公其實也已經不需要伏龍衛跟著他才能進入議事堂了,南衙的其他相公們雖然還是很冷淡,也不是一開始連話都不說的地步了…伏龍衛如今也只是守在議事堂外和張含的公房外,充當一種更高級的金吾衛罷了,也確實沒啥可在意的。

  人心懈怠,莫過于此。

  “民部那里什么時候能把金銀湊齊?”

  這一日雨水依舊,張行正站在議事堂門外廊下看雨,雖然沒有回頭,但只聽聲音便是知道白橫秋在說話。

  “無所謂什么時候能湊齊。”張含的聲音旋即在身后響起。“可以邊修邊湊…關鍵是設計方案和總構,本相的意思是,若方案得以通過,即刻開工。”

  “倒也不是不行。”停了半晌,方才有人出聲,卻似乎是首相蘇巍在說話。“我覺得可以讓北衙的人接手通天塔了。”

  “自然可以,但我有一些話要說在前頭。”還是白橫秋的聲音。“通天塔非同小可,所以我們工部來修的時候,是精益求精的,只用一萬人工,小心又小心,以至于現在才起了四層…北衙那里要拿走可以,但應該讓我們工部的人完全的、徹底的撤走,然后再讓北衙當面完全接受,再簽個文書什么的…當然需要什么找我們拿,我們也沒有什么不能給的…總之一句話,既然不是我們修了,我也好,我們工部也罷,絕不能擔這個潑天的責任。”

  “白相公太小心了吧?”有人似乎來勸。

  “不敢不小心。”白橫秋語氣堅決。

  “那就這樣吧。”張世昭忽然開口。“就這么辦…誰的事誰弄干凈,都別到時候推來推去的…一個人抄家滅族總比兩個人抄家滅族好,何況英國公家里一抄起來怕是要半個朝堂都沒了,而高督公就一個兄弟兩個侄子,砍起來也利索。”

  此言一出,原本來勸的聲音便再不出現了。

  事情似乎也定了下來。

  “所以…這意思是天樞金柱的方案其實已經有了?只是先送大內去了?”皇叔曹林的聲音忽然再起。

  “是。”張含趕緊應聲。

  一陣沉默之后,換首相蘇巍來問:“能給南衙留個底嗎?大約是什么形狀?多高多大?用多少金銀?總不能真像傳言那般要造個一百丈高的純金大柱吧?”

  “蘇相公開玩笑了。”張含似乎被逗笑了。“我便是再蠢又如何會這般無稽…一百丈高還能不塌那得至尊下凡來修…其實,大略上還是鐵的。”

  張行依然在目不斜視的看著議事堂屋檐下滴落的雨水,根本沒有在意身后的討論,他在想今晚吃什么,反正今晚是在張含新得的御賜大宅子里吃,不要錢的。

  “方案是這樣的。”張相公很快就開始介紹了。“一百五十尺,十五丈高…但大約要起個土山,三層臺子…還要算上最上面的三輝圣相。”

  “哦。”

  “我就說嘛。”

  “主體上是鑌鐵,但外面要盤一條龍,銅制的龍…金銀主要是用來雕花和在柱子上雕刻圣人功績的銘文…最上面的三輝圣像肯定要鍍金或者鍍銀…然后四御也要四面各有映照,但主體是天樞金柱,就不必過于夸張了…直接在土山四面來做其實就可以…”

  “這天樞金柱主體得多粗?”忽然有人打斷,似乎還是張世昭的聲音。

  “這個要看具體的制作,可以是空心的,只要立得穩就好…”

  “大約要費鐵多少斤?總造價多少錢?”張世昭緊追不舍。“曹中丞等半天不就是這個意思?小張相公何必遮遮掩掩,總是說別的?”

  “得要兩百萬斤鐵吧?”張含的聲音停頓了片刻,方才給出答案。“兩百萬斤鐵…總造價我找人算了,按照市價,連鐵帶銅帶銀帶金…合計要兩千億錢。”

  門外的張行茫然了起來,他是真的茫然,因為他不知道這個造價對于倉儲堆滿的大魏而言,到底是高還是低。

  但很快,議事堂就給了他答案。

  “有點多了吧?”蘇首先聲音有些顫抖起來。“明堂和通天塔加一起都沒…”

  “通天塔不說,明堂的花費其實都在人力上,而人力是不要錢的。”張含言之鑿鑿。“而且兩千億錢也只是聽起來很多,我是民部尚書,如何不曉得朝廷家底?如今每年收的賦稅,能有四千萬石糧食,六百多萬匹絲絹,八百多萬匹麻,然后鹽鐵茶酒等商稅專賣大約兩三千萬貫文…糧食不值錢不說,絲絹和麻再加上商稅,一年就是接近五千萬貫文,也就是五百億錢了。”

  “換句話說,是四年的年入?”曹皇叔似乎有些怒氣勃發之態。“夠養多少兵的?”

  “曹公,絕不會影響年入。”張含努力解釋。“關鍵是金銀價格虛高,至于花費最多的銅,也只是要將庫存的銅錢拿出來熔掉而已…那些錢扔在倉庫里,串錢的繩子都朽了,留著干嘛?金銀銅是不能吃的,不能穿的,糧食和布都不變,不會耽誤大事。”

  “不對,一個鐵鋤頭我記得得要幾十文,怎么到你那里兩百萬斤鐵算下來只要幾文錢一斤了?”白有思忽然想到什么。

  “因為鋤頭的價格主要在鐵器的打造和工匠上,熔個鐵柱只要鐵礦本錢就行…”張含絲毫不懼。“鐵礦是朝廷自家的,我說幾文錢一斤,已經是盡量豐裕的說法了。”

  張行在外面已經聽得茫然了,他雖然習慣性鍵政鍵史,卻不懂經濟,怎么覺得這張含說的更有道理一些?

  不過,熔錢的話,不會引起銅錢也漲價,然后進一步所有物價騰飛嗎?

  還有兩百萬斤鐵…金銀都已經這般雞飛狗跳了,鐵…除了礦藏和存料…該不會又去征收吧?比如把價值五十文的鋤頭收回來熔掉,變成幾文錢的澆筑鐵料?可是好像沒有哪個相公在意這些,他們只在意總造價,拿來比劃的也是這個錢能養多少兵。

  這一次南衙議事,一直爭到了下午方才止住。

  張行都已經聽暈了。

  不過,終究還是停止了,幾位相公一起出來,其中幾人面色頗顯疲憊。張行想都沒想,直接一招手,帶著秦寶等其余九名伏龍衛一起從廊下啟動,先行順著走廊鋪開,從議事堂門口一路指向了張含的公房門前。

  不過,就在這時,一個始料未及的意外出現了。

  一直低頭站崗的秦寶忽然向前,躍入政事堂小院之中,然后冒著雨恭恭敬敬朝幾位相公行禮拱手,并且口稱:“諸位相公!”

  張行心中一跳,想起什么,立即便也跳入雨幕,準備把對方拽回來。

  但已經來不及了。

  “什么?”立在廊下的虞常基攏手含笑駐足,使得張行的動作當場白費。“這位伏龍衛有什么話嗎?”

  其他相公無奈,也只能駐足。

  “回稟虞相公。”秦寶面色愈發漲紅,趕緊來言。“我…下官是想說…想…想請諸位相公看顧一下東都百姓…自從朝廷下令百官捐獻金銀后,前后不過半月時間,多有差役吏員借著兌換金銀的名號勒索商販,商販苦不堪言,復又肆意漲價,如今東都米糧柴薪全都暴漲…”

  “張行。”話未說完,白橫秋便不耐起來。“管好你的屬下…告訴他,這是什么地方,他這么干犯了什么錯?”

  “是。”張行無奈回頭,拽住了秦寶的手。“秦二郎,你這么干心意當然是好的,是不想讓相公們壞了名聲…如今東都多有編排諸位相公的童謠、順口溜…但那又如何?那都是小節。無論如何,你一個白綬伏龍衛,都沒有資格向中丞之外的相公直接匯報,因為越級匯報的例子一開,便如軍中階級法壞掉一樣,只會生出新事端來…還不趕緊請罪退下!”

  秦寶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幾名相公的沉默中低聲回復:“是,是下官孟浪了,還請諸位相公贖罪。”

  張行這佯作無事一般來看白橫秋,然后只看了一眼,便如得到什么許可一般,匆匆拽人轉身。

  白橫秋捻須干笑了一聲,先行離去,其余諸位相公也都干笑一二,紛紛繼續離散。

  而回到廊下的秦寶早已經面色赤紅一片,卻又被雨水打濕,只隨張行立在了張含的公房前,一聲不吭。

  不過,當張含負手走到門前時,忽然伸手將秦寶拽了進去。

  張行目瞪口呆。

  而更讓他目瞪口呆的是,張含拽著秦寶進入公房內,居然細細問了一遍東都漲價的事情,然后當場許諾:

  “我是民部尚書,不能不管士民死活,你是秦二郎是吧?且放心,你既好心來報,我一定要插手此事的。”

  秦寶感動的眼淚都下來了。

  門口的張行卻驚嚇的寒毛直立,但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他固然知道,張含是擔心自己壞了名聲,成為眾矢之的,但干涉了又能如何呢?

  還能真止住此事不成?

  果然,又過了兩天而已,朝廷果然通過凈街虎與洛陽、河南二縣縣衙發布了通告,要求諸般物價皆要與一月前相當,如有擅自漲價者,經過取證、比對,即刻以“哄抬物價、圖謀不軌”之名逮捕。

  消息一出,全城物價暴跌,沒人敢輕易拿一點利市去賭牢獄之災,苦于生存的底層老百姓為之歡呼。

  秦寶也振奮了起來,哪怕告示中根本沒提整治勒索敲詐之事。

  見此形狀,張行有心說話,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按照他的認知,這種顧頭不顧腚,甚至根本沒有阻止惡性源頭的強行一刀切,只會讓事情加劇…但堂堂相公主動采信了秦寶的回報,并做出了反應,使得秦二郎正在行頭上,他能說什么呢?

  又過了三四日,也就是四月中旬的最后一日,休沐日,這一日張行和秦寶都輪休在家。

  張行自在家中研究他的易筋經,并嘗試打坐,而秦寶則例行陪月娘去買東西,一切如常…不過,二人出門不久,張行剛剛嘗試打坐,忽然間,便有人敲門。

  張行心中詫異,打開門一看更加詫異,因為來人居然是閻慶。

  “你也被被人勒索了?”將對方帶進來后,甫一落座,張行便脫口而對。“對方來頭很大,不買我的面子?沒報白大小姐的名字?”

  “算是被勒索了,但也不算…遇到高手了。”閻慶尷尬以對。“五月初有赤帝娘娘的真火節,平素都有趁機燃火祛濕的慶典風俗,往年也有…結果這次禮部的一個侍郎直接過來出面…然后主持北市慶典的一個元外郎私下開口,要我們今年交份子錢的時候多交一些,他們也弄得盛大寫,而且還要金銀,不要銅錢和絹帛。”

  張行沉默了片刻,搖頭以對:“這不是遇到高手,這是遇到不要臉的了…一個侍郎,直接下場?還是去全都有后臺的北市?”

  閻慶尷尬一時:“其實這點家里也能出,主要是哪里都找不到金銀了,總不能去大公主的玉字號里借去吧?實在是無奈,才想到了張三哥你這里。”

  “無妨,在魚池里。”張行伸手示意。“我給你撈…”

  閻慶如釋重負。

  片刻后,閻慶千恩萬謝離開,張行雙手魚腥味還沒散呢,門外再度有人叩門。

  這次打開來看,赫然是一個面善之人,而且帶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里三層外三層的。

  張行一時想不起來,只好認真來問:“閣下是哪位?”

  “張副常檢對不對?”那人小心在門檻外雙手捧著盒子微微一禮,復又小心抬頭。“您當日去買《七駿圖》的時候,在我認識的一家朋友處留了姓名、地址,我一直記著呢…聽說您做了副常檢,升了黑綬,專門來賀…這是王參軍的《盤龍圖》。”

  張行陡然想起對方是誰來了,然后點點頭:“你等著,正好我這還有點金子。”

  說著,立即回身,將還帶著魚腥氣的一點金子稱了十四兩出來,然后就在門檻上遞給對方:“十四兩金,當一百四十兩銀子…這圖我收了!”

  說著一把將對方手中的盒子奪來,然后關上門,轉身回去了。

  那人捧著玉字號標志的幾塊金餅,怔怔在門前雨中立了片刻,低頭對閉著的大門行了一禮,方才匆匆揣著金餅,冒雨飛奔走了。

  接下來,沒有敲門了,中午之前,月娘和秦寶直接自己開門進來了,不過,秦寶回來后,居然直接鉆回自己的小院里,然后不再出來。

  “我們去買米,米店掌柜的老婆在哭。”月娘在院中對正在看《盤龍圖》的張行無奈陳述。“說是凈街虎來勒索了四五回,家底都空了,想要漲價又不許,想要關門因為是坊里的官賃米店又不許…四五年白干了…秦二哥當時就挺不自在…結果走到銅駝坊買紙筆,發現平日買紙的那家直接上吊了,因為那邊偽作是個有后臺的,拒絕了縣衙的勒索,結果被洛陽縣的差役頭子識破了,發現他只給凈街虎銀子不給縣里差役,然后這次直接污他漲價,帶回縣里大牢,破了家才贖回來,發現什么都沒了,就直接死了。”

  張行怔了一怔,點點頭,并不吭聲,只是繼續看圖。

  看到傍晚,吃了飯,秦寶還是沒有出來,張行終于不耐,走過去看了一看,卻發現對方面色發紅,身體發熱,額頭虛汗,竟似乎是有些病了。

  “病了?”張行認真來問。

  “有點淋雨了。”秦寶喘氣連連,卻將被子再度蒙上,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礙事嗎?”張行嘆氣一時。

  “不礙事。”秦寶倉促在被子下面答道。“發發汗,明日就好了。”

  “不礙事就行,起來幫我殺個人,別跟什么沒見識似的,常檢都比你像個大丈夫。”張行面無表情,掀開了被子。“大事情咱們沒本事,小事總還是能干的吧?你知道管著銅駝坊的凈街虎總旗和洛陽縣差役頭子叫什么嗎?”

  ps: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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