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時節,凝丹期以上賊子七人洛水結義,號為七圣,試圖沖破黑塔,解救賊囚,驚擾靖安臺,以圖揚名天下。
此役,終究是靖安臺大獲全勝,他們在鎮塔天王曹皇叔不在的情況下,臨危不懼,組織有度,從容結成大陣,對抗得力,早在大宗師折返前,便成功斬殺一人、活捉一人。
尤其是被斬殺的一人,居然是靠著最基本的四相大陣,為一名擔當陣眼的黑綬一劍斬殺,堪稱酣暢淋漓。
而英才榜第二的倚天長劍白有思也沒有墮了氣勢,此役削去一名同級高手的左手,復又擒拿另外一人,堪稱威風八面。
但最終,讓所有人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大宗師本人的絕對統治力,四名凝丹高手,其中一人大約還有可能已經成丹,結果在這位暴怒的大宗師面前毫無反抗之力,束手就擒。
其中,位列黑榜第五的萬里獨行周無忌更是被攔腰斬斷,當場身死。
七名足以橫行天下的頂級高手,除了一位綽號莽金剛的南帝觀棄道見機的快,上來砍了黑塔一個角然后飛速逃竄,其余六人非死即傷,盡數沒了結果。
當然,這群人還是有收獲的,那位并沒有什么作奸犯科記錄的莽金剛成功上了黑榜,頂替了萬里獨行,成為了黑榜第五的存在,端是威風八面,揚名天下。
日后誰見了他,不得豎起大拇指,稱一聲好漢?
轉過眼來,靖安臺也是被這次突襲弄得亂糟糟一片。
那幾個混賬,到底是凝丹期以上的高手,他們忽然來襲,塔也崩了一個角,人也沒少傷,各處房屋也沒少塌。最坑的是,這幾人剛進來的時候,居然真的趁著大陣沒有結起闖入了塔內,硬生生穿了幾個來回,門窗啥的倒無所謂,關鍵是里面的檔案、文書,以及相關文員確實沒少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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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尸體還污染了靖安臺的環境,血撒的滿天滿地都是,多少年沒清理的水潭,都被迫開始大面積清淤工作。
至于張行,因為人手問題和眼下的特殊情況,也算是正式被抽調了起來,開始在小院這里協助處理原本黑塔才有權責處理的各項事務,他對接的,乃是一位姓陳的塔內五層黑綬,做的基本上是不管部長的活。
等到了這一日下午,天氣轉涼的時候,他已經連續抱病為大魏人民工作與服務了整整三日…連著三日,都沒有摸魚,而是盡心盡力,為大魏與靖安臺操碎了心。
“沖出來三十五具尸骨,全是人的?”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昏暗,因為廂房也破了洞,被迫在小院里露天辦公的張行正強忍著全身的酸脹不適,繼續坐好最后一班崗。“王七哥不開玩笑?”
“不開玩笑。”坐在對面的一名別組白綬攤手以對。“張三郎知道這事難辦在什么地方嗎?不是人骨頭,人骨頭在靖安臺算個屁啊?誰沒殺過人啊?問題在于,我們根本不知道淤泥里的尸骨是哪家的?或許有可能是咱們這邊島上的變故,但更大的可能是皇城、西苑那邊沖過來的,那邊沖過來的尸骨能查嗎?偏偏光天化日之下…”
“我明白七哥的意思。”張行捏著下巴思索片刻,直接好了。“這樣好了,不要讓兄弟們為難,趁現在亂著,天也黑了,只假裝是牲畜骨頭,趕緊塞回淤泥里,拉到城外當肥料…我這里先什么都不做,大家看看能不能糊弄過去,非要是哪個較真的追問了,你再說報到我這里了,我再說我忙暈了,忘了…絕不讓兄弟們為難,趕緊的吧!”
“辛苦張三郎幫忙搭肩膀。”那白綬立即起身,重重拱了下手,然后便轉身而去。
人一走,張行不免皺了皺眉,畢竟,誰能想到自己整日以為多漂亮,而且還是活的潭水下面會有幾十具人骨呢?
就這樣,一面想著,一面端起茶杯來準備喝一口,卻發現茶杯里的茶早已經被自己無意間凍得梆硬,便又呼小顧來換杯子換水。
小顧也是習慣了,趕緊換上一杯滾水,將冰渣子端走。
而片刻后,就在張行瞅著機會準備起身時,忽然另一人直接坐了過來,卻是一位老熟人。
“李十二郎。”張行看到是李清臣,不由詫異。“你今日當的什么活,如何到我這里來?”
“別提了!”李清臣坐下來后氣急敗壞。“有茶水嗎?”
張行趕緊將沒碰的水遞過去,李清臣端過來一看,卻是沸騰的滾水,復又遞了回來,張行也不言語,伸手捏住茶杯,熱水迅速變涼,這才放下。
李清臣端起涼茶來,先灌了一氣,這才開口:“張三郎你知道今日黑塔那里讓我做什么嗎?他們讓我去摸魚!”
“摸潭里的魚?”張行怔了一怔,然后才反應過來,因為這個事情是他昨晚向塔內建議的,原因是伙房這幾日因為清淤,道路受阻,沒來的及買肉。
“對。”李清臣無力至極。“這種活派給我?我說我是出外勤的,從沒摸過魚,那黑綬卻只是不耐,說島上都亂成一鍋粥,連黑塔都破了,我一個白綬還在推諉公事,簡直可笑,然后就直接甩臉色走了,我就沒辦法,就去找了一些官仆去撈魚,中間還跟三組的王七郎掰扯了起來,他們是負責清淤的…”
“撈起來了?”
“撈起來了。”
“魚是多是少?”
“多得嚇人…”李清臣長呼了一口氣。“足足十幾車,還有臉盤子大的青蛙,官仆們都沒舍得扔,說是燉了極嫩。”
“然后呢?”張行頗為不解。
“然后我去找那黑綬,他讓我拉到伙房。”
“那就去嘛。”張行愈發不解。“這不就結了?”
“伙房不要,死都不要。”李清臣終于說到了問題關鍵。“說是臨到這時候才想起來,潭里掉進來半拉人,什么青蛙鯰魚的沒人敢收拾,收拾了也沒人吃。”
何止是半拉人…張行想到之前淤泥里的三十多具白骨,也是一時無語:“其實這事也簡單,之所以要撈魚是淤泥阻塞道路,伙房沒法買肉…而李十二郎你是不缺錢的,若要是想省事,便直接回家去就行,讓仆役明日趕早去城外定些豬羊菜蔬來。”
“這就行了?”李清臣眉毛一挑。“那十幾車沒人敢要的魚蛙不用我來管?那半拉子人下來的時候,可是臺中所有人都看到了,誰敢吃?”
“有人沒看到。”張行笑道。“讓仆役趁著還沒關坊門,拉到承福坊、歸義坊就好,掛個牌子,中秋將至,靖安臺清淤,白送魚蛙,軍民一家,明日一早取車就行…”
李清臣恍然,一拍大腿便走了。
而張行長呼了一口氣,看著已經越來越晚的天色,咬牙站起了身來,卻并不著急回家,反而是往黑塔這里籠著手小心踱步而來。
臨到塔下,也不敢進去驚擾了最近火氣很大的中丞,只讓官仆小股進去喊了那位陳姓黑綬出來。
“連日辛苦小張了。”
陳姓黑綬再帶著小顧出來見到張行,絲毫沒有詫異。“事情都妥當了?”
“反正送到目下的都處置了。”張行似乎有些扭捏。
“那確實了不得。”黑綬負手以對。“你替我辦事,你的事情我也給辦了…待會把人帶走吧!”
張行趕緊俯首行禮。
“用不著。”黑綬當即擺手。“是你這幾日辛苦換的,而且他罪責也不大,何況柴常檢他們幾個相熟也都說你是個有義氣可靠的…再說了,我在黑塔里也大約知道你為什么要這個人,不算虧心…總之,人帶走后,不要再給靖安臺扯上關系,萬般首尾都在刑部內處置…文書你簽一下。”
說著,終于從一旁小顧手里指了文書,張行連連點頭,趕緊就在手中將文書簽名畫押。
接著,那黑綬收了文書,轉入塔內,張行也不進去,只是努嘴示意小顧自回,然后自己一人等在外面。而片刻后,果然有一個高大漢子被從黑塔里裹著眼罩牽了出來,來到塔外,兩個黑塔獄卒一松手,人便踉蹌于地,差點沒癱倒。
張行上前扯住對方繩索,又跟那兩個獄卒寒暄了一下,這才拽著人往外踉蹌行去。
臨到橋上,又有秦寶在此扶刀等候,二人一前一后,也不吭聲,只是夾著那人犯往南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都黑了,卻又到了南城的城墻下。
秦寶上去喊了一人,卻見此處城墻的大管徐威直接迎上,將三人帶上城墻的門樓上,然后用了一個巨大的筐子將三人分三次吊下——看的出來,這筐子是專業的,徐大管平素沒少搞夜間走私放人的行當。
三人在半大的雙月下下了城,張行繼續牽著人走了七八十步,這才終于站定,然后秦寶自上前將那囚犯的繩索、眼罩解開。
“洪兄,還記得我嗎?”張行負手開口來問。
原來,這囚犯居然是當日來挑戰的破浪刀洪長涯。
洪長涯聞言沉默了好一陣子,方才開口:“一開始出黑塔的時候,你與那些獄卒寒暄,我便聽出來是你了…如何,是嫌我沒死,要私下處置了我嗎?”
“為什么要私下處置你?”張行在暮色中苦笑道。“洪兄,那晚上,我的確有用言語打發你的意圖,但絕非是要借刀殺人,我如何能想到,你居然敢去挑戰人家摩云金翅大鵬?聽到消息,便有替你不值,想撈你出來的意思。但后來的事情,你這幾日應該在黑塔里也聽到了些說法,有幾個高手和你一般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敢來沖黑塔…結果觸怒了我們中丞,殺得殺,囚得囚…為這事,我們不敢耽擱,便急匆匆使了些人情與銀兩,匆匆換你出來。”
說到此處,張行便摸著懷中往對方身前走去。
而那洪長涯見到對方果然,居然嚇得踉蹌后退…也不知道這幾日到底經歷了什么?
不過,張行還是順利摸出了懷中東西,卻忽然是一把碎銀,然后便強拽著對方,將銀子塞了過去,然后口中交代起來:“刑部那里我已經打點好了,你記住,自己是從刑部釋放出來的清白身子…回家吧,回到太原,就還是一條好漢…東都這里,委實居大不易的,更不要想著給你那個恨地無環的什么兄弟報仇,你這輩子,都斷難是曹中丞的對手,只是徒勞送死而已。”
說著,張行到底是撒開手,直接與在旁警惕不斷的秦寶一起,一前一后往城墻那邊而去。
“秦二郎…謝過了啊?”
渾身狼藉的洪長涯眼見如此,終于相信自己是活著出了東都,卻是忍不住握著銀子遙遙一拱手。
“不用謝。”張行在暮色中頭也不回。“速去,速去…今日天黑,就當沒見過我,也沒有丟了面子…將來便忘了東都事吧。”
洪長涯點點頭,轉過身來攥著銀子在月影下踉蹌跑了幾步,卻忽然間覺得鼻子一酸,然后一抹眼淚,便忍不住蹲下來抱頭痛哭。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回首東都月未斜,天涯孤客真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