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若懷豹飛天遁地,肆無忌憚,而官兵空有數量優勢和質量優勢,卻拿他毫無辦法,這是一件荒誕至極的事情。
但仔細想想,其實也不荒誕,官兵的全方位優勢沒錯,但這一場也確定會贏了啊?人家一個凝丹期,甚至可能還不止的老牌高手,命都不要了,卻也不指望能殺什么大員廢什么高手,就是要多戳死幾個小兵,你還想如何?
這么一想的話,事情似乎很合理了,但唯一的問題在于,張行恰好是一個對方打擊范圍內的小兵。
“張公,反正曹中丞與牛督公馬上要來,咱們是不是稍避一二?”
隨著又一名金吾衛被挑上天,有人戰戰兢兢,請求張世昭撤離。
“你傻了嗎?”
張左丞無奈松開嘴里指頭,回頭呵斥。“我們走,他不會追啊?是結陣在這里嚴陣以待死的人少,還是將后背露出來死的人少?再說了,正平坊已經打爛了,我們走容易,走哪里去?難道換一個新坊讓他拆?”
張相爺這話說的極有道理,而且可能就是因為極有道理,他還專門大聲說了。
但還是那句話,有道理歸有道理,卻架不住又一名金吾衛飛上了天。
這下子,那處連續死了兩人的這個金吾衛小集群徹底崩潰,直接轉身逃竄,引得張相爺掩面轉頭,儼然是不忍心看。而果然,天空中正在與白有思糾纏的賀若懷豹窺見機會,先奮力格開對方,復又朝著司馬正奮力一沖,卻馬上借著沖勁道用手中長兵一蕩,便轉身向下突刺過來。
這等高手,不要命的使出真氣,奮力掃蕩,幾名金吾衛瞬間被真氣狂潮席卷起來,最后面兩人連人帶甲被攔腰斬斷,剩下幾人也都飛濺到空中,不知死活…張行隔著一個天街上的大洞望去,只以為自己來到了三國無雙的世界,一時駭的目瞪口呆,手腳發麻。
穿越到無雙世界,成了小兵怎么辦?
不過,也就是這過于貪婪的一擊,終于被白有思與司馬正窺到了機會。
司馬正持長戟追來,平平一掃,卻勢大力沉,周圍雨滴被白光帶起,直接飛出幾十步開外,而這道白光也同樣逼的賀若懷豹不得不向上縱跳,以作閃避。卻不料,白有思早藏在司馬正身后,而且以差之毫厘的時間,更早躍起,一刀足足兩丈寬的金光也隨之向前閃過。
賀若懷豹猝不及防,急忙運氣去格擋,卻只來得及在胸前擋住真氣鋒銳,而后續真氣帶起的巨大力量卻因為他來不及運氣妥當,再無能為力——半空中,此人宛如重重挨了一錘一般,直接被砸翻過去,卻是將正后方一堵坊墻給砸了個對穿。
司馬正不敢怠慢,迅速突入,但受了一擊的賀若懷豹早已經躍起,復又迎面飛槍擲來,逼得這位‘二龍’和緊隨其后的白有思不得不倉促閃避。
“兩位好俊的功夫。”
賀若懷豹獲得喘息之機,遠遠蕩開,卻是在從地上順勢卷起一個大盾一把長槍后立到了遠處一處破損坊墻上,其人口角處破裂,氣喘吁吁,上身衣物更是幾乎破損殆盡,顯然受傷,卻還是沒有半點氣餒,反而大笑。“居然能輕易傷我,看來不好換你們一條命…只是可惜,可惜,事到如今,我難道還怕受傷不成嗎?不換你們命又何妨?!”
一言未盡,忽然滿場驚呼。
原來,賀若懷豹忽然折身,大盾與長槍一夾,居然硬生生將身側數丈寬的一段坊墻給卷上天去,坊墻在半空中被白色的斷江真氣攪得粉碎,順勢又往前方張世昭等人頭頂落下。
司馬正立即折回,運出同樣的真氣,試圖推開被真氣卷碎的坊墻,而白有思則一聲不吭,雙手持劍,直直朝賀若懷豹當胸送去,逼得后者停止操縱真氣,狼狽騰起。
然而,不管二人如何盡力,磚石炸開,依然擊中了不少人,弄得下方狼狽不堪,甚至有人重傷難忍,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
其中一塊磚石,直接砸破了邊廊,讓雨水潲到了那位尚書左丞的臉上。
“已經受傷了,再去一位。”眼瞅著白有思似乎再度得了半手,張世昭抹了把臉,朝身前一名朱綬努嘴。“務必纏住他,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一有喘息的機會就有人死,太傷士氣了。”
幾名朱綬面面相覷,明顯不想動彈。
張世昭嘆了口氣,直接指著一人來逼問:“你叫什么名字?”
那朱綬無奈,硬著頭皮躥出去,沖上天來,但剛一上去,便被賀若懷豹自上而下持盾砸了回來,整個人跌入大洞中,濺起的水花足足數丈高。
這位帝國執政之一的張公見狀,只好再度咬起食指關節,不再催人。而跟秦寶一人撿了一個大盾,各自遮護了兩三人的張行將盾牌趁勢交給旁邊李清臣來舉,自己在大洞旁探頭看的清楚,原來,那位朱綬雖然受了傷,卻性命無虞,卻只在下面水里斜躺著,也不知道今日能在暗渠里摸幾斤魚?
正在偷看呢,賀若懷豹居然又一次突襲得手,乃是將一名膽寒中試圖逃回后面正平坊的錦衣巡騎給斬殺于當場,而且這一次,為了顧及同列生死,白有思最后留手,并沒有再次成功削弱賀若懷豹。
而聽著又一聲慘叫,感受著周邊的聳動與不安,張行有些忍耐不住了…這種宛如上課等老師點名的窒息感讓他強烈不滿,而且這被點名可不是罰站那么簡單,會死人的。
“李十二郎。”
張行努力讓自己語氣聽起來不那么顫抖。“除去什么伏龍印和同級別高手…就沒有對付這種高手的法子嗎?”
“當然有。”旁邊舉著盾牌的李清臣聲音也在微微打顫。“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現在怎么按真氣屬性結陣?咱們自家人內里都不熟,跟金吾衛的人也不熟,金吾衛也是一團糟,根本不是能比上五軍的!”
“除去結陣呢?”張行追問不及,他大概聽出來軍隊是有針對高手的陣法,但此時組織不起來,卻也懶得在此時追問這些沒用的。“就沒法子了?”
“其實…無論是什么高手,只要真氣耗盡,便不能再施展…”隔了兩三步,同樣舉著盾牌遮護著兩名金吾衛的秦寶忽然壓低聲音言道。“而這廝每一槍戳出來,每一次格擋,都要損耗真氣的!”
“所以…為什么不讓金吾衛拿弩射他?”張行忽然大聲反問。
“因為巡檢還在上面…”修為稍高,沒有躲在盾牌下的錢唐終于在兩個大盾后方忍不住了。
“這跟巡檢有什么關系,她也只是拿真氣耗而已。”張行頭也不回,當即反駁。
“也委實射不中。”錢唐一時閉口,倒是秦寶再度誠懇解釋。“天上亂飛著呢…”
“那大家一起射,能射一矢是一矢啊。”借著大盾遮掩,張行還是不滿。“這么多金吾衛,這么多弩,一起去射,耗他三四刀槍的真氣,便少死三四個人,耗一刀一槍的真氣,便也能多活一個人!”
“你不懂,真要是有用,張公早下令了。”錢唐一邊回去去看,一邊努力壓低聲音來答。
“我懂。”張行勃然作色。“我懂你們的意思,我什么都懂…這有什么可避諱的?無外乎是上下尊卑而已!朱綬黑綬們有大效用,卻要去護住張公,所以根本不動。而我們奮力去射,去自救,也不過多耗他三四刀槍的真氣,少死三四人而已,但這三四條賤命卻又不值得南衙相爺專門調度下令!我他娘的從落龍灘背著伙伴尸首逃回來的,我能不懂?!!”
錢唐面色駭然,再度惶恐回頭去看自己一側,順著這個方向不過幾十步外,就是張世昭所坐的邊廊了。而不管這邊借著大盾遮掩如何說來說去,都不耽誤尚書左丞張世昭依然遮面坐在邊廊下的椅子上,紋絲不動,狀若未聞。
不過,這位副國級領導身側的數名靖安臺朱綬、黑綬,以及伏龍衛,卻早已經齊齊來看這邊出聲之處。
至于周邊的金吾衛、錦衣巡騎,更是一開始就早早盯住這兩面會說話的大盾牌了。
“下面那位朱綬也不需要去護張公,為什么他只挨了一下就躲在下面?”
天空中三個宛如鬼神一般的人影還在往來反復,近乎凝固的氣氛中,李清臣忽然一跺腳朝張行反問過來,好像剛剛發現下面的朱綬是裝傷一般,然后不等張行回答,便自己先給出了答案。“因為怕死…反過來說,天上那人氣息減弱,一時三刻那到底還能殺幾個人?反倒是誰先射反過來引來了那廝!金吾衛一起放弩,或許能多活三四人,但誰先射這一弩,誰就可能為他人先死!這種情形,如何有人愿意為他人冒險?”
“除非一起射!”錢唐回顧身后其他巡騎,也咬牙出言。
雖有雨落,但在場之人,多是耳清目明之輩,如何不曉得這三四人看似是在相互交談,實則是在鼓動、勸諫他人,尤其是后面幾句話,幾乎是有憤懣指責上官之意了。
而幾名朱綬、黑綬,四下打量自己的下屬,也頗多不安…和金吾衛不同,靖安臺的組織制度天然決定了上級與下屬的親密關系,他們也不愿意擔負上‘棄下’的名頭,甚至有人認得李十二郎和錢白綬的聲音。
然而,幾人面面相覷之后,卻在張世昭毫不掩飾的冷冷一瞥下沉默了下來。
說到底,尊卑有別,也就是這個狀態不好砍了你,否則你有什么資格躲在盾牌下嘲諷當朝大臣?
下方紋絲不動,卻不耽誤片刻之后,天空中的司馬二龍忽然得手,他手中長戟壓著盾牌劃過賀若懷豹的臂膀,一時血霧自空中綻放。
然而,賀若懷豹既然肉身見血,非但沒有萎靡,反而狂性大發,竟然就勢一手持盾死死抗住壓進血肉的長戟,一手持槍反刺司馬正,儼然存著以命換傷的意圖。
司馬正沒有任何猶豫,立即棄了長戟轉身向后,顯然和對方一樣,準備轉身往下方金吾衛身體上取新的兵器來用,而不是跟對方玩命。
但此舉也讓賀若懷豹抓住機會,長槍投出,將白有思逼退,復又轉手舞起長戟,奮力一沖,乃是頂著大盾將整個人砸向了一處挨著天街大洞的金吾衛集群——這群人距離張行幾人躲藏處不過區區十幾步遠,此時被賀若懷豹一砸,張行看的清楚,真就宛如挨了炮彈一樣,四處炸裂,甚至有人直接跳入街面上的大洞,乃是寧可穿著甲胄落入暗渠,都不愿意與這悍賊正面相對。
可即便如此,這幾人也沒有逃出生天。
只見賀若懷豹落地后一個翻滾,就勢以斷江真氣催動大戟橫掃,手起處,衣甲平過,血如泉涌,七八名金吾衛當場喪命。
便是隔了十幾步遠的張行等人頭頂的兩個大盾,也硬生生被此人真氣余波削去了半層凸起。
原本挺熱鬧的天街大洞周圍,突兀陷入到了某種怪異的沉寂中,一時只有細雨淅瀝。
無他,這一幕過于血腥了。
唯獨賀若懷豹,既淋了一身血雨,又得了勢,便干脆扯掉上衣,露出半邊傷了的肩膀與半邊雪白的腱子肉來,然后一手持盾,一手持戟,就在官軍堆中仰天長嘯:“小兒輩也配殺我?!曹林、牛河不到,誰能殺我?!”
一聲吼叫,似乎才讓周圍官兵回過神來,接著,周圍不少金吾衛與錦衣巡騎直接狼狽逃竄,場面亂成一團,便是司馬正與白有思二人,本欲來接,此時也被自家下屬遮蔽,畏手畏腳,顯得有些氣餒。
“喊你媽呢?!”
但也就在此時,已經徹底難以忍耐的張行忽然推開頭頂破損大盾,然后劈手從前面一名潰逃的金吾衛奪來一弩,只是一架、一蹬,便抬手將一矢當面射出。“不就是殺你嗎?這么想死,我來當先!”
兩人不過相隔一個十幾步,一矢射出,即便是賀若懷豹也措手不及,更何況之前周圍人俱在逃竄。而一直到弩矢射到他左側沒被血水濺到的雪白肩膀上,繼而刺入肉中,這名早已經不顧一切的當世高手方才本能使出真氣,將弩矢振落。
可唯一干凈的那邊子肩膀處,也毫無疑問破了一個口子,滲出血來。
這讓賀若懷豹微微一怔,簡直難以置信,乃是低頭看了看傷口,方才好奇去看抬弩來射自己的那人。
不過,由不得他多想了,司馬正與白有思窺的機會,幾乎是齊齊飛來,一槍一劍一前一后直接搶入,賀若懷豹不敢再留,趕緊騰空而起,而張行逃的生天,釋然之余早已經不管不顧,乃是踩上第二支弩矢,然后看都不看,便向空中人影射去。
二矢既出,這才咬緊牙關,回頭大喝:
“我既為先,還有什么可顧忌的?你們到底有沒有種?有種有弩,便全都與我放弩!”
周圍幾名錦衣巡騎不再猶豫,紛紛奪來鋼弩,朝空中亂射,便是遠處的金吾衛小股軍陣中,也有人開始放弩。
“張公。”一名朱綬從張行身上收回目光,低聲作態。
“既有人敢為人先,那就全軍放弩!救他個三四人!省的有人說我視人命為草芥!”張世昭瞥了這名朱綬一眼,直接冷冽開口。“但棄械而走者,卻要殺無赦!你去督軍!”
然而,軍令剛剛下達,張行等人的弩矢不過射出第三輪,一聲似乎有些含憤的冷笑便自空中突兀傳來:“區區一個逃犯,張公都不能護兒郎們周全,未免有些過頭了吧?”
聞得此言,錦衣巡騎們稍有些茫然,占據了官兵多數的金吾衛卻明顯軍心大振,甚至有人不顧之前狼狽,起身歡呼。
很快,錦衣巡騎們也醒悟了過來,因為隨著那句話說完,一條宛如實質,長達數十丈的浩大長生真氣便自空中蜿蜒劃過,宛如一條青龍一般在空中打了個卷,便將尚在毆斗的三名凝丹期高手整個卷起,繼而砸落天街。
真氣散去,白有思與司馬正各自被甩出十幾丈遠,勉強立住身子,雖然狼狽,卻似乎并無大礙,倒是賀若懷豹,雖然依舊抱懷立定在天街上,卻兵械盡失,渾身上下也都泛起黑紅色血污,還插了幾根深淺不一的弩矢。
與此同時,一名身穿繡龍錦袍、頭戴武士冠、頜下微生短須的高大中年男子,宛如平地出現一般,早早立在了他身側,并用手按住了這位前上柱國賀若輔義子的肩膀…那個樣子,就好像街上遇到熟人在打招呼一般。
眾人如何不曉得,這必然是那位牛河牛督公到了。
“老牛。”張世昭身上也有些狼狽,聞言卻是站起身來正色警告。“我一個文士,尚書省的左丞,驟然遇到這種事,已經處理的很好了…真正失職的,不該是你和曹公嗎?你二人但凡有一人早早過來,哪里要這么狼狽?話說,曹公為何沒來?”
牛河剛要開口,早已經變成半個血人還抱懷立在那里的賀若懷豹忽然哼了一下,繼而再努力笑了一下。而也正是這個動作,引得牛河面色陰冷起來,后者只是將對方肩上的手拿開,賀若懷豹身上便陡然整個滲出血水來。
這一幕雖然詭異,但血水流到天街上,卻與地上其他血水并無二樣,都是被雨水一卷,直接流入暗渠。
牛河等了一小會,等到身側血人血流干凈、轟然倒地,這才盯著身前的當朝宰執,說了實話:“張公,你我皆中計了。”
“哦?”張世昭捻須以對。
“就在剛剛賀若懷豹大鬧天街之時,前平國公高慮舊部高長業,率區區三十五名賊寇,堂皇搶入修業坊內,如行刑一般輕易殺了刑部尚書、南衙另一位張公張文達!”牛河負著手,悶悶吐了一口氣。“曹公與我一起接到求援,飛到半路上,他察覺不對,才發現了這件事,已經折去修業坊了。”
周圍人明顯沒有反應過來,便是張世昭也只捻著胡子長久不語。
倒是張行,忽然若有所思,詫異去看張世昭,卻被白有思微微一動,用身形遮住了他的目光。
“這是陽謀,是南北呼應,不是聲東擊西!”張世昭捻須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更令人信服的說法。“難道我們可以棄賀若懷豹于不顧嗎?至于張尚書,真真天不假年。”
天街上,張行沒有感受到任何熱流,只有一片冰冷。
PS:大家元旦快樂啊。
順便獻祭一本早一周的新書——女主從書里跑出來了怎么辦,一本單女主狗糧文,這周上架…很奇怪,更新不如我,成績居然一度壓過我…順便,如無意外,我下周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