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飛升?”
陰庭天子心神大受震動,那浩大元神周身散發的仙光也為之動搖,過了片刻,方才不緊不慢道,“渡劫這個詞,我已經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了,是一千年,還是三千年…當年還會有人提及這個字眼,讓我一時間有些感慨唏噓。”
他直視周齊云,道:“當年敢于提及渡劫飛升的人,都已經死了。我看著這些桀驁的天才,一個又一個隕落,一個又一個消失,最終天地寂寂,再無人語。只剩下我這個殘仙,茍且活著。”
周齊云肅然,求教道:“懇請陛下指點迷津。”
陰庭天子道:“天劫,發自天道世界,力量源自天道神器,無人能渡。任何煉氣士在修煉到飛升期時,都將死在天劫之下。這世上就沒有飛升,沒有仙界!周當家的,你放棄吧。好好做你的儺仙,就算不飛升,你在人間活得也是像仙人一樣瀟灑。你死后,也可以來我陰間,陰間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周齊云搖頭,道:“陛下知道鳥雀嗎?棲息于屋檐之下,高飛不過樹木,低飛于草叢之間,與雞狗為伍,爭食草種蟲子,一輩子庸庸碌碌。從其出生那一刻往后看,一眼看到死,此生再無變化。”
陰庭天子笑道:“這不正是無數普通人的生活嗎?”
“但這樣的生活,我不愿!”
周齊云面色漠然,道:“我不想成為普通人,就算成為了儺仙,我也不想一眼看到死。我想高飛,不想做鳥雀,我要展宏圖,振翅翱翔九萬里!”
他臉色雖然冷漠,但眼瞳中卻有火焰流動,像是心底焚燒的烈火,燒到了眼瞳里。
陰庭天子道:“你是儺仙,儺仙創立之初,目的便是避開天劫,成為人間仙人。伱無劫可渡,如何渡劫?”
周齊云道:“我已經尋到渡劫的法門。但是我有猶豫,有遲疑。”
陰庭天子唔了一聲,道:“是什么讓你猶豫?”
“這世上強者輩出,高手林立,我感悟天地自然之時,常常感應到古老的氣息,聽到莫名的低語,像是來自神州的隱秘角落,又像是來自另一個宇宙空間。”
周齊云道,“這次陰間入侵,令我警醒,發現世上竟還有如此強大的存在。陰間入侵,陽間動亂,陰庭主導此事,一定所圖甚大,周某作為陽間的儺仙,恐怕在渡劫時遭遇陰庭暗算。”
他眼中有神光氤氳,忽而眼中神光劇烈動蕩一下,道:“我不希望有人在渡劫時捅刀子,所以在我渡劫之前,需要解決一切隱患。”
陰庭天子面色古怪,道:“周當家的誤會了。陰間入侵陽間,與陰庭沒有半點關系。我們這些做鬼的,也為此事煩得很。我們生活在陰間,老無死,衰無病,沒有賦稅之操勞,沒有民生之疾苦,好不自在!陰間入侵陽間,你們這些活人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擾我們清凈,攪亂我們正常生活,說實話我們比你們還煩。”
周齊云錯愕,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陰庭天子嘆了口氣,道:“我們陰庭只是一些死人,被凡人尊為神,供奉信仰,我們吞并陽間,對我們有什么益處?你盡管放心渡劫,陰庭不會有任何鬼神儺仙捅你刀子,你要小心的,只是陽間。”
周齊云驚訝,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原本以為此去陰庭,必然是一番龍爭虎斗,少說也要血流成河。
沒想到,此行比他想象的要順利不知多少,陰庭的大人物根本沒有與他拼命的意思,也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思,完全就是佛陀的心態,穩得很。
當然,周齊云也并不全信。
陰庭若是果然如陰庭天子所說的那樣,是好好先生,在世佛陀,那么為何還要大肆擴張神權,神權干預現世?
陰庭天子嘆道:“我陰庭在陰間并非統治者,只是偏安一隅罷了,當不了家也做不得主。陰間很多地方,對我陰庭來說都是陌生地帶,比如說周當家帶來的那幾人,便跑到未知之地去了。你若是去的及時,還能找到全尸。”
周齊云起身,道:“多謝陛下成全,周某若是有所成就,必有報答。”
陰庭天子笑道:“不敢。”
周齊云告辭,離開森羅寶殿。
突然,他身后傳來陰庭天子的聲音:“周當家的,前方路已斷,又何必去爭?像我們一樣在陰間躺好,不好嗎?強行去爭,會死的!”
周齊云回頭,露出笑容,揮了揮手,徑自遠去。
陰庭天子嘆了口氣,低聲道:“好言難勸該死鬼,慈悲不度自絕人。我已經言盡于此,是非好歹,君請自決。”
這時,他的身后厚重的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他的危險,不是來自陰庭。陰庭,只是能吃些殘羹冷炙,而那些家伙才是要把他吃干抹凈。”
陰庭天子微微欠身,恭謹道:“是啊。但是我們不能一直這樣吃些殘羹冷炙,我們也要喝血,我們也要吃肉!”
“嘻嘻嘻!”
他的身后,奇異的笑聲傳來,“深淵中的東西忍不住了,陰間在向陽間入侵,永州只是第一個入侵之地,很快神州各地,乃至整個元狩,都將被侵襲同化。那時,陽間必會與深淵沖突,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那黑暗中的嘻嘻笑聲,很快化作哈哈大笑,接著呼啦啦的聲音傳來,只見一群烏鴉振翅從陰庭天子身后飛出,飛向遠處。
這些烏鴉是陰間的寒鴉,能夠穿梭陰陽兩界。
陰庭天子目送寒鴉離去,低聲道:“機會來臨之后,我是否能不再做個傀儡?”
他雖然身死了,躺平了,但似乎尸體中依舊有熱血流動。
陰間天庭外,周齊云仰頭,只見天空中一片寒鴉飛過,讓陰間多了幾分蕭索和肅殺之氣。
“陰庭天子的話半真半假,倘若陰庭果然躺下了任人蹂躪,那么陰庭又何必去爭奪許應呢?”
周齊云目光閃動,低聲道,“陰庭天子,你也未必是真正的鬼仙。你倘若是煉氣士成仙,哪怕是成鬼仙,你也精通煉氣士的功法體系,也就沒有爭奪許應的必要。”
許應最大的用處,便是破譯煉氣士功法,也即世人眼中的妖族功法,還原煉氣士的功法體系。
陰庭天子若真的對煉氣士功法和體系了如指掌,那么根本沒有必要下令讓通判、城隍去搜捕許應。
“這次飛升的關鍵,必須落在許應身上。”
周齊云邁步向大鐘飛去的方向走去,心中默默道,“希望他能整理出煉氣士修煉體系,讓我融合煉氣與儺法!只有這樣我才有把握,渡劫飛升!”
陰間,柳林。
一個巨大的鐘體倒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往前挪動,擠得柳樹東倒西歪。鐘后是一條大蛇,長著龍一般的角,時不時從柳林中揚起頭來,四下張望。
霧氣越來越厚重,漸漸的,許應、元未央和驍伯都被淹沒在霧氣中,蚖七只能跟著大鐘向前走,卻看不到人影,心中不禁驚慌起來,喚道:“阿應!”
柳林中頓時傳來一個個回聲:“阿應!”“阿應!”“阿應!”
接著便是鬼娃娃們嘻嘻的笑聲,蚖七毛骨悚然,連忙向前游了兩步,靠近大鐘。這時,鐘前方傳來許應的答應聲,隔著霧氣,有些沉悶。
蚖七稍稍放心。
他抬頭看向天空,突然驚喜道:“阿應快看,有太陽升起來了!”
霧氣中,許應沉悶的聲音傳來:“現在是大晚上的,哪里有太陽?”
他在霧氣中蹦跶一下,露出頭來,仰頭上望,果然看到陰間的天空中掛著一輪太陽。
但是現在明明是陰間的夜晚,怎么會有太陽升起?
而且這輪太陽一看便不怎么正經的樣子。正經太陽光芒四射,散發著無窮熱力和光芒,但這輪太陽塞滿了紙錢,而且是燒過的紙錢。
這些紙錢,像是用來祭奠先人用的。不知何時,空氣中充滿了香火和燒焦的紙張的氣味兒。
太陽下面則有一片寒鴉飛過,呱呱叫喚,仿佛翅膀掀起的動靜太大,竟把那太陽中的紙錢灰燼掀起了不少。
元未央也用力往上跳,從霧氣里露出頭來,驚聲道:“真有太陽?這是什么世道?”
“公子鎮定。記得主母是如何交代的嗎?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
驍伯的聲音從霧氣中傳來,說罷,這老者蹦跶一下,跳出霧氣,見到那輪太陽,驚呼道:“真是混賬了,還有這樣的太陽!”
“驍伯鎮定,不形于色。”元未央語氣淡然,面色從容。
然后她便又無法鎮定了,只見那太陽表面的灰燼中有龐然大物被那片寒鴉驚醒,羽翼震動,將太陽表面的紙錢灰燼掀飛,撒得漫天哪兒都是!
接著,那龐然大物振翅,從陰間太陽中飛出,追逐寒鴉!
那是一只僅剩下骨架和羽毛的巨鳥,長著三條鳥足,全身沒有任何血肉,鳥首也像是烏鴉,卻披著金色的羽毛,雖然已經死了不知多久,依舊彌漫著滔天的兇氣!
它振翅而飛,從太陽中拖出三條粗大的鎖鏈,黑漆漆的,拴在三條腿上。
三足金烏振翅,拖動這輪陰間太陽,追著寒鴉向遠處而去。
許應等人久久沒有說話,蚖七突然打破沉默,孤零零的吼了一嗓子:“陰間,難道就沒人管了嗎?太陽被鳥拖走了也沒人管?沒人管是吧…哼!”
這時,霧氣漸漸變得淡了,只見柳樹林中那些神出鬼沒的鬼娃一個個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光著腳丫走上柳樹。
它們用腳掌抓著被燒黑的樹枝,倒吊下來,雙手抱在胸前,像是一個個雪白的大蝙蝠。
這片柳林到處都是,不知從哪里鉆出來許許多多雪白的鬼娃,紛紛走到樹上,倒吊著睡覺。一時間,每一株柳樹的枝頭都倒掛著幾十個鬼娃,像是柳樹結出了果實。
許應等人正在疑惑,便見柳林中安靜下來,陣陣陰冷的風吹來,霧氣在陰風中漸漸退去,很快退到他們腰間。
四周昏暗不明,忽然一道白影飛來,飄飄忽忽,腳不著地。
那是個通體雪白的怪人,高丈余,白色的長袍通體從頭罩到腳,手持一根纏滿白布條的棍子,他的頭發也是白色,只有從嘴巴里伸出的長長舌頭才是猩紅色。
那怪人飄蕩在古樹林中,他會在倒掛在樹上的鬼娃娃面前停下,用自己長長的舌頭舔舐鬼娃娃的臉。
那些被他舔過的鬼娃,身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來,氣息萎靡。
“無常!”許應低呼道。
他曾經有過一張無常面具,扮做無常混跡在破廟世界的鬼神之間,蚖七告訴他,這等面具是儺師割掉陰間鬼神無常煉制而成,戴在臉上就能變化成無常鬼。
沒想到,他們居然在這里遇到了一尊無常鬼!
“祂在采氣!”元未央低聲道。
許應經她提醒也看了出來,心中凜然,這個無常鬼是在吸食鬼娃的陽氣。鬼娃們會捕捉那些誤入此地的生靈以及鬼魂,吸食他們的陽氣,待到鬼娃睡熟后,這個無常鬼便會飄過來,吸食鬼娃的陽氣!
突然,空中又有一個個無常飄來,也是同樣的裝束,喪門棍,紅舌頭。
祂們在柳林中,在一株株柳樹邊停下,鬼娃則像是樹上的果子,任祂們采集。
許應原本不作理會,正打算離去,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師兄,那邊有人!”
“噤聲,不要說話!”
許應心神大震,瞪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之色,轉頭向那些無常鬼看去。
“他們是人?天眼,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