詢問長歌后,蘇明安還原了一下這八個小時的事。
睡后一小時。
“噠噠。”黑鵲敲門,雙手捧著一個小型燈塔擺件:“這是我送你的禮物,蘇明安。”
長歌懵然接過,眼神有些茫然…突然送禮物是什么意思?
黑鵲問道:“可以告訴我你現在是什么感覺嗎?”
長歌:“…”
…他不是蘇明安啊,這要怎么回答?
長歌按照本心回答:“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送我禮物…”
黑鵲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睡后三小時。
“噠噠。”黑鵲敲門。
長歌停下彈鋼琴。
“你的鋼琴聲真好聽。”黑鵲笑著說:“可以教我彈嗎?”
長歌:“你不是說外面污染很嚴重嗎,你為什么總是在我門口走來走去…”
黑鵲的眼神亮了一些:“原來是這樣的回答。”
長歌:“…”
…他心中突然涌出同情。原來蘇明安平時面對的,都是這么奇形怪狀難以理解的npc。實在不知道黑鵲這是在干嘛。
考慮到黑鵲算是友方npc,長歌沒有拒絕。黑鵲學得很快,似乎他也擁有鋼琴天賦。
睡后五小時。
“噠噠,”黑鵲敲門,這回他拿著一張樂譜。
“這是我寫的樂譜,我命名為《致蘇明安》。是你彈的那首給我的靈感,你看看怎么樣?”黑鵲眼神閃光。
長歌深刻地感覺到蘇明安平時有多么不容易。不僅要辛苦找線索,還要關愛各個奇葩npc。他看了眼琴譜,卻驚訝地發現黑鵲的音樂天賦很好,雖然還存在突兀的音符,但旋律很動聽。長歌沒有吝嗇自己的夸獎:“很靈動。意象是月光和大海嗎?”
黑鵲瞇著眼睛笑了:“月光,海浪,燈塔,貓…這是我所想到的。”
長歌:“我與你沒有多深入的交際,甚至幾個小時前我們才初次見面,你倒是對我很了解?”
黑鵲沒有回答。
長歌望著黑鵲的面具,忽然好奇道:“你可以取下面具,讓我看看你的樣子嗎?”
黑鵲撫摸了一下面具。在長歌最期待的時候,反而將面具按得更緊。
“不要。”黑鵲的十指牢牢按著面具,只露出一對漆黑的眼眸,惡趣味地笑了:“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一張臉。”
長歌險些吐出一口血。
…真沒見過這么自戀的人。不給看就不給看,用這種理由做什么?
黑鵲離開后,長歌拿著琴譜沉思他坐在鋼琴前,彈著這一首黑鵲譜寫的《致蘇明安》。朦朧間仿佛有海浪沖刷沙灘的聲音,皎潔月光徹夜守望著燈塔,這些意象令人心緒寧靜。
他能感覺到,黑鵲對蘇明安的執念很深、很深。哪怕寫出的樂譜中也能感受到深刻的情緒。
八小時內,黑鵲來了一趟又一趟。有時候是送甜點,有時候是寫新曲子,有時候是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問題。
聽完長歌略帶無奈的講述后,蘇明安也感到了尷尬。雖然他已經習慣了這些莫名其妙的npc,但對于普通玩家來說還是太超前了。
“你平時遇見的npc,原來都是這種。”長歌斟酌言辭。
“怎么?”
“謎語人型,類似圣啟、離明月,主打一個‘我知道,但我就不說’。”長歌總結著:“騙子型。類似茜伯爾、神靈,主打一個‘最后你才能發現我為啥騙你’。執念型,類似奈落、諾亞、北利瑟爾。然后就是黑化型,這可就太多了,沈雪、許安娜、霖光、蕭景三、黑鵲…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蘇明安聽著長歌的總結,咳嗽了一聲,讓他別再說了。
“但他們不正常的背后,都有自己的合理理由。所以我在想,黑鵲這樣執著于你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他明明第一次見到你,就這么好奇你。”長歌卻話頭一轉,很快說到正事:“而且,我感覺他每次到來時,身上的氣勢就會更強一點,不知道他在這期間做了什么。是我的回答給了他什么幫助嗎?”
蘇明安不知道。但他要出門了。
休息完畢,他不想坐等下去。
…黑鵲讓他別進那些鎖住的房間,那換算成世界游戲的語言,就是必須要狠狠地進。
他推門,藍綠色的半流質液體漂浮在空氣中。上鎖的房間足有十一間。每扇門都是一模一樣的。
這時,蘇明安聽到耳邊有聲音:
蘇…明安…是山田町一的聲音。
山田?蘇明安立刻對著腕表回應。之前一直沒有信號,現在終于能聽到一點聲音,應該是山田町一離他很近了。
我…我們正要#…下來找你…給我們…&指下路。聲音卡卡的,山田町一很焦急。
好,我在一個很高的樓上,你們找高建筑物就可以。蘇明安說。
好…信號又中斷了。
這時,又一道聲音響起:
蘇明安。蘇凜的聲音,相比山田町一更平穩,更清晰。
你終于有聲音了。蘇明安說。蘇凜失蹤了太久,他喊名字也沒反應,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已經進入了九幽,正在尋找你的位置。高樓大廈太多,我一個個找。
小心污染。蘇明安說。
蘇凜那邊的聲音很快隱沒。
蘇明安面對著鎖住的房間,深吸一口氣。他開啟黎明永生技能,撐起空間隱蔽,遮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空間位移——
蘇明安悄無聲息地進入了一間上鎖的房間,保持著隱身狀態。
——他看到了震驚的一幕。
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正坐在床頭看書。手里捧著的是《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床頭放著一些哲學書和偵探類書籍。
“…這是在做什么。這人怎么和你一模一樣?”長歌驚到了。
蘇明安斂眸沉思,位移到下一個房間。
下一個房間里,依舊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但房間里沒有那些哲學書了,青年正坐在電腦前打游戲。蘇明安定睛一看,是自己玩過的一些恐怖游戲,比如紙人,火燒老奶奶等。
“我們走到這里,上一炷香…存檔,好了。這下鬼就進不來了。”青年面對麥克風,展示一個又一個驚險刺激的操作。但最令人感到寒毛直豎的是,雖然電腦上有直播間的界面,但九幽沒有信號,自然不可能有觀眾在看。青年只是面對著空無一人的直播自言自語。
青年卻不斷說著話,就像在空白一片的屏幕上,有很多觀眾在和他交流。
“…”這回連長歌都不說話了。他望著這看似平淡的一幕,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詭異和恐懼。仿佛看到了一個提線木偶,在按照固定的行為模式行動。
蘇明安位移到下一個房間。
這回,沒有看書也沒有打游戲,青年正埋頭寫字,溫馨的暖光燈下,就像一個認真寫作業的大學生。
蘇明安以前有寫日記的習慣,他隱身靠近幾步,望見青年正在寫的文字。青年的容顏依然和他一模一樣,就像在照鏡子。
2023年9月21日,晴。
大學開學半個多月了,百團大戰我選擇了青年探秘社,據說有很多好玩的劇本殺活動和桌游。以前讀高中的時候太忙了,只能看一些up主玩桌游。但是,和陌生人玩桌游,總覺得有些社恐…希望我能放得開。
2023年9月23日,晴。
有點想加入學生會,據說加入學生會后,以后簡歷上會更出彩。但也有人說競賽和績點更重要,該怎么辦…去高中群里問了一下,以前的班花沈雪告訴我,大學只要過得開心就好了,她還邀請我參加30號的生日派對,我問她為什么要發私聊,她說,不想邀請班群的一些人。
既然她盛情邀請,那就去吧。我這么普通的人,混在派對里吃甜品就好。
2023年9月24日,陰。
參加了青年探秘社的第一次桌游活動,殺得他們丟盔棄甲。身為學弟,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有的人太弱了…對待游戲,我想認真。
一個學姐約我去看電影,她到底為什么單獨邀請我,難道她是想讓我教她打游戲?我拒絕了她,不想和菜雞一起玩。
2023年9月26日,大雨。
今天路過橋洞,看到了一些流浪漢,這些人蓋著報紙瑟瑟發抖。最近在整治市容,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留下來。如果不能,他們會去哪里?
這世上總有很多掙扎求生的人,我無法接濟天下,但既然看到了,總不能就這么路過。
給了他們一些舊衣服和面包,希望他們的生活能更好些。
…我只是普通人,只能做到這一步。如果我能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也許就能幫他們找到新的歸處了…
但在看到許多社會實事時,義憤填膺的,是我,無能為力的,也是我…
2023年9月28日,陰。
b站的工作人員給我發了邀請,約我30號在曲常街咖啡廳見面,進行商業合作。
我并不算大up,居然能夠線下商業合作?先去聽聽看,如果要露臉就拒絕,我討厭站在攝像頭下,也不喜歡一群人盯著我看。
如果商業合作能達成,以后是不是能發展一些副業?現在越來越卷了,我不想考研,也不想考各種證書,但是不考就找不到工作…總不能天天靠玥玥家里送菜。還是想正正經經讀下去,交一些朋友,平時偶爾出去玩,讀許多許多的書,過平穩的生活。
希望以后看到令我憤怒的事時,我不再無能為力。之前聽過一個新聞,說扶桑那邊有個男學生因為喜歡女裝而被人欺凌,吞下了過量安眠藥,這只是他的私下喜好,甚至沒有穿出去。我就在想…如果人們能夠更具包容度,許多悲劇也許不會發生。
要是我能幫上忙就好了。但我的話語甚至無法傳遞出去。
2023年9月29日,晴。
鉆研了一些個人小愛好,原來福爾馬林的味道是這樣。
缽仔糕也鉆研出來了,沒想到我還有做飯的天賦。回頭給玥玥品嘗。
2023年9月30日,
今天要去咖啡廳,下午要去沈雪的生日派對。要穿的正式些嗎?
翻了翻衣柜,都是縫縫補補過的舊衣服,就這樣吧…
要出門了,今天日記寫少點,明天接著寫。
對了,記錄一下日程,明天要發剛錄完的新視頻,后天想看一本新出的偵探,大后天要去動物園玩…
蘇明安一動不動。
他凝視著青年移動的筆桿,感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場深重的噩夢。詭異感和恐懼感細密地爬上他的尾椎骨。
這些確實是他曾經寫過的日記。
日記到9月30日的那一天就截止了。當寫完最后一個標點符號,青年便合上了日記本,陷入了類似待機的狀態中,一動不動,像一臺走完了程序的機器。
“第一個房間,青年讀著你喜歡的書籍。第二個房間,青年玩著你喜歡的游戲。第三個房間,青年寫著你寫過的日記。”長歌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在…‘合成你’嗎?”
一股濃重的窒息感包圍了蘇明安。
他早已察覺,他好像從未真正地走入這個名為“舊日之世”的世界。一直以來,他看到的都是神靈引導給他的,雨中的綿羊、傳火者們的疾呼、神女與魔女、神戰的慘烈…他從來沒有自己真正找到什么。
…就像一只沉在夢里的蝶。
想起了歷史的蝴蝶,仿佛就是從第一層夢境中醒來。
想起了十次大回檔的蝴蝶,從第二層夢境中醒來。
知道各個時代是地圖狀鋪開的蝴蝶,從第三層夢境里醒來。
踏入九幽看到這一切的蝴蝶,還沒有突破第四層的夢境。
層層疊疊的夢境化為洶涌的巨網,將蝴蝶一點、一點——
當蝴蝶尚且沒有破繭的時候,網就已經層層成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