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機械臂的測試整整持續了6個小時,到了晚飯時間之后,陳力為杜富國裝上了電池、拆除了EGG監控電路,僅僅保留了對機械臂的控制回路,于是杜富國便頂著滑稽的EGG頭套走出了病房,在女友的攙扶下一路走向食堂。
一路上不斷有路過的病友跑來跟他打招呼,甚至還有人調侃地對他說“老杜又換新裝備了”,但對這不僅沒有讓他感到冒犯,甚至他臉上的笑容還愈發燦爛。
也許,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被當做一個普通人來對待。
在餐桌上,前來陪同的領導也是各吃各的,沒有人刻意去照顧他。
杜富國有些笨拙地用著他的新機械手臂握住勺子,但往往因為操作不熟練而導致勺子脫手,他倒是已經可以熟練地根據電信號反饋判斷手里有沒有東西了,每次脫手之后,他便會重新摸索著把勺子拿回來。
這樣的動作搞得機械手臂上全是食物的油漬,他用左手擦拭一把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問道:
“陳博士,你看這搞的......不會失靈吧?”
陳力看向他的手臂,隨后解釋道:
“不會的,我們使用的都是合金材質,回去你可以用洗潔精洗一洗,沐浴露也行。”
“不用拆下來?洗澡的時候也可以帶著嗎?”
“現在還不行,你那個電池的防水我們還沒做,等以后做成集成一體化了,就可以直接帶著機械手臂洗澡了。”
“要多久?”
杜富國躍躍欲試地問道。
“幾個月吧,這玩意兒說難不難,說簡單也不簡單,還是有技術水平要求的。”
“那也不慢了,你們也要注意休息啊,身體最重要!”
“放心吧,我們會注意的。”
陳力溫和地回答道。
這頓飯吃的很慢,兩個多小時之后眾人才散場,跟陳力一行人告別之后,杜富國拉著女友到醫院的小廣場上散步,兩人緩緩地在石板路上走著,他自己還在不斷地嘗試著控制自己嶄新出廠的右手。
“你看我像不像機械戰警?就那個丑國電影里那個!”
他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意,手臂屈伸之間,已經有了幾分得心應手的姿態。
“人家是全身都是機械啊,你就只有手臂而已。怎么樣,這個好用嗎?”
“好用!比以前的義肢強太多了,就是很難用,真的很難用。尤其是手臂上這些電極,要把它們跟手指對應起來太難了,腦子如果不靈活的話,還真不知道哪個是哪個。”
“要是我眼睛能看得見就好了,我今天聽陳博士說,如果能有視覺反饋的話,這個機械臂用起來會順暢很多。”
聽到這里,女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說道:
“那今天陳博士不是也說了嗎,他們也在做這方面的研究,估計需要花點時間吧。畢竟這可是最先進的技術啊不過他說,像你這樣以前看得見然后又失明的,以后重新看見會比那些一生下來就看不見的容易很多。”
“你聽的挺仔細啊,這你都記得。”
女友臉上也浮現出幾分笑意,她看了看杜富國的臉,回答道:
“那可不,你的事情我能不操心嗎?”
聽到這里,杜富國嘆了口氣。
“跟著我,讓你受委屈了。”
“哪有什么受不受委屈的?今天那個小朱醫生還說你招女孩子喜歡呢,咋的,這話你就沒聽進去了?”
“人家那是客套,可不能當真。”
“那怎么是客套?他說的可真誠了,你就是不承認而已。”
“害,我就是招你喜歡罷了......”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圍著小廣場走完一圈之后,回到了軍區給他們安排的獨立小公寓。
在房間里,女友按照陳力給的操作手冊幫杜富國拆下機械手臂,隨后又把電池拿到插座上充電。
“我發現他們這塊電池還挺耐用的啊,你都折騰那么久了,還有98的電這么算下來,充一次電豈不是可以用好幾天?你原來那個義肢的電連一天都堅持不了。”
“那是,聽說這也是新成果。悠悠,你不知道,最近咱們新成果可多了,殲二十上航母了,轟20首飛了,然后又買了大白鵝,大白鵝是什么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說了多少回了......走吧走吧,快去洗澡,我幫你把這個機械臂洗一洗。”
“好吧那你記得擦干了,我待會兒還要練習呢。”
“知道啦!快去!”
杜富國甩出他的聲波盲杖,一路摸索著到封閉式陽臺上取下了衣服,隨后又抱著衣服走進了衛生間。
他的動作熟練,除了走得慢一些,幾乎跟常人沒有區別。
看著這一幕,悠悠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一絲期待。
哪怕那個陳博士說的恢復視覺的技術短時間內不出現,似乎光是這個機械臂,也會給自己兩人的生活帶來很大改變吧?
這一天,也許就在眼前了?
想到這里,她抱起那具不算沉重的機械臂走進了廚房,開始小心翼翼地在水流下用柔軟的抹布擦拭它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個晚上,杜富國都坐在客廳里練習著他的機械手臂,悠悠半夜醒來走出客廳的時候,他還在不斷嘗試著去抓起桌上的筆,然后在自己的大腿上寫字。
悠悠告訴了他時間,想要勸他早點休息,但對方的回答卻讓她很意外。
“悠悠,不是我非要這個時候練,主要是,這東西真的挺好玩的說真的,哪怕我是健全人,你給我一個這樣的機械臂,我也能玩上一個晚上。”
“所以啊,你暫時就別管我了,等我玩膩了自己就會休息了。再說了,聽說陳博士他們過兩天就要走了,我得趁這個時間多熟悉熟悉,爭取他們走之前能把兩條機械臂都用好。”
悠悠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輕輕抱了他一下,隨后轉身回了房間。
在之后的兩天里,杜富國每時每刻都在練習著他的機械臂,從最開始的右臂到左臂,從最開始只能勉強控制手指運動,到后來已經可以順暢地進行抓握動作,他的進步大到陳力都嘆為觀止。
如果按照這個速度進行下去,很可能要不了三個月,而是只需要一個月,他就可以做出大部分精細化操作了。
在最后一次EGG數據調試完成之后,朱軒確定這具機械手臂的智能系統已經調試到最優,于是便放心地斷開了連接,收拾起多余的設備,準備離開春城返回余杭。
臨行之前,杜富國分別跟三人握手,朱軒痛得齜牙咧嘴地說道:
“杜哥!杜哥!你力氣小點!這機械臂是按照軍方標準設計的,握力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聽到這話,杜富國連忙尷尬地松開手,然后說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一時之間有點太激動了這怎么說?算是我的第一次握手?小雅同志,剛才握手沒弄傷你吧?”
“沒有沒有,你到我這的時候力氣還是很小的。”
杜富國松了一口氣,隨后繼續說道:
“楚博士、陳博士、朱博士,跟你們相處幾天,我們聊的一直都是機械手臂的事情,我心里有很多話,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跟你們說。”
“今天你們要走了,我想,趁這個機會,把我要說的話都說給你們聽。”
“當然了,以后我們肯定還要見面的,不過有些話晚說不如早說,對不?”
聽到陳力三人的回應之后,他繼續開口說道:
“三位博士,首先,我真的非常感謝你們!”
“感謝你們能做出這么神奇的東西,讓我在有生之年,居然還可以親手給悠悠剝一個香蕉雖然據說剝的很不像樣子。”
“不過,這真的讓我找回了一點以前的感覺。”
“以前我在部隊的時候,我雖然是個小兵,但是你知道嗎,我一直都是按照領導的標準來要求我自己的。”
“什么臟活累活苦活我都搶著干,危險的事情就更不用說了。”
“不是因為我想搶功,主要是,怎么說呢,按照我們家里那邊的話說,嘿,我就是一個爛好人。”
“我看不得別人受苦,尤其是那些人都還是我最好的戰友。”
“所以在老山的時候,只要一有危險我就搶著上,連班長我都不讓他動手。”
“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們發現個詭雷,很危險,戰友說要讓班長過來處置,我讓他去叫人,然后我自己悄悄咪咪就把那雷排了。”
“你知道我當時咋想的嗎?我當時想的是,嘿,就班長那技術,還不如我呢,還輪得著你來照顧我?”
“真的,我沒有想什么‘危險要留給我’啊之類的東西,我想的就是,反正都是在趟雷,反正都是有危險,那為啥不能是我來趟?”
“我的想法就是這樣的,很簡單。”
“所以,在我沒出事之前,一直都是我在照顧別人,也就是因為這個,出了事以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接受不了被別人照顧。”
“我想自己洗臉、想自己穿衣服、想自己洗澡疊被子......但是真的太難了,我花了整整兩年才徹底學會做這些事情。”
“我甚至有時候會覺得很絕望,覺得自己這輩子可能極限也就是這樣了,因為很多時候,身體上的缺陷真的很難突破。”
“但是,你們的機械手臂,讓我在三天之內,走出了一大步。”
“其實我昨天不止給悠悠剝了香蕉,今天中午的時候,我自己去商店買了方便面,桶裝的,我拿回家,自己燒了水,給悠悠泡了碗面。”
“你能想象嗎?在這三天之前,我真的不能想象!我連方便面的調料包都撕不開,那玩意兒設計得就有問題!”
“但是現在我行了。”
“我又可以照顧別人了。”
“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感謝你們這些科研工作者,為我、為我們人民的生活帶來這么大的改變。”
一邊說著,他一邊猛然挺身,隨后雙腳一靠,立定站直。
他的左手貼著身體,右手機械手臂的五指緊緊靠攏,隨后,像是已經練習過無數次一樣猛然抬手,向陳力三人,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他的頭顱高高抬起,大聲喊道:
“上士杜富國,向你們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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