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慶堂 賈母這會兒,一身壽字鶴紋綾羅綢緞,滿頭銀發,正自落座在一張鋪就著褥子的軟榻上,這會兒也聽到了外間傳來的刀兵動靜,翠麗修眉之下,蒼老眼眸中滿是擔憂之色。
而下首則是落座著王夫人和邢夫人,兩張白凈、蒼老的面容上同滿是憂色。
邢夫人道:“外面發生了這樣大的事,珩哥兒還沒有回來嗎?”
賈母抬眸看向不遠處的鴛鴦,問道:“鴛鴦,外面情況怎么樣?”
鴛鴦道:“老太太,樂安郡主說外面的兵亂壓根兒波及不到府上。”
賈母感慨說道:“這兩年,神京城里大事當真是一波接著一波。”
就在這時,一個嬤嬤進得榮慶堂中,對著賈母,輕聲說道:“老太太,南安太妃來了。”
賈母聞言,心頭詫異幾許,對著王夫人和邢夫人,低聲說道:“南安家的過來是要做什么?”
而正在說話的空檔,卻見南安太妃在幾個婢女的扈從之下,大步進入榮慶堂,周圍的女官和婢女環護左右。
說來,這已是南安太妃好幾年沒有來榮慶堂。
自從南安郡王嚴燁失勢之后,賈家的門第愈發高了起來,而南安太妃也就不登門拜訪。
南安太妃行至近前,臉上帶著皮笑肉不笑,低聲說道:“老姐姐,許久不見了。”
賈母慈祥的臉上強自擠出一絲笑意,問道:“這是過來有什么事兒?”
南安太妃落座在一只繡墩上,道:“這不是過來瞧瞧你,老姐姐還不知道吧,我家燁兒和李閣老他們前往宮城勤王,宮中已經改立了八皇子陳澤為新帝。”
賈母聞聽此言,心頭詫異了下,問道:“改立八皇子為帝?宮中怎么會出了這么大的事?”
這等廢立皇帝之事,在賈母這等飽經滄桑世事的人眼中,無疑是一樁大事。
南安太妃端起一只青花瓷茶盅,輕輕呷了一口,道:“老姐姐,現在內閣給我家老爺說了,讓我家老爺就此恢復郡王之爵。”
賈母聞言,心頭一驚,故作驚訝之意,說道:“那倒是一樁大喜事兒了。”
一旁的邢夫人和王夫人聽著南安太妃在一旁白活,目中不由見著幾許幽晦。
南安太妃翠麗修眉之下,眸光溫煦,一如暖陽,道:“李閣老說,這次改換新帝之后,珩哥兒的爵位也得調整一下。”
賈母:“???”
邢夫人道:“珩哥兒已是親王之爵。”
南安太妃笑了笑,說道:“本朝立國以來,哪有異姓親王?珩哥兒這親王之爵,原本封的就不合規矩,乃是廢帝因為擁立之功所封,如今新皇繼位,自是要正本清源,撥亂反正。”
賈母和邢夫人聞言,面面相覷。
而王夫人手中拿著一串檀木佛珠,輕輕撥弄著,心頭無疑涌起一股不可抑制的喜意。
她就說,那珩哥兒的爵位太高了,哪有二十來歲的親王?這也太不合體統規矩。
而就在這時,卻見外間傳來嬤嬤的聲音,輕聲說道:“老太太,璉二奶奶來了。”
說話之間,但見鳳姐在平兒的簇擁下,從外間款步盈盈而來,而狹長清冽的眉眼間,神色莫名。
鳳姐聲音中就帶著幾許莫名的揶揄之意,說道:“老太太,剛剛樂安郡主說,讓府中的人不要擔心,南安郡王到寧國府門前鬧事,已經被勸說回去了。”
南安太妃:“…”
這鬧得究竟是哪一出?
燁兒已經被勸回去了?
鳳姐笑了笑,狹長、清冽的目光就有些譏誚地看向那老虔婆,說道:“南安 太妃,這是過來做什么?聽說這次新立的皇帝,可是咸寧公主的胞弟,算是珩大爺的小舅子呢。”
鳳姐在后宅當中,倒也體察不到皇帝換了之后的區別。
南安太妃面色輕輕變幻了下,心緒多少有些起伏不定。
賈母笑了笑,問道:“鳳丫頭,怎么沒有見咸寧?”
鳳姐吊梢眉下,丹鳳眼當中沁潤著嫵媚流波的笑意,說道:“這不是去了宮中,想來有著一堆的事兒。”
賈母笑了笑,低聲道:“倒也是。”
南安太妃在一旁坐著,聽著賈母和鳳姐一唱一和,心頭就有些不是滋味。
又坐了一會兒,也不多說其他,起身告辭。
待南安太妃離去,邢夫人沒好氣道:“這南安家的才剛剛得了一些勢,就過來來撒野。”
鳳姐道:“老太太,南安家的郡王爵位早就沒了,這太妃稱號,只怕現在都沒有了。”
邢夫人沒好氣說道:“南安家的說,要不了多久,郡王爵位又要恢復了。”
鳳姐道:“這可難說。”
賈母凝眸看向一旁的鳳姐,問道:“鳳丫頭,前面樂安郡主那邊兒怎么說?”
鳳姐輕笑了下,道:“老祖宗,樂安郡主那邊兒說,外面沒有什么事兒,等王爺回來再想想別的法子。”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說道:“珩哥兒回來也就好了。”
現在這種情況,除非賈珩回來,尋常人都應對不了這等場面。
晉陽長公主府,廳堂之中——
晉陽長公主陳荔一襲朱紅衣裙,正自落座在一張香妃榻上,那張白膩如玉的面容上,不由現出莫名之色,凝眸看向一旁的憐雪,道:“憐雪,外面吵吵鬧鬧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憐雪道:“公主殿下,是外面的京營圍攻了宮城。”
晉陽長公主聞聽此言,翠麗如黛的秀眉皺了皺,熠熠妙目當中不由現出詫異之色,道:“京營現在是誰在管事?”
憐雪道:“先前,內閣任命了山海侯同掌兵事,現在是山海侯曹變蛟領兵問事,想來是調撥了京營的兵馬。”
晉陽長公主那張白膩如雪的玉容上不由現出思索之色,說道:“李瓚先前舉薦曹變蛟掌控京營,就為著此事。”
憐雪道:“殿下所言甚是,先前如果沒有地動一事,王爺也不會出京,這次地動給了曹變蛟等人機會。”
晉陽長公主道:“讓人去看看,那邊兒又發生了什么事兒。”
憐雪應了一聲,正要轉身離去。
卻在這時,一個女官踩著小碎步跑進廳堂當中,向著晉陽長公主稟告道:“殿下,外面說是宮中廢了幼帝,另立了八皇子為帝。”
晉陽長公主心頭一驚,問道:“宮中是另立了澤兒為帝?”
那嬤嬤點了點頭。
晉陽長公主心緒復雜,凝眸看向一旁的憐雪,道:“終究是到了這一步。”
她當初就覺得甄氏子為帝,搞什么奇貨可居,就有些不靠譜。
只要幼帝的血脈存疑一日,天下文臣反對之聲就會持續一日。
如今讓咸寧的弟弟坐上那個位置,文臣的反對阻力也就小了許多。
晉陽長公主聞聽此言,心頭莫名一驚,問道:“究竟怎么回事兒?”
因為先前賈珩在制定計策時,只是和陳瀟兩人商議,倒并未與晉陽長公主通氣。
憐雪道:“先前因為幼帝血脈的問題,內閣次輔都跑到四川反叛,這次廢立之事多半也是因為血脈問題。”
晉陽長公主聞聽此言,臉上不由現出莫名幽晦之色。
一個嬤嬤快步進入廳堂之中,道:“殿下,咸寧殿下回來了。”
晉陽長公主柔聲道:“咸寧回來了,快讓她進來,我問問她情況。”
那嬤嬤應了一聲,然后出了廳堂。
不多大一會兒,就見咸寧公主從外間而來,麗人那張清麗如雪的玉容上就是現出一抹倦色,美眸晶瑩閃爍。
晉陽長公主凝睇而望,朱唇微啟,問道:“咸寧,宮中現在是什么情況?”
咸寧公主道:“現在曾太皇太后和內閣已經聯名立了阿弟為新君,圣旨已經頒發出來,傳至于外了。”
晉陽長公主詫異了下,問道:“可是母后她擬制的懿旨?”
轉念一想,也只能是母后所擬懿旨,否則,單單憑借內閣的威信,并不足以廢立幼帝。
咸寧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曾太皇太后對阿弟那邊兒倒是十分滿意,說他仁孝。”
事實上,在咸寧公主視角當中,還不知道賈珩已經生出代漢之心,雖然因為甄氏之子陳杰被廢感到意外,但也不至于胳膊肘向外拐。
畢竟,陳澤是自己的胞弟,這才是一家人。
甄晴和甄晴之子,能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所以,先前也不會有什么驚慌失措。
晉陽長公主翠麗如黛的修眉下,瑩瑩而閃的清眸當中,不由現出一抹思索之色,低聲說道:“此事需要告知給你先生了。”
咸寧公主道:“瀟瀟姐應該已經派人知會過先生了吧。”
晉陽長公低聲說道:“你這幾天也多往宮里跑跑,看看你母妃和阿弟那邊兒,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總覺得那子鈺不會讓皇位如此落在旁人之手,到時候只怕還有一番內訌。
這都是自家人,咸寧又剛剛為子鈺生了孩子,如是鬧得夫妻反目…
咸寧公主柔聲道:“姑姑,我會幫著留意的。”
晉陽長公主感慨了一句,說道:“神京城,自此多事了。”
李瓚那些人既然扶持陳澤登基,那么下一步就是限制子鈺的權勢,以子鈺的性子,之后多半還有一番爭斗。
宋妍和李嬋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面容上看出一些擔憂之色。
山西,太原城——
賈珩此刻一襲黑紅緞面、金色絲線的蟒服,身形一如芝蘭玉樹,正自落座在廳堂之中的梨花木椅子上。
此刻,山西巡撫顧秉和以及太原知府蔣彥等人,在下首相陪,而一張張面容上滿是倦色流露。
因為這段時間,太原城內的事千頭萬緒,山西官員都在組織城中的兵丁差役,搶救受困震中的百姓。
“顧大人,原本藩庫當中的糧秣,在震后可曾保存完好?”賈珩問道。
這會兒,山西巡撫顧秉和面色一肅,說道:“衛王,山西府庫原有百萬石糧秣,現在已經搬運出來,準備派發至城中百姓。”
賈珩點了點頭,凝眸看向太原知府蔣彥,吩咐道:“即刻派人統計城中坍塌之房屋,經由戶部統計糧秣,給予重建。”
蔣彥面色遲疑了下,道:“衛王,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如今山西太原周邊府縣,受災人口多達數十萬,房屋坍塌委實不可勝數。”
賈珩道:“先讓人點檢著,匯總給戶部,朝廷看情況,該體恤的還是得體恤。”
蔣彥義拱手說道:“下官遵命。”
就在這時,一個錦衣府的千戶打扮的將校快步來到堂中,朗聲道:“衛王,神京城的飛鴿傳書,還請衛王查閱。”
賈珩聞聽此言,起得身來,眸光逡巡過四方山西方面的一眾文臣,說道:“諸位,失陪了。”
看來是神京城中的李瓚和許廬等人,已然是發動了政變。
顧秉和與在場幾人,紛紛應了一聲,然后,目送著賈珩一下子離去。
賈珩這邊廂,一下子神情施施然地出了衙堂正廳,快步來到后堂,從一個錦衣府衛手中接過箋紙,垂眸檢視,道:“果然如此。”
箋紙之上所載,李瓚和許廬等人,已經“成功”逼迫幼帝退位,改由八皇子陳澤登基。
賈珩說話之間,轉眸看向一旁的劉積賢,當機立斷說道:“準備快馬,隨我連夜奔赴神京。”
“是。”劉積賢拱手應了一句,也不多說其他。
賈珩定了定神,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是陳澤登基,他這邊兒還真有些不太好處理。
因為,一邊兒是丈母娘,一邊兒是咸寧。
當然比他直接奪自家兒子的皇位要好聽許多。
賈珩將飛鴿傳書的箋紙,一下子裝進袖籠的胳膊當中,然后,就是派人去與顧秉和等人敘話。
顧秉和連忙道:“既是神京有事,那衛王就先行去往神京城,太原的賑災諸事,交由我等來操辦。”
賈珩點了點頭,道:“顧大人,這兩天,林閣老會籌措一批糧秣,解送至太原。”
也不多說其他,離了臨時搭就的太原府衙門。
朗月當空,秋風蕭瑟,十一月的三晉大地,冷風吹拂不斷。
賈珩在錦衣府衛緹騎的扈從下,沿著兩側青草枯黃一路的官道,快步向著神京城疾馳而去。
斗轉星移,兩日之后。
拂曉時分,東方浩渺天穹之上,彤彤霞光正在照耀在巍峨城墻之上,可見一面黑紅錦緞的“漢”字旗幟,正在隨風飄揚。
而京營將校神情警惕,觀察著外間的動向。
整個神京城仍是被一股戒嚴的肅殺氛圍籠罩著。
馬蹄“噠噠”而響,賈珩在錦衣府緹騎的簇擁下,騎著一匹棗紅色快馬,來到巍峨的神京城下。
城池之上,可見大批京營士卒手持一把雁翎刀。
見得錦衣府的緹騎快馬而來,當即從城門樓上下得一人,正是守城的京營將校,沉喝一聲,說道:“來者,止步!”
“放肆,爾等不識衛王耶?”劉積賢對著那攔路的京營將校喝問了一聲。
那京營將校聞言,心頭一驚,看向端坐在馬鞍上的賈珩,連忙拱手行禮,道:“見過衛王。”
賈珩點了點頭,在錦衣府衛的簇擁下,進入神京城中。
相比賈珩離開之前,神京城并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只是街道上愈發冷清了許多。
神京城,寧國府 廳堂之中,陳瀟正在與曲朗敘話,
曲朗道:“郡主,內閣派了兵部的兩位郎中,到錦衣府坐衙視事。”
陳瀟輕聲說道:“錦衣府不用理會彼等。”
隨著內閣頒發擁立八皇子陳澤的圣旨傳于外間,李瓚倒也愈發篤定了起來,因為名分已定,賈珩就算回來,也只能接受既成事實。
陳瀟問道:“李瓚和許廬這兩天在做什么?”
曲朗道:“郡主,兩人都在操辦著登基大典的事。”
陳瀟冷聲說道:“他們這是覺得贏定了。”
其實,此刻的李瓚和許廬仍然寄希望于和平解決新君的統緒問題。
而八皇子陳澤的身份,恰恰是和賈珩都能妥協的一個人選。
“曹變蛟呢?”陳瀟又問道。
雖然表面上,京營暫且交給曹變蛟統率,但京營諸營將校,上自團營都督、同知、僉事,下到參將、游擊,皆是賈珩的門生故吏。
而這一次曹變蛟能夠順利調撥兵丁圍攻宮門,本質上也是蔡權等人愿意配合。
所以,壓根兒就不用擔心京營方面會反水。
更不用說,巴蜀之地還有謝再義的數萬精兵,以及邊關數十萬邊軍,皆聽從賈珩的號令。
就在兩人敘話之時,一個丫鬟快步進得廳堂,道:“郡主,王爺回來了。”
陳瀟聞聽此言,眸光閃爍了下,道:“隨我一同去迎迎。”
說著,離座起身,與曲朗一同向著外間行去。
此刻,賈珩在錦衣府衛的簇擁下,來到廳堂之中,對上陳瀟那雙眸光注視,低聲說道:“瀟瀟,京中情況怎么樣?”
陳瀟道:“李瓚得了長樂宮的懿旨,已經改立了陳澤為帝,圣旨這兩天已經布告中外。”
賈珩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李瓚等人,自詡忠直之臣,卻無故擅行廢立之事,豈是得乎人心之舉?”
陳澤如果即位稱帝,意味著陳漢在這幾年皇位更替頗為動蕩,恰恰也破壞了中樞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