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甄家莊園 當賈珩與陳瀟來到甄家大門前之時,門前廊下以及庭院中早已掛起白色孝布,支起一道道靈幡,而里里外外的嚎啕哭聲從庭院中傳來,而不知何時,陰云密布的天穹又飄下了濛濛細雨。
沿著甄家大宅的一條寬闊街道兩邊兒,已經設了一座座路祭祭棚,金陵城中與甄家相熟的仕宦名流前來吊祭。
而賈家同樣在街道上設了祭棚,由寧榮兩府的文字輩的族人前來吊祭。
數十錦衣府衛扈從的馬車停將下來,賈珩一襲蟒服,在錦衣府衛的撐傘之下,與陳瀟來到甄家大宅的門前,佇立片刻。
此刻中門大開,甄家甄韶的兒子甄玨,披麻帶孝,站在門前迎客,見到賈珩,連忙迎將而來。
「永寧伯。」
賈珩點了點頭,道了一聲節哀,問道:「你父親呢?」
先前,曾經江南大營見過一面甄韶,不想今日再見已是甄家老太君的喪事。
甄玨輕聲道:「父親這會兒還在靈堂。」
其實,甄老太君八十有一駕鶴西去,算是喜喪,但甄家此刻的悲痛,更像是對甄家風雨如晦的前景生出的憂慮。
賈珩面色肅穆,也沒有多言,隨著一個仆人進去里間,身后的錦衣府衛送上挽聯以及花圈。
此刻,身后不停有著門房報著過來拜祭、吊唁的南京城中官員的名字。
賈珩也在甄玨的引領下進入靈堂,此刻掛起白布的靈堂,披麻戴孝的甄家族人已是哭聲一片,而甄家男女老少跪在地上,表情悲慟,哭天抹淚。
隨著靈堂的儀賓,報著賈珩的名字前來吊唁,正跪在靈堂前抱著靈牌的甄應嘉,抬起悲戚的面容看向那少年。
而正在甄鑄夫人身后的小姑娘甄溪,則是嬌軀微顫,原本因為老太君逝去而淚流滿面的臉蛋兒,抿了抿唇。
顯然是那封遺書的托孤,讓這位小丫頭意識到將來與那個名為賈珩的少年,命運糾葛在一起。
賈珩近前朝著靈堂上了一炷香,低身又在火盆中燒了一些紙,面色默然地憑吊著。
做完這些,甄軒迎了上去,相邀著賈珩向茶室而去。
茶室之中,賈珩抬眸看向甄軒,聲音低沉說道:「甄世叔,還請節哀。」
甄軒不見往日瀟灑自如,目中含淚,面色悲痛,輕聲說道:「子鈺,老太太走的時候,給你留了一封信,現在王妃手里,等會兒拿給你看。」
賈珩聞言,輕輕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君這又是何苦?」
而就在二人說話的工夫,只聽到嬤嬤的聲音從外間傳來:「王妃來了。」
賈珩循聲而去,只見往日嬌媚如春花秋月的楚王妃甄晴,此刻換去了那身雍美華艷的朱紅衣裙,換上一身雪白孝服,如云梳就得發髻上別著一根白色珠花簪子,妖艷的臉蛋兒不見任何粉黛,素顏朝天的臉蛋兒也掛著淚痕,哀絕氣韻籠在眉眼,縈而不散。
嗯,這是賈珩第一次見著甄晴的素顏,一時間還有些愣怔。
無他,妖艷褪去了五分,竟浮上了五分清 嗯,這孝服應該至少要穿一個月的吧。
「珩兄弟,過來了。」甄晴看向那眉眼清雋,氣質清冽的少年。
因為楚王妃甄晴的地位尊崇,雖然為甄老太君守靈,但并沒有一直在靈堂里待著。
賈珩壓下心頭的一絲異樣漣漪,點了點頭,抬眸看向甄晴,目光對接之間,輕聲喚道:「王妃。」
甄晴微紅的眼圈,眸光盈盈如水地看向那少年,自衣袖中取出一封書信,嬌俏聲音似帶著幾許沙啞,道:「珩兄弟,老太太昨晚給你留了信。」
賈珩點了 點頭,接過書信,拆閱細觀,一如古井深淵的平靜面容微微動了下。
書信大意仍是讓他好好照顧甄溪,別的倒也沒說,并沒有提及要照拂甄家云云。
這個甄老太君顯然也知曉,有些話說了還不如不說。
甄晴看向對面凝神思索的少年,柔聲說道:「珩兄弟,溪兒妹妹她年歲還小,等到了京城,先在我府上住幾天,再送到你府上去。」
賈珩點了點頭,說道:「老太君這輩子為子孫也是操碎了心。」
甄睛嘆了一口氣,道:「老太太這輩子是不容易。」
賈珩沉吟片刻,看向甄睛道:「老太君的喪事是怎么安排的?」
「停靈七天,接受親朋吊祭,另外請了雞鳴寺的智云大師做著水陸法事,風水先生也挑好了吉地。「甄晴解釋道。
甄家是江南的名門望族,甄老太君風光大葬,極盡哀榮自是不用去說。
賈珩又是一陣默然,也不知說什么,這時候甄家之中,人多眼雜,總不能抱著甄睛一通安慰。
而在說話的工夫,甄應嘉也從靈堂過來,凝眸看向對面的少年,喚道:「子鈺。」
賈珩抬眸望去,見得甄應嘉面上的親近之意,心頭也有幾分異樣。
可以說,經過甄老太君的一番前后操作,甄家幾乎把他當作了甄溪的未來夫婿。
他猜.....抄家之后不僅是轉移財貨給賈家隱匿,女眷說不得也要讓他看顧。
賈珩與甄應嘉道著節哀之言,說道:「方才聽王妃說了一些情況,老太君年老德劭,一生堪稱傳奇,實是讓我等晚輩高山仰止。」
雖然甄老太君是喜喪,但也不好當這人家的面,說著壽終正寢,天命有數云云。
甄應嘉眼圈微紅,輕聲道:「母親她早些年進宮伺候貴人,后來養育了我們兄弟幾個,也沒享過幾天福,臨終之時,四弟又出了那樣的事,母親她是帶著遺憾走的。」
賈珩默然片刻,勸慰道:「世伯不要太過傷心了,老太太心頭敞亮,雖然掛念兒孫,但也知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
甄應嘉:「...」兒孫自有兒孫福?
甄應嘉定了定心神,問道:「母親先前的遺愿就是擔心著溪兒那孩子,不知子鈺?」
這時,甄晴連忙柔聲說道:「父親,珩兄弟他剛剛已經應下了,溪兒等到時候和我一同返京。」
賈珩迎著甄應嘉的目光注視,點了點頭。
甄應嘉目光愈發見著親近,說道:「子鈺,以后溪兒那孩子就麻煩你了。」
說來可憐,自始自終,甄鑄對自家女兒根本漠不關心,或者說,在甄老太君辭世之后,甄鑄已成了甄家罪人。
賈珩與甄應嘉敘著話,甄晴也在一旁坐著,看著兩人說話,目中有些失神。
等溪兒過去之后,她在京里想見這混蛋,
也就順利成章了,想來王爺也樂見于她和這個混蛋.....嗯,她都在胡思亂想什么。
賈珩在甄家憑吊而畢,神情默然地出了甄宅,一旁錦衣百戶連忙上前回頭看了一眼甄宅,只覺甄宅莊園上空陰云密布,似有雷霆懸而不落一般。
與陳瀟一同上了馬車,隨著馬車駛離甄宅。
陳瀟輕聲說道:「剛剛劉積賢尋你,說揚州的汪壽祺昨日派人遞了拜帖,想要求見于你,不確定你什么時候有空暇。」
「讓人告訴他,這幾天都有空。「賈珩道。陳瀟點了點頭,輕聲應道。
少女顯然不知何時,已經成了賈珩的機要秘書。
賈珩沉吟道:「這幾天甄家辦喪事,揚州 鹽商當會過來憑吊,到時見過一面,如果事情順利,尋南京戶部侍郎譚節,還有揚州方面的幾位大臣,召開鹽務會議,先讓揚州鹽運司的虧空填補了,充作整軍兵餉。」
甄家老太君去世,不僅是揚州鹽商會過來憑吊,林如海還有齊昆也會前來金陵。
揚州鹽務拖延了這么多久,也該進入鹽法革新的正題了。
陳瀟點了點頭,道:「那接下來不是還要整軍?」
賈珩看向玉容清絕的少女,輕聲說道:「整軍是個細致的事,至少得一個月才能初見氣象,待吃過飯,咱們先去兵部。」
從昨天查閱的兵丁軍籍以及餉銀發放情況粗略來看,兵部左侍郎蔣夙成、兵部右侍郎孟光遠,兩人這些年也沒少撈。
只是安南侯人老成精,昨天有意不提兵部一事,分明想看他與文臣爭斗。
陳瀟低聲說道:「江南大營糜爛經年,不僅養肥了軍將,這些文官貪墨的只多不少。」
賈珩道:「我已準備再次向朝廷上疏彈劾兩人,等下午時候,我會整軍為名,調查車駕、武庫二司饋給江南大營的軍械、騾馬等軍需輜重數額,如有兩相不符,就要彈劾二人署理部務期間,一片混亂不堪。」
整飭江南大營,對營中將校的人事調整,借機追繳貪墨空額只是整頓第一步,編練兵丁,裝備軍械,以及與兵部文官的爭斗就是第二步,至于從濠鏡購置紅夷大炮,作訓舟船水陸兵馬,則是第三步。
在此之前,兩位南京兵部侍郎的賬,也需要算一算了。
先前他彈劾了兩人,但京里還未遞回消息,因為甄鑄的兵敗與兩位兵部侍郎的關系大不,主要責任人是主動攬事的兩江總督沈邡,天子也不想一下子處置這般多人。
陳瀟秀眉之下的目光閃了閃,提醒道:「這兩位兵部侍郎在江南都是為官多年,門生同年眾多,不會坐以待斃,如是跟著那些不甘出營的軍將搞出一些名堂,不得不防。」
搞出一些亂子,然后再讓都察院的言官御史,南京的致仕官員向著京中遞疏,向崇平帝施壓,甚至以江南財賦重地為要挾,讓崇平帝和賈珩讓步。
「所以,昨天才要先說服安南侯,安南侯幫著安撫住部分軍將,剩下還有一些不識時務的,即行鎮壓就是。「賈珩目光幽沉,低聲道。
不管事先謀劃的再好,整軍都不可能一帆風順,不少利益受損的人,肯定要試著搞個大新聞,希圖讓他偃旗息鼓。
但,他的天子劍,不是擺設!
陳瀟想了想,目中現出擔憂,提醒說道:「揚州鹽商,兩江總督、江南大營、兵部,這幾方會不會糾葛在一起?」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我之前想過,但幾方勢力現在是一盤散沙,缺乏合作根基,沈邡已嚇破了膽,不敢再輕舉妄動,江南大營的安南侯頗識時務,他們如是在之前聯合起來,可能真的,但是現在晚了。」
如是先前在他未取得海門大捷之前,幾方同心協力,想要將他從江南退回去,他還真可能無功而返,但現在已失了合作的可能。
沈邡這次革職留用,被狠狠地敲打,還敢搞鬼,那就是自尋死路。
陳瀟輕聲道:「讓探事暗中盯著一些,或許會好許多。」
賈珩點了點頭,輕聲道:「昨晚與安南侯談的條件,安南侯勢必與那些昔日部將聚議,肯定不會那般順利,我自認已仁至義盡,但不排除一些軍將不知好歹,做著蠢事,我最近讓錦衣府密切監視江南大營五衛的指揮使、指揮同知等部將。」
「瀟瀟思慮愈發周全了。」賈珩看向少女,輕輕拉過陳瀟的素手,低聲道:「真是賢內助。」
陳瀟玉容微惱,掙脫著賈珩的手,道:「什么賢內 助,你又胡說。」
賈珩也沒有再握著少女的手,低聲道:「今天早上我已讓劉積賢遞信給江北大營,江南大營的兵馬,在明后兩天,應該能調動過來了,他們縱然要鬧騰,也翻不起風浪。」
而在這時,卻覺得座下馬車微微一停。
賈珩面色微頓,挑開車簾,目光穿過朦朧煙雨,向著遠處而望。
見到路邊一個亭亭玉立的紅裙少女撐著雨傘,翹首而望,油紙傘下是一張紅潤如霞的俏麗玉顏上,眉眼見著欣喜,倒頗有幾分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意境。
南菱看到賈珩的車隊,眼前一亮,快步跑將過去,也不怕錦衣府衛,伸手招呼道:「永寧伯。」
然而,卻被錦衣府衛攔住去路。
賈珩挑開車簾,凝眸看向那少女,對外面騎馬扈從的李述說道:「讓她過來,看看有什么事兒。」
少頃,南菱被引著來到近前,手中拿過一封請柬,柔聲道:「永寧伯,夫人想請你吃午飯,這是請柬。」
賈珩面色微怔,伸手接過請柬,在南菱凝睇含情的目光注視下,垂眸看向手中的請柬,凝神閱著文字。
賈珩默然了下,看向一旁的陳瀟,清聲道:「葉暖說有江南大營的一樁緊要事相告,在麗景酒樓設了宴,邀請我過去。」
在揚州時候,葉暖就邀請著賈珩赴宴,但被賈珩婉拒,現在到了金陵又邀著。
賈珩沉吟片刻,吩咐著護衛的李述,道:「前往麗景酒樓。」
想了想又看向在濕滑青石板路上走著的南菱,道:「讓她上車坐著。」
南菱聞言,上了馬車,看向坐在車廂的蟒服少年,只覺小鹿如撞,臉頰紅撲撲的。
賈珩面色淡淡地看向少女,問道:「你家夫人怎么知道我在甄家?」
「我猜的。」南菱輕聲說著,忽而意識到什么,連忙道:「今個兒甄家老太君的事兒,整個金陵城都知曉了。」
其實,她先去了寧國府問了情況,然后又走到這邊兒。
賈珩瞥了一眼少女已經濕了的繡花鞋,面色淡淡,也沒有再說其他。
陳瀟看向那眉眼盈盈,都是少年的南菱,心頭輕輕嘆了一口氣。
隨著車輪轔轔轉動,馬車撥開朦朧雨霧,向著麗景酒樓駛去。
麗景酒樓的包廂之中,安南侯之女葉暖一襲紅裙,端坐在靠窗的位置,挽起的云髻之下,如桃蕊的玉容看向外間鱗次櫛比的樓宇屋舍,街上青石板路濕滑泥濘,行人稀少。
而不遠處正坐著一襲靛藍長裙,氣質幽清的妙齡女子,正是顧若清。
葉暖輕聲感慨說道:「甄家老太君這一去,甄家風雨飄搖了。」
甄家先前全靠著與天家的情分維持著,甄老太君一走,人走茶涼,明眼人都能看出,勢必要被宮里清算。
顧若清低聲道:「甄家與天家交情匪淺,這些年也沒少享著富貴,這般一說,倒也值得了。」
葉暖點了點頭說道:「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甄家子孫于國井無大功,享受這么久的富貴,也該知足了。」
相比她葉家這樣的武勛之家,甄家的富貴來的未免容易了一些,等宮里收回圣眷,頃刻打回原形。
顧若清輕聲說道:「縱是富貴不存有兩位王妃照拂,還有東山再起之日,再說還有.....賈家那位。」
說到最后,目光閃了閃。
葉暖輕輕抿了抿粉唇,目光幽幽道:「賈家現在的確是蒸蒸日上,那位永寧伯不吃敗仗前,沒有人知道他能走到哪一步。」
父親對賈家加大投注,也就毫不意外,除非永寧伯吃了大敗仗,不過真到那時也牽連不到在金陵 的葉家。
就在兩人議論之時,一個丫鬟進了包廂,說道:「夫人,永寧伯來了。」
葉暖道:「若清,隨我去迎迎。」顧若清點了點頭,起身相迎。
說話間,就見著賈珩與陳瀟上了二樓。
葉暖看向那少年,艷若桃李的臉蛋兒上洋溢著甜美的笑意,說道:「永寧伯,你可算是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道:「讓葉夫人久等了。」
請柬上除卻邀了前往麗景酒樓用飯,還提到了江南大營軍將的一些異動,否則,他真的沒有興趣與這葉家的未亡人有太多接觸。
葉暖伸手相邀,說道:「里廂說。」
賈珩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顧若清,入得包廂,雙方分賓主落座。
葉暖妍美玉容之上笑意盈盈,聲音珠圓玉潤,輕聲道:「永寧伯昨日與父親吃過一場飯,聽說相談甚歡?」
「葉侯為當世俊杰,國之棟梁,對江南大營這些年武備松弛,軍紀散漫等不亂象也頗為痛心,但礙于情牽耳熱,行事多有顧忌,倒也能夠理解。"賈珩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道。
葉暖輕輕嘆了一口氣,道:「難得永寧伯這般體諒父親,父親他年紀大了,心腸也軟了許多,昨晚回去給那些老部下一說,不想不少人都勃然大怒,認為永寧伯逼人太甚。」
昨晚,安南侯回府之后,與等候多時的豹韜衛都指揮使趙戩等人一說,幾位老將都是憤憤不平。
賈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顧若清,問道:「葉夫人且慢,這位顧姑娘.....
顧若清:「...」
她在這邊兒礙事了是吧?
葉暖忍俊不禁,恍若百花盛開,笑道:「若清不是外人,她不會泄露機密。」
賈珩打量著顧若清,低聲道:「既然葉夫人這般說,那就是了。」
葉暖道:「幾人不是太同意,說他們給朝廷出生入死了一輩子,這就從軍營掃地出門,實在讓人心寒。」
賈珩輕笑一聲,卻沒有說話。
葉暖心頭卻一凜,看向那容貌年輕至極的少年,心頭油然生出一股驚懼。
這就是軍機大臣?不怒自威。
賈珩默然片刻,目光咄咄地看向葉暖,問道:「葉夫人,這些人具體都是何人,可否把名字寫出來。
葉暖聞言,面色微頓,自失一笑說道:「永寧伯,這個我可不好說,都是一些叔叔伯伯,還望永寧伯能夠見諒。」
賈珩點了點頭道:「可以理解。」
安南侯葉真讓葉暖過來通風報信,這是想借他的壓一下舊部,還是別的意圖?
而就在賈珩思忖之時,顧若清也將一雙清澈的眸子投向那少年,清冷眸光閃了閃爍,似在思忖著什么。
葉暖笑了笑,柔聲道:「好了,不說這些了,永寧伯,咱們先用著午飯吧。」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其他。
就在賈珩赴著葉暖的宴會之時,南京兵部部衙,后堂,一間空間軒敞、布置典雅的書房中,兵部左侍郎蔣夙成端坐在小幾旁的太師椅上,眉頭緊皺,面上見著凝重。
一旁的兵部右侍郎孟光遠,臉上的愁悶神色也少不了哪里去。
而下首兩側梨花木椅子上,坐著兵部四司之車駕清吏司、武庫清吏司的郎中、員外郎,主事等兵部屬官。
眾兵部吏員聚在后堂自是商議,永寧伯接管江南大營以后對兵部的影響。
江南大營整軍牽涉到方方面面,從武選、車駕再到武庫,與江南大營的動向千絲萬縷,而以往凡是涉及營務,兵部上傳下達,車駕、武庫兩司的官員更 是油水豐厚的職位,但如今督軍之人是掌著天子劍的永寧伯。
許多事情不能做不說,還要擔心被清算舊賬。
孟光遠道:「老蔣,現在沈大人革職留用,那位領著鎮海軍打了勝仗,朝廷會不會追究先前鎮海軍整編的事兒?」
蔣夙成輕聲道:「你多慮了,先前鎮海軍一事,皆是沈節夫一人力主,不關你我之事,圣上先前僅下旨降罪兩江總督府,就合此意!你我也沒有錯漏讓那永寧伯抓住,他縱然想進讒言,也查無實據。」
孟光遠沉吟道:「那位接管了江南大營,聽說已打算將江北的那一套挪過來,清查空額,裁汰老弱,這些還好,如是清查歷年軍需、軍械補給.....真要認真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江南大營六萬兵馬,兵額被軍將侵占,但軍需、軍械每年的補給、更換可都是按著六萬人的數額來供應、稽銷,這些銀子都是落在了兵部一干文官的腰包。
比如軍械、車駕、旌旗、金鼓等都是南京兵部籌辦,甚至江南大營吃的空額,也被兵部先預先截留一部分,這才對江南大營的亂象睜一眼、閉一眼。
更不用說,軍將升遷、補缺,更要給兵部的老爺們送銀子疏通關節。
武庫清吏司郎中周擎,眉頭緊鎖,憂心忡忡道:「孟大人所言甚是,一些陳年舊賬,怎么能亂翻,上上下下牽涉眾多。」
蔣夙成道:「這些舊賬,那位永寧伯會翻著?」
「難說。」孟光遠搖了搖頭,低聲說道:「上次,我們和沈大人聯手給他一個軟釘子,說不得這次他就趁機發作了。」
蔣夙成聞言,面色陰沉下來。
這時一位面容與蔣夙成面容有著七八分相似的中年員外,開口道:「兄長,這位永寧伯眼里不是揉沙子的人,上次在淮安府,寧國府的人倒賣了一些糧食,都被他親自鞭笞,對自家人都這般狠,對旁人還用說嗎?」
其人正是蔣夙成的弟弟蔣廷瑀,過來兵部原是為承接一樁江南大營的軍械買辦事宜,提及淮安府一事,自是因為先前趁著大災,向淮安府、徐州倒賣米糧,在賈珩那里吃了虧。
蔣夙成聞言,心頭也涌起一股憂懼,沉吟道:「應該不會,那位永寧伯不一定會查,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
孟光遠目中閃過一抹厲色,道:「以我之見這永寧伯要在江南大營大舉裁汰舊將,這些人定不會坐以待斃,一旦鬧將起來,或許還有轉機。」
蔣夙成聞言,眼前一亮,旋即,又是皺眉說道:「如是這般,的確不好再窮追不舍,關鍵還是看安南侯,如是安南侯幫著安撫,就成不了什么事兒,但據小吏所言,安南侯家的葉二公子,今個一早兒乘船去了通州衛港的水師赴任去了。」
孟光遠聞言,面色微變,驚訝說道:「這是與那位永寧伯商議好了?」
兩位兵部侍郎不是傻子,隱隱猜出賈葉兩家只怕在整軍的大方向上已然達成了一致。
蔣夙成道:「安南侯不想與那永寧伯對著干,但下面的部將心思各異。」
蔣夙成身為兵部侍郎,與安南侯的一些部將關系也不錯,收到了一些風聲。
孟光遠道:「如是這般,能不能......」
蔣夙成擺了擺手,打斷了孟光遠的話,道:「有些事心里想想也就是了,小心禍從口出。」
軍將嘩變,鬧將出來,這個軍自然也就整不成了,至于那小兒也只能鎩羽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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