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鹽院衙門 鹽院衙門官廳之中,五間正廳,門窗大開,清晨略有幾分陰暗的光線照耀在廳中。
兩排黑木靠背椅相對而坐,左邊是齊昆以及林如海,右邊是揚州鹽商以及揚州知府袁繼沖。
因為鹽商汪壽祺已經前往金陵,再加上鮑祖輝以及黃誠被程培禮裹挾逃走,此刻在場的僅僅有江桐、黃日善、蕭宏生三人,與齊昆以及林如海聚坐一起,面帶焦慮。
此刻,揚州大街小巷之上,皆是河南都司的騎軍奔馳往來,比之先前錦衣緹騎廣派,大索全城,氣勢都要肅殺三分。
如果加上程培禮這位揚州城中的知名鹽商所居莊園盡為錦衣官軍抄檢,那股“白色恐怖”的悚然氛圍,幾乎淹沒了一眾鹽商。
劉盛藻眉頭緊皺,看向一身緋袍官服,頭戴黑色烏紗官帽的齊大學士,問道:“齊閣老,永寧伯不是去了金陵,這怎么又回了揚州?還派兵滿大街的抓人,又是鬧得人心惶惶。”
說著,轉眸看向袁繼沖說道:“袁大人,可曾知道緣故?”
揚州知府袁繼沖道:“知府衙門已經派了兵丁全力協助,安撫城中百姓,但具體案情不知,也不知如何布告城中百姓。”
齊昆面色淡漠,看向一唱一和的兩人,道:“先前通報的錦衣不是有言,昨日馬家在逃犯人過來劫獄,恰逢從河南開赴揚州的兵馬,將馬家余孽清剿一空?”
劉盛藻似故作不解,問道:“馬家劫獄?為何要調撥河南方面的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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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清晨一波波的打聽,劉盛藻以及揚州鹽商已知曉到現在執行戒嚴、搜捕任務的是河南都司的精銳騎軍。
“這個要問永寧伯,他如今接管江北大營,總攬軍務,調中原之兵至江淮,想來有著自己的考慮。”齊昆端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氣定神閑道。
瞥了眼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的揚州鹽商甚至劉盛藻,齊昆心頭冷哂,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如是好好配合,何必引的朝廷派得錦衣介入?
在揚州如陷泥沼一般半年多,鹽運司一場大火燒了所有案牘賬簿,更是將這位閣臣的臉啪啪地打,今天也算是得了機會出一口惡氣。
林如海凝眸看向臉色變幻的劉盛藻,沉吟道:“劉大人稍安勿躁,鹽院已經派了書吏前往相請永寧伯。”
垂眸之間,心頭也有些不落定,儒雅面容上現出思忖。
子鈺不是與玉兒一同去了金陵,怎么一個人悄悄回到了揚州?玉兒在金陵怎么辦?
江桐暫且壓下心頭的疑懼,對著黃日善問道:“鮑總商還有黃兄怎么還沒來?這都快巳時了。”
在場鹽商也是一二十年的交情,鮑祖輝還有黃誠兩人不至,多少有些不尋常。
此話一出,黃日善同樣皺了皺眉,似也有所疑惑說道:“來之前已經派了人知會,可也不知為何,現在還沒有過來,按說揚州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蕭宏生擰了擰眉,心頭涌起一股思索,隱隱覺得情況只怕不太妙。
劉盛藻冷笑一聲,得住機會,譏誚道:“別是又被安了勾結東虜的罪名,已經被錦衣府抓到囚牢里,嚴刑拷問去了。”
江桐、黃日善、蕭宏生:“…”
林如海面色幽沉,接話說道:“劉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先前東虜刺殺,劉大人也是見證者,而后東虜刺客招供馬家與東虜勾結,罪證確鑿,劉大人何言屈打成招?”
“刺殺是實,但馬家勾結東虜,現在也沒有見著證據。”劉盛藻冷笑一聲,譏諷說道。
“馬家已有相關證人招供。”林如海神色微冷,低聲道:“劉大人如是不服,可以待永寧伯來時,當面質詢,如此當面不言,背后說三道四,豈是君子所為?”
劉盛藻聞言,正要張嘴再是辯駁幾句。
忽而,就在這時,只聽到外面的書吏,進入廳中,高聲說道:“林大人,永寧伯來了。”
官廳之中的眾人聞聽此言,心頭微凜,紛紛起得身來,向外迎去,哪怕是劉盛藻也都閉上了嘴,神色陰沉地隨著眾人前去相迎。
剛剛繞過高大的影壁墻,只見從鹽院衙門門牌樓下,大批身著飛魚服,腰配繡春刀的錦衣府衛,自鹽院大門一直列隊經過儀門,向著兩方警戒,背對著排出一道通道。
大批錦衣將校、校尉,簇擁著一個蟒服黑冠、身形頎立的少年,一手按劍,闊步而來,左邊是一個面容俊美的錦衣千戶。
在場鹽商以及齊昆和林如海、劉盛藻看著那顧盼自雄的少年,行至近前,立定身形,心頭就是一怯。
賈珩目光逡巡向一眾面色驚惶的鹽商,目光落在齊昆以及林如海臉上,沉聲道:“齊林兩位大人,就在昨晚,馬顯俊之子馬澤盛領海寇潛入揚州城中,想要劫持其父馬顯俊逃走,已為本官派兵馬捉拿,而接應馬顯俊之子進入揚州城的正是馬家的姻親程家家主程培禮,此獠已經畏罪潛逃,而且挾制了鮑、黃兩位鹽業總商,官軍正在布下天羅地網,追緝真兇。”
幾位鹽商聞言,面面相覷。
這一下子,馬、程、鮑、黃,四大總商都牽涉到,豈不是揚州八大鹽商一半都在其中?
劉盛藻終究是三品官,目光冷閃,問出三位鹽商想問又不敢問的問題,道:“程家、鮑家、黃家三家竟都勾結了?”
“劉運使,本官可沒有這么說過。”賈珩猛然緊緊盯著劉盛藻,虎狼一般的目光幾讓后者嚇了一跳,道:“據馬澤盛方面招供,程家接應著馬澤盛,幫助劫獄,系為共犯!此事證據確鑿,已有相關案犯口供為證,至于鮑黃兩人,為何身在程家,只怕要詢問兩人了。”
齊昆看了一眼劉盛藻,問道:“賈大人,方才劉大人還問,對相關人犯追緝,由江北大營兵馬搜尋即可,為何是河南都司方面的兵馬前來揚州?”
賈珩看向劉盛藻,目光審視,說道:“劉運使問的?”
劉盛藻面色不自然,問道:“江北大營就有兵馬,不知賈大人為何從河南方面調撥兵馬,如此大費周章,舍近求遠,下官心有疑惑。”
賈珩面色冷了下來,呵斥道:“此為軍機樞務,閣部尚可質詢一二,你一小小鹽運使,區區三品,也敢胡亂打聽?”
劉盛藻聞言,臉色霍然大變,心頭漸漸涌起一股屈辱,在那目光逼視之下,拱手道:“下官…下官冒昧。”
而揚州知府袁繼沖,以及幾位鹽商見得此幕,對視一眼,心頭惶懼難言。
或者說賈珩先前的好言好語,幾乎讓這些鹽商和劉盛藻忘記,這不僅僅是一位掌兵武勛,還是一位軍機輔臣,出入廟堂,輔佐君王的重臣。
什么檔次?也敢向我詢問軍機樞務?
而劉盛藻被當作下屬訓斥,幾是顏面掃地。
陳瀟瞥一眼那疾言厲色的少年,嗯,這人深諳狐假虎威之道,實難與那個抱著楚王妃顛簸上下的少年聯想一起。
陳瀟目光幽凝幾分,只覺一股惱火襲來。
卻是想起先前一些不當人子之事,這幾天她每每想起,都要漱許多次口。
賈珩轉而看向齊昆,算是對齊昆解釋說道:“自本官駐節揚州以來,虜寇先后潛入揚州城,興風作浪,驚擾黎庶,而江北大營相關將校兵卒不能及早查察,提前防備,而致揚州城中人心惶惶,是故,我早就有整飭營務之意,今從河南都司調撥平亂之騎軍,重整江北武備,構筑江防,恰巧碰到馬家竟膽大包天,妄圖劫持大獄!”
這是與齊昆解釋,也是稍釋鹽商之疑,不要慌,這是技術性調整。
此言一出,在場鹽商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劉盛藻心頭都打了一個突兒,隱隱聽出一股不懷好意來。
調撥河南兵馬,難道真是為了這些,沒有旁意?
“至于劫獄、勾結東虜一事,等兵將搜捕到程家一應欽犯,仔細鞠問,自能水落石出。”賈珩沉聲說著,看向江、黃、蕭三位鹽商,將三張蒼白臉色收入眼底,道:“說來,這馬顯俊父子截殺我錦衣探事不是這一回,去歲,京中選派探事前往江南緝辦要務,途徑揚州,馬顯俊父子就行截殺之舉,似彼等喪心病狂的悖逆之徒,本官豈能容之!”
“永寧伯說的是。”江桐、黃日善、蕭宏生連忙說著,心頭已是蒙上厚厚一層陰霾。
林如海打了個圓場,道:“此處非講話之所,都進官廳敘話罷。”
賈珩點了點頭,伸手相邀說道:“齊閣老、林大人,請。”
一句話,好似將在場一眾商賈、吏員喚醒,凝眸看向那在錦衣府衛扈從之下,與齊昆、林如海進入官廳的蟒服少年,心頭不覺又驚又懼,已經不知說什么才好。
賈珩來到官廳之中,隨著齊昆以及林如海落座下來。
齊昆沉吟片刻,問道:“昨晚,馬家怎么與程家勾結在一起?”
賈珩道:“馬顯俊從水路先后潛入城中,在程家所在的莊園藏匿,這是以為本官不在揚州,趁機打算劫走馬顯俊,可謂異想天開,癡心妄想!”
齊昆沉吟片刻,問出一個眾人都關心的問題,道:“如今揚州騎軍四出,人心不安,不知何時可恢復如常?”
“齊大人放心,待搜捕到程培禮,即可撤下軍兵,不會影響揚州百姓日常生活。”賈珩說著,看向一旁的揚州知府袁繼沖,說道:“袁大人,近來揚州城中,兵馬調動頻頻,揚州官府要做好引領之事,不能出什么亂子。”
袁繼沖不敢怠慢,連忙起身拱手說道:“永寧伯放心,下官已派了三班衙役,接待大軍搜捕,保證揚州地面不出亂子。”
賈珩轉而看向齊昆,說道:“此次案子,足見江北防務空虛,而如馬、程兩家鹽業總商,竟與東虜走私,陰蓄甲兵,劫持大獄,江北大營亟需整頓。”
齊昆點了點頭,道:“江北之兵承平日久,又在揚州這等繁華之地,受得靡靡風氣影響,軍紀渙散,由來已久。”
賈珩轉而看向幾位鹽商,道:“諸位放心,本官在揚州期間,定會江北大營,不負當初幾位捐輸軍餉義舉。”
江桐、黃日善、蕭宏生聞言,只能陪笑稱是,心道,捐輸兵餉給你的,兩家已經被你抓捕起來。
齊昆反而詫異問道:“捐輸軍餉,不知又是怎么一回事兒?”
賈珩也不隱瞞,或者說原就想趁此提出此事,說道:“汪老爺聽聞本官督軍江北,江北大營缺兵少餉,與幾家鹽業總商慷慨解囊,捐輸了三十萬兩充作軍資。”
齊昆聞言,心頭涌起一股古怪,這銀子收的這般利索,反手就剿滅了兩家鹽商。
就在鹽院衙門敘話之時,卻見從外間進來一個錦衣小校,進入官廳,抱拳稟告說道:“都督,程培禮等人抓住了。”
此言一出,官廳中宛如砸入一塊兒巨石,掀起萬丈波瀾。
江桐目光凝了凝,暗道,老程,這就抓住了?
賈珩問道:“鮑祖輝、黃誠二人呢?”
“已經救將回來,現在錦衣府百戶所。”錦衣校尉回道。
賈珩看向面色各異的眾人,道:“諸位繼續討論鹽務,本官還要有事在身,恕不相陪。”
他來此就是給這些鹽商演一出戲施加心理壓力,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有人主動來投,借機撬開運庫虧空一案的內情。
齊昆與林如海起身相送著賈珩離去,匆匆而來,匆匆而走,只是揚州鹽院衙門之中,一眾鹽商以及劉盛藻本人,都是心存凜然。
賈珩這邊兒在一眾錦衣緹騎的扈從下,出了揚州鹽院衙門,翻身上馬,向著揚州百戶所行去。
揚州百戶所 賈珩返回官廳,劉積賢與瞿光已經等候在官廳中,見得賈珩前來,起身迎去。
“都督,程培禮父子在運河與江口抓獲,鮑祖輝和黃誠兩人也被救了下來,現在經歷房接受詢問。”劉積賢敘說道。
程培禮完全沒有想到,這次抓捕的是河南都司的官軍,在錦衣緹騎的引領下,一邊乘著舟船,一邊沿著水路沿岸追緝。
賈珩道:“押起來嚴加拷問,詢問究竟是那些將校給他們行的方便,深挖出來,該抓捕的即刻抓捕。”
劉積賢應了一聲。
理刑百戶商銘近前,拱手說道:“都督,昨晚江北大營的胡貴已經招供,收了程家的十萬兩白銀,黃弦等人收了十五萬兩,把守運河的一位游擊將軍收了五萬兩,換取江北大營兵將行著方便。”
因為這不僅是買路錢,還是買命錢,程家與馬家可以說出了血本。
賈珩道:“將相關口供匯總,稍后押著幾人前往江北大營,本官要行軍法!”
說著,看向靜靜等候的瞿光,沉聲道:“瞿將軍,派人收回搜捕的軍兵,等會兒隨本官前往江北大營。”
現在程家人犯盡已抓捕,兵馬都可以調撥回去,可前往江北大營整頓兵馬,對先前摸排的結果進行處置,這次積攢在一起處置。
瞿光拱手應是。
江北大營,近午時分,江北大營已為大批河南都司的騎軍接管內外防務,進駐一些空虛無人的營房。
這是一座可容納三萬人的營區,但因為兵額不足近萬,恰恰留足了河南方面軍馬進駐的空間,甚至都不用安營扎寨。
此刻,在賈珩的軍令之下,除水裕外,四衛指揮使、指揮同知、僉事,游擊將軍等大批將校齊聚中軍營房。
只是,這些昔日在揚州青樓畫舫一擲千金、前呼后擁的軍將,此刻恍若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不拉幾。
隨著時間過去,節度判官黃弦、行軍司馬周弼等人的“失聯”,以及大批河南都司騎軍在江北大營進駐,讓這些大腹便便的軍將,都意識到了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五間瓦房連同兩間抱廈組成的中軍營房中,左衛指揮同知吳明看向一眾同僚,問道:“諸位兄弟,外面都是河南都司的兵馬,這位永寧伯是要做什么?”
“老吳,這還用問?從河南調兵遣將,擺明了不信我們。”右衛指揮使石文仲冷笑一聲,目中現出凝重。
其他十來位將校臉色也見著凝重,心頭多是蒙上一層陰影,不由想起前日的摸排軍中空額,點查兵籍簿冊之事。
原本以為那位永寧伯去了金陵索討兵餉、軍械,準備招募新兵,舊賬一概不算,看著架勢,似乎仍有反復?
就在這時,外間的軍士傳來喚聲:“大帥到!”
正在竊竊而議的諸將,心頭一凜,齊刷刷向著營房之外望去。
只見從種植梧桐行道樹,青條石鋪就的營區道路上,來了一批錦衣,此外還有身披甲胄的都司官軍,大隊而來,讓諸將心安稍許的是,水裕赫然也在賈珩身側。
賈珩在前呼后擁中,進入中軍營房之,在帥案之后的太師椅子上居中而坐,右首是穿著飛魚服的陳瀟,按刀扈從,里里外外,著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校尉警戒左右。
“末將見過大帥。”稀稀落落的聲音在中軍營房中響起。
賈珩面色淡漠,聲音平靜,讓人聽不出喜怒:“諸將起來吧。”
隨著道謝之聲響起,眾將紛紛起身,靜默而立,偌大的營房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賈珩道:“昨晚的廝殺聲,想來諸位將軍也聽到了,馬家引領海寇進入揚州,夜襲百戶所,意圖劫持大獄,錦衣百戶所方面勢單力孤,人手不足,然而廝殺至半夜,江北大營將校卻無一兵一將增援,是謂何故?”
營房之中,卻無人敢應,都知道是霉頭,也沒誰來敢過來觸碰。
賈珩沉聲道:“此事,本官昨晚詢問節度判官黃弦、行軍司馬周弼等將,聽到的全是推諉之言,等到拷問馬家劫獄死士,才知彼等是收了馬家、程家的銀子!”
此言一出,恍若在整個中軍營房中掀起一股狂風,讓在場諸將心頭忐忑,一股暴風雨似在醞釀之中。
賈珩拿起錄有黃弦等人口供的簿冊,刷刷翻閱而起,道:“黃弦收了十五萬兩,本官十五年的俸祿都沒有這么多,這些銀子他們是真敢拿!”
下方眾將聞言,心頭更為凜然。
賈珩道:“彼等治軍無方,貪斂成性,軍紀渙散,兵不滿額,如此種種,本官念及揚州繁華,江北兵馬太平太久,都可以既往不咎,但彼等不收斂,不收手,頂風作案,竟為財貨賄賂,與悖逆之徒勾結一起,為賊人劫持大獄、潛逃他路提供便利,是可忍孰不可忍!”
“嘭!!!”
攥起的拳頭砸在帥案之上,簽筒之中的令牌紛紛跳動,也讓中軍營房內中的眾將嚇了一跳。
這時,水裕起得身來,看向面色惶懼的江北諸將,面無表情道:“諸位將軍,黃弦等人收受鹽商賄賂,與賊寇陰相勾結,劫持百戶所大獄,已是罪不容誅,還望諸將好自為之。”
就在下方軍將心頭忐忑之時,賈珩沉聲道:“來人,帶黃弦、周弼等人過來!”
“是。”錦衣校尉大聲應命。
而隨著錦衣將校高聲應諾,不大一會兒,早早被捆縛而來的黃弦、周弼、嚴瑞文、胡貴,還有負責水運閘門的趙游擊,押進入營房中,一個個滿身血污,口中都被塞了布條。
“跪下!”隨著幾個軍將踢動腿彎,五位中軍文武將校紛紛坐在地上,而水裕早已閉上了眼睛,做充耳不聞之狀。
賈珩目光冰冷,沉聲道:“爾等身為江北大營軍將,勾結賊寇,便利彼等劫持大獄,已是觸犯國法軍紀,來人,將此五獠推出去,盡數斬首,以正軍法!”
跪在地上的五人,聞言,身軀劇震,似是驚惶不已,口中嗚嗚不停,劇烈掙扎著,也不知是求饒還是喊冤,然而不多時,就被錦衣府衛夾起胳膊,向著外間拖去。
沒有多久,執刑而返的錦衣百戶李述,大步進入府中,身后將校捧著五顆血淋淋的人頭,血腥氣在營房中散逸開來。
而中軍營房諸將見此,臉色蒼白,只覺手足冰涼,昔日同僚,不想全成了刀下之鬼。
就連水裕臉色都不好看,想起中午時候喝的鴨血湯,只覺陣陣酸水向著喉嚨涌動,看了一眼那面色冷峻,幾如霜冰的少年,心頭勇氣i一股 他如不識時務,只怕這人也要以天子劍斬他!
是的,當初賈珩在淮安府抗洪,前來揚州,就曾以崇平帝所賜天子劍威壓水裕。
賈珩面無表情,沉喝道:“轅門懸首,使諸軍引起以為戒!”
“是,都督。”錦衣校尉應命而去。
一時間,營房之中頓時籠罩一股肅殺氛圍,死一般的寂靜,諸將都緊緊垂著頭,只覺血腥氣在鼻翼聳動,雖是夏日,但已覺遍體生寒。
賈珩目光逡巡過營房中十幾位將校,冷聲道:“本官奉圣命督軍江北,整飭營務,三萬兵額不足一萬,將校兵卒,軍紀散漫,系因軍將治軍無方,瀆職放縱所致。”
拿過另外一本簿冊,遞給一旁的劉積賢,讓其大聲朗讀著。
下方軍將聽到自己名字,心頭又是一緊,這不會還要殺吧?
賈珩道:“江北大營軍紀散漫,兵額不齊,爾等這些年克扣了多少兵餉,皆向錦衣府經歷司自陳,本官可以網開一面,補回七成,等待處罰,如是拒不說明,待追查出結果,本官絕不容情!”
眼前軍將,除個別二三個還能用外,全部都要重新審查,再行留用,至于江北大營之兵,也會在之后悉數打亂重新整編,裁汰老弱,募訓兵丁。
唯有如此,這次整軍才能有著實效,從這段時間的觀察,江北之兵比京營更為虛弱,可以說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可笑的是,磨盤竟然還想憑借此等兵馬,幫著楚王積蓄實力,希圖來日兵變?
好好服侍他就是了,費那心機做什么?小小磨盤,可笑可笑。
至于,如此大刀闊斧的變動所引起的動亂之憂,河南都司五千精銳騎軍足以彈壓、控制,此外,后續河南都司兵馬迅速開赴揚州,他要以江北制江南。
賈珩此言一出,在場軍將面色大變,無不嘩然,果然先前引而不發,就這里等著他們!
一些軍將心頭又驚又怒,但卻不敢妄動,姑且不說里里外外都是錦衣親衛以及河南都司騎軍,就是剛剛四顆人頭的威懾,都令人心存忌憚。
在揚州有家有口,鬧不好就是家破人亡。
賈珩看向下方惶懼的諸將,將一些面色不憤的身影記下,道:“水節帥,說兩句。”
他根本就不怕這些酒囊飯袋嘩變,有騎軍坐鎮,這些人哪怕出了中軍營房,也煽動不了一兵一卒。
這時,水裕起得身來,看向霍然色變的眾軍將,道:“諸將,且聽本帥一言。”
水裕嘆了一口氣,似是痛心疾首道:“江北大營這些年實在不成樣子,本帥都有些看不過眼,現在永寧伯從京里下來重整武備,這是朝廷整軍經武的大勢,誰也違逆不了,永寧伯是率軍十萬剿滅過中原叛軍的大將,由其重整營務,最是合適不過。”
見眾軍將面色和緩,水裕想了想,又道:“永寧伯整飭京營之時,同樣未擅殺一人,都是將這些侵占的兵餉拿出一部分補回來,之后戴罪立功也好,頤養天年也罷,一概不會翻舊賬,甚至還有一些大節無虧,只是小錯的將校留用下來,后來都立了功,重新任用,諸將不必緊張,許多都是在揚州有家有口的人了,都沒有如黃弦等人那般,不必驚惶。”
這些話其實是賈珩臨行所教水裕而言,主要也是緩解緊張的情緒,由他來說,不好取信于人,而由水裕轉承,自是有著安撫之效。
隨著水裕提及京營舊事,在場一些將校緊張的神經漸漸放松。
見得眾將垂下頭來,賈珩沉聲道:“劉積賢,請幾位將校下去。”
這時,錦衣府軍校過來,帶著幾個人下去。
一時間,營房中軍將還有三四個人,都是劫后余生。
賈珩道:“瞿將軍,帶著這些人接管江北大營,裁汰老弱,重新編練兵丁,今夏淮北大水,淮北百姓多蒙其苦,可從徐泗等地招募青壯,本官已準備了三十萬兩銀子,充作募訓兵丁的安置費用。”
其實,后續再抄了鹽商的贓銀贓款,軍餉還真不缺,但是…這要在鹽運司虧空一案徹底曝出之后,否則,給外人的觀感就不好。
就成了,什么勾結東虜,都是你的借口,你就是想殺豬過年!
瞿光目光敬畏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抱拳稱是。
待諸將散去,賈珩看向水裕,面色冷意漸去,說道:“整軍一事我會向朝廷上奏,水將軍識大體,想來圣上對過往之事不會苛責。”
水裕拱手道:“下官不敢,下官回去就將這些年克扣的軍餉湊將出來,以為整軍所用軍需。”
他這些年也克扣了不少餉銀,雜七雜八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還是回去趕緊湊銀子吧,反正收受鹽商賄賂的那些,倒是不怎么說。
賈珩看向識相的水裕,點了點頭,道:“水將軍湊出來七成就好,水將軍有什么困難,可以隨時來尋我,我與北靜王爺同殿為臣,同道…同致力于兵事一道,不會難為水將軍。”
他對江北大營兵將依然要求補回七成,不再追究,同樣是為了瓦解江南大營后續的禍亂隱患。
否則,可能會鬧出兵亂。
水裕點了點頭,離了中軍營房,只覺心亂如麻。
其實,方才五顆血淋淋的人頭,不僅讓江北大營中低軍將噤若寒蟬,而且也讓水裕心神撼動。
一時間,方才還人頭攢動的中軍營房,只剩下賈珩以及陳瀟二人。
陳瀟秀眉之下,清眸閃爍,道:“江北大營這就整飭完了?”
這人真是天生的將種,不管是理政、治軍都現出王者之風,只是…有些好色如命。
賈珩看向一身飛魚服,玉容俊美難言的少女,一身飛魚服白襯魚紋,雖然不施粉黛,但那股英麗天成的氣韻籠于眉眼。
“這才是開始,后續還要募訓兵丁,簡拔將校,重練水師。”賈珩緩緩說道。
郭榮殺樊愛能和何徽七十余名將校,重整禁軍,只是整飭的第一步,萬萬不該用趙大,留下欺負孤兒寡母的隱患。
“八家鹽商去了兩家,想來那些鹽商更是坐不住。”陳瀟被那打量目光瞧的不自在,轉過目光,抿了抿櫻唇,低聲道。
賈珩出了中軍廂房,看向不知何時,已是晦暗欲雨的天穹,低聲道:“還有鮑家、黃家這兩家也要大掉,不過可以稍稍緩一緩。”
“好了,先不說了,一夜未睡,咱們找個房間歇歇罷。”賈珩轉頭看向一旁悄然跟上來的陳瀟,低聲道:“你眼里都有血絲了。”
陳瀟輕輕“嗯”了一聲,也不多言。
就在賈珩夜乘扁舟,前往揚州之時,隨著時間緩緩流逝,賈珩在揚州挫敗馬家的一以及在江北大營的狠辣之舉,也漸漸傳至金陵城,傳到了江南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