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鹽院衙門,書房之中 賈珩與黛玉相對而坐敘了一會兒話,這時,林如海讓嬤嬤喚著兩人過去一同吃飯,三人坐在一張桌子,開始用著飯菜。
林如海目光慈和,笑了笑道:「這是揚州菜,也不知你和玉兒吃得慣吃不慣。」
賈珩放下筷子,笑了笑道:「家中有一個廚娘,會做不少好菜,揚州菜也做的一絕,先前與林妹妹吃了不少,倒也養成了口味。」
這時,在不遠處,一身藕荷色長裙,蛾髻如云,正與鴛鴦、襲人等丫鬟一同垂手而立的陳瀟,不由撇了撇嘴,清眸斜轉,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
這人是在拿她炫耀?不過倒也說了一句人話,不枉她做的那些飯菜。
林如海笑了笑道:「玉兒這些年,等會兒就還住在你小時候那座跨院,與小時候的布局都一樣,除卻時常打掃外,一應物事擺設都沒有改動。」
賈珩笑了笑道:「林妹妹一晃眼,也離家好多年了,姑父還讓人留著擺設。」林如海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是啊,玉兒現在都這么高了。」
膝下只一個孤女,然后父女分離多年,除卻書信,再無相見,其實這種情況多少有些不正常。
黛玉玉容微頓,抿了抿粉唇,面上略有一些害羞,拿著筷子,抬眸看了一眼那正拿著筷子用著飯菜的少年,低聲道:「爹爹,這些年也清減了許多,不如多吃些菜肴。」
林如海點了點頭,心頭有些欣慰,笑道:「子鈺,你也多吃一些。」賈珩點了點頭,拿起筷子開始用著飯菜。
林如海問道:「子鈺,我離京多年,從邸報所觀多是霧里看花,未知朝廷局勢如今是什么情況?」
對如今的朝局,林如海也并非一無不知,只是總歸沒有賈珩這位近年以來的風云人物敘說更為直觀、清晰。
賈珩放下筷子,說道:「姑父是問政局?朝廷仍是三黨相持,齊浙黨爭愈演愈烈,只是齊黨近年有勢弱之象,圣上有中興之志,先軍后政,整肅吏治,想來不久,就能奮發有為。」
現在的陳漢,就是陳家的天下、浙黨的官、齊黨的錢,許是未來有一天,陳家的美人,賈家的軍權。
「圣上在潛邸之時,性情就堅韌不拔,如今枷鎖頓開,勢必要有一番作為。「林如海說到最后,目光盯著那少年,心頭也有些唏噓感慨。
本來這個人是王子騰,但誰能想到卻是一個少年脫穎而出,并通過一場兵亂站穩了腳跟。
賈珩朗聲道:「國朝立國百年,猶如人之中年,疾患纏身,臟腑存毒,一面需得刮骨療毒,一面需得補藥進食。」
根據這時代形成的王朝存續時長,二百年一算,如今的陳漢幾是步入了中年時代,但因為天災頻仍,反而有著暮年虛弱之象。
「是啊。」林如海感慨一聲,深有同感。
黛玉見得這一幕,星眸嬌嗔道:「爹爹,等吃完飯再說著這些也不遲。」這兩個人在一塊兒,總是說這些政務,也不管她了。
賈珩看了黛玉一眼,笑了笑道:「好了,姑父,先不說了。」
而后,三人用菜,林如海前去鹽院官廳處理公務,黛玉在紫鵑、雪雁等幾個丫鬟的服侍下,前去沐浴。
賈珩倒是閑暇下來,只是吩咐劉積賢,錦衣府衛的密諜搜集揚州八位鹽商、揚州知府、兩淮鹽運使尋找可能的突破口,以及尋找或已潛入揚州城中的女真人。
「瀟瀟。」賈珩這會兒坐在書案后,輕聲問道。
因為陳瀟身懷武藝,平素作為廚娘做著菜肴之后,賈珩又讓陳瀟在身旁擔任護衛,陳瀟也沒有拒絕。
陳瀟正在拿著一本書,從封皮扉頁而觀,赫然是一本前人劍譜,
聞言,抬起清冷的眸子,問道:「什么事兒?」
什么瀟瀟,她和他有這么熟嗎?賈珩道:「過來,問你個事兒。」
陳瀟秀眉蹙了蹙,有些不想過去,但終究離座起身,來到近前,玉容如霜,輕聲問道:「喚我做什么?」
賈珩溫聲道:「白蓮教在揚州可有分舵?對揚州的事兒有沒有了解。」陳瀟凝了凝眉,冷聲道:「揚州的事兒,我怎么知道?」
賈珩看向少女,問道:「你不是說從揚州逃難到京城的?」「你先前都說了,是我編的。」陳瀟給賈珩翻了個白眼。
「你不編杭州,不編蘇州,不編金陵,獨獨編著揚州,那么必有緣由。「賈珩目光閃了閃,道:「況且,你在白蓮教中地位應該不低。」
「我早就說了,我只是一個小嘍啰。」陳瀟凝了凝眉,輕聲說道。
「你既然想報仇,一個小嘍啰,能拿什么報仇?」賈珩輕聲說著,看向陳瀟,倒是陳瀟看的有些不自在。
「比如是什么老母、圣女一類的人物。」賈珩凝了凝眸,捕捉到少女微縮的瞳孔,暗道,難道還真是?
這不是他胡扯,因為最近曲朗遞送而來的消息,白蓮教的確存在圣女,什么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口號也挺響。
陳瀟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道:「胡說八道。」
這人管著錦衣府衛,許是查出了什么也不一定。「果然是白蓮教圣女。」賈珩目光深凝幾許,低聲道。陳瀟:「....」
賈珩道:「那你是不是應該幫我查查?」
單獨靠錦衣府的密諜,效率肯定不如幾家不同的情報來源更為真切,而白蓮教為了造反,不定還有什么秘密途徑。
陳瀟冷睨了一眼對面的少年,問道:「憑什么?」
「你先前還讓我幫你查,現在也算有來有回,投桃報李。「賈珩低聲說著,伸手捏了捏少女雪膩的臉蛋兒。
陳瀟輕哼一聲,想要出掉,但卻知打不過,而清冷玉顏上現著一抹淺淺暈紅,低聲道:「我幫你這一次,但有一個條件。」
她其實已經不需要他幫著查了。賈珩道:「行,什么條件?」
「以后,別捏我的臉。」陳瀟目光冷芒閃爍,一字一頓道。賈珩默然片刻,輕聲道:「好,那以后捏別的也行。」
「別的你也不能捏。」陳瀟秀眉蹙起,冷眸凝視著賈珩,惱怒說道。「這是兩個條件罷?」賈珩溫聲道。
陳瀟輕哼一聲,心頭一陣無語,她為什么和這人提及這個,都被他繞進去了,道:「等會我去幫你查查。」
賈珩道:「去罷。」
待陳瀟離去,賈珩目光幽晦閃爍,方才倒也不算全無收獲,起碼知道了陳瀟白蓮圣女的身份。
念及此處,重又回到書案之后翻閱著資料,翻閱鹽商的情報。
就在這時,晴雯扭著楊柳細腰,俏聲道:「公子,喝口茶,該沐浴了吧。」賈珩抬眸看向晴雯,溫聲說道:「等看會兒書,再沐浴也不遲。」
「大爺。」就在這時,就見一個高挑明麗的少女進得屋內,正是鴛鴦。
少女身形高挑,肌膚勝雪,稀疏空氣劉海兒之下,眉眼見著幾許嫵媚的綺韻。賈珩看向少女,近前,拉過鴛鴦的手,柔聲問道:「你怎么過來了?」
鴛鴦被少年雙手擁在懷里,一張帶著幾顆小雀斑的鴨蛋臉上見著羞怯,低聲說道:「林姑娘說等會兒讓你過去呢。」
賈珩與黛玉二人在船上時常有著下棋,至于和鴛鴦,則是得了空,就是膩在一起,恩愛纏綿了幾回。
賈珩溫聲道:「等我沐浴換一身衣裳,這一路上挺累的。」「那我與林姑娘說說。」鴛鴦輕 聲說道。
賈珩低聲道:「讓晴雯去罷,你服侍我沐浴。」
「噠...」正在準備茶盅的晴雯,氣呼呼地放下茶盅,向著一旁而去。
鴛鴦聞言,嬌軀酥軟幾分,看了一眼瑟縮在角落里,抱著手,委屈巴巴的晴雯,低聲道:"大爺讓晴雯侍奉就是了。
賈珩看了一眼睛雯,道:「讓她多歇歇。」晴雯:"???」
公子有了別的好丫鬟,現在洗澡都不用她了,動不動說她小,她哪里小了。
鴛鴦聞言,低聲應了一聲,不再說著其他,只是看著折身屋外的晴雯,心道,等回頭給晴雯好生談談才是。
兩人原是一個屋里出來的,伺候同一個人,現在只不過是又回到一個屋里,再伺候同一個人而已。
庭院之中,已是近傍晚時分,雨幕籠罩,賈珩剛剛沐浴過后,換過一身簡素竹葉云紋青袍,面容朗逸,神清氣爽。
這時候,隨著襲人前往黛玉所在的屋里。
黛玉坐在廂房之中的書案后,顯然少女也是沐浴過后,換了一身素織碧青繡花衣裙,手里還拿著一本書,聚精會神讀著。
因為外間天氣陰云密雨,暮色四合,幾案上點起了蠟燭,燭火暈紅,將少女嬌小玲瓏的身影投影在梅花花紋立柜中,柔和燭光撲打在少女的臉上,似乎臉頰上的絨毛細微可見。
賈珩進入廂房之中,看向神態寧靜少女,靜靜而觀,一時之間倒沒有出聲。
「珩大爺。」直到紫鵑低聲喚了一聲,
彼時,黛玉也抬起螓首,凝睇而望,看向那青衫直裰的少年,問道:「珩大哥,站在那里做什么。」
賈珩就近坐將下來,問道:「林妹妹寧靜讀書,幾如畫卷,倒不忍心打擾。」
黛玉如玉臉頰微紅,星眸粲然閃爍,柔聲道:「也沒什么可打擾的,只是抓緊時間多讀些書罷了。」
賈珩:「....」
這是林懟懟開始懟了嗎?看來方才那一句話,被黛玉記在了心頭,不過既然敢取笑黛玉,就不要怕黛玉回懟。
黛玉翻開書冊的封皮,見著對面含笑不語的少年,柳眉星眼中不由氤氳起淺淺笑意,清聲道:「珩大哥,不如幫我講講方才和爹爹說的話。」
賈珩看了一眼書,果是一本不知從哪尋來的《鹽業史話》,輕聲道:「其實倒也不復雜,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前世邊防從軍時候寫檢討,也是這么開頭。
等黛玉聽完,那張俏麗玉顏上見著思索,感慨道:「不想竟有這等門道兒。」賈珩默然片刻,看著黛玉的恬靜玉顏,溫煦道:「其實想和妹妹說一樁事兒。」「怎么了,珩大哥?」黛玉詫異道。
賈珩開口道:「我在想帶妹妹來揚州,是否有些草率了。」
「珩大哥...為何這么說?「黛玉星眸現出疑惑,抿了抿粉潤櫻唇,心頭不明所以。
賈珩沉吟道:「一旦爭斗起來,鹽商以及相關人等會不會鋌而走險?行刺殺陰祟手段?我覺得..他們可能已經在醞釀了。」
他做事從來謀而后動,現在還好,隱藏著真實意圖,等到斗爭一起,你都要拿刀動槍,抄家滅族,就別怪人家狗急跳墻,拼死一搏。
所以,他在先前見著揚州鹽商之時,沒有撒謊,這次來了還真是來整軍的,整頓江北大營,然后領略一下揚州繁華。
而整頓江北大營,待整軍進行過程中出現任何不順利、不如意,順勢大舉調撥河南之兵以整軍名義大舉南下。
至于鹽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在開始盡量不主動激化矛盾,不爭一時意氣。如像下象棋一樣,瞞天過海,大 軍壓境,猛然一看,已是死棋一盤。
如果不是一開始擔心調撥騎軍,架勢太過駭人,把人嚇的能潤盡潤,江南震怖,其實調兵而來最為保險。
但那時候,縱然揚州大街上的狗,都嚇得不敢叫喚,知道他是過來提刀殺人的了。
其實,之前就有些猶豫,要不要帶黛玉南下揚州,他自認拼著性命,也能夠保護好黛玉,但隨著時間過去,愈是放心不下,或許應該讓黛玉留在神京,不讓她冒著一絲風險才是。
不過,會好好補償她的,以后,講一輩子故事罷。
黛玉聽著少年之言,芳心涌起漣漪,彎彎罥煙眉之下,一剪秋水的盈盈星眸現出擔憂,問道:「如果這里有危險,珩大哥和爹爹呢?」
「為人臣者,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茍利國家社稷,豈避生死禍福?「賈珩默然片刻,沉聲道。
「那珩...爹爹和珩大哥在這里都不怕,我也不怕。」黛玉說著,連忙將一個字壓回嘴中,目光堅定,輕聲說道。
如果爹爹和...出了什么事兒,她這輩子也了無生趣。
賈珩點了點頭,心頭一跳,珩爹爹?這個可不興亂喊啊。
撫平心頭的紛亂思緒,面色鄭重說道:「妹妹放心,我不會讓妹妹出什么事兒的,回頭給你派一個護衛。」
他覺得陳瀟就不錯。
「珩大哥也要當心才是。」許是被賈珩的凝重語氣嚇到,黛玉星眸熠熠流波,面色擔憂說道。
而賈珩在揚州鹽院衙門與黛玉敘話之時,甄家所在的宅邸,正是煙雨蒙蒙,天地蒼茫,整個莊園影影綽綽,秀麗典雅。
甄晴與甄雪也在與到訪的甄璘敘話,兩位王妃恍若并蒂雙蓮,嬌艷欲滴。
與甄璘敘說過家中情況之后,甄璘眉頭緊鎖,輕聲問道:「王妃,這永寧伯南下,老爺讓我問著,京中可有什么風聲不曾?」
甄晴柳葉細眉之下,鳳眸瞇了瞇,輕聲道:「朝廷要打仗,國庫又沒錢,就派了一個人過來南面找錢了,現在還在查案子,一時半會兒也沒什么結果,回頭等我見著父親,再敘說這件事兒的底細。」
甄璘斟酌了下言辭,低聲問道:「大老爺問究竟會查到哪一層?「
甄晴目光閃了閃,柔聲道:「現在這些還說不了,要看那人的手段和魄力,等見過老太君之后,我會時刻盯著他的。」
按照那個混蛋的尿性,很有可能是嚴查窮究、上不封頂,但也不一定,說不得又是雷聲大,雨點兒小?
甄璘點了點頭,只是心頭有些奇怪這語氣,還有時刻盯著他,怎么有些不對勁。不過,倒也沒有什么起疑。
「我要不去見見永寧伯,先前也算有著交情。」甄璘遲疑了片刻,輕聲說道。
甄晴這會兒也意識到方才的語氣,道:「這時候過去,反而起疑,此人性如狐狼,再是被此人套出什么話來,反而不好。」
哪怕是她,每次見著那人都吃了不少苦頭,遑論是自家族弟。甄璘聞言,忙道:「那也好,等到了金陵,再作計較。」
甄雪低聲道:「姐姐,休息一天,明日咱們坐船去金陵吧。」
甄晴笑了笑,清聲道:「等淳兒在這歇息一會兒,先不急著,妹妹等會兒陪我去拜訪一番水四叔如何?也不能過揚州,不去見見長輩,不然人家回頭也該挑著咱們的禮了。」
水溶的族叔水裕,現為江北大營的節度使,統領三萬兵馬,這自然是甄晴的拉攏對象。甄雪點了點頭,雖猜測出自家姐姐的一些心思,但也不能避而不見,失了禮數。
而在揚州瘦西湖一條畫舫中,絲竹管弦之音沿著朦朧雨絲飄遠,而酥軟柔膩的歌聲則是向遠處而去。
帷幔兩及的觀景臺中,兩淮都轉運使劉盛藻,微微閉上眼眸,手中正拿著一個折扇,一下一下如小雞啄米般,敲著手心,似沉浸在吳依軟語中。
這位鹽運使,年歲五十多歲,細眉胖臉,面皮白凈,養尊處優久了,帶著一股富貴氣派。
而看臺之上正是依稀傳來歌舞,其中一人隔著珠簾,正在唱曲,聲音珠圓玉軟,好似飛泉流玉。
下方兩個浣花樓的歌姬,身段則如楊柳依依,吳儂軟語,隨著曲樂而翩翩起舞,輕薄紗裙,酥白肌膚,幾是讓人心頭癢癢 陪著劉盛藻的運司判官錢好古,幕僚許運臣,以及幾個清客相公陪同著說話解悶。「大人,黃老爺過來了。」一個小廝從外間匆匆而來,在劉盛藻耳畔說著。
正在閉著眼眸,搖著腦袋晃動不停的劉盛藻,睜開眼眸,目中閃過一抹精光,道:「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讓他進來。」
永寧伯今日船至揚州的消息,他自然一清二楚,只是不想去打著照面,現在,京里傳來的風聲是說要查他的賬簿,然后就派了這么一個狠茬兒來,宮里那位真是刻薄寡恩。
不多時,就見黃誠進來,向著劉盛藻拱手作揖,臉上堆起笑意,輕聲說道:「劉大人,好雅興。」
劉盛藻端起茶盅,吩咐著下人道:「給黃老爺看座。」黃誠連忙道了一聲謝,然后臉上堆著笑意,落座下來。
說來,黃誠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兒,前年還嫁給了劉盛藻做姨太太,但雙方地位原就不對等。
劉盛藻笑了笑,說道:「黃老爺這個時候見著我,真是一點兒不避人啊。」
黃誠苦著臉,說道:「劉大人,揚州城如今是山雨欲來啊。」
「這雨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了,再說本官也不是沒有帶傘。」劉盛藻聞言,目光幽晦幾分,笑了笑說道。
只要重華宮的太上皇在一日,兩淮鹽務就安生一日。
黃誠憂心忡忡道:「大人,也不知什么時候會不會瓢潑大雨。」
劉盛藻聞言,拍了拍手,頓時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為之一停,而唱曲的歌姬也停了歌喉,徐徐退向兩側的簾幔。
「那人來了怎么說?」
「那人說此次南下是為整頓駐扎在揚州的江北大營,于鹽務無涉,非其人職權。」黃誠面色凝重,開口道。
「這話你信?」劉盛藻端起蓋碗茶,輕輕吹了下茶湯,飲了一口,道:「鹽運司前不久才失了一場大火。」
黃誠沉吟道:「大人,這永寧伯是武勛,朝廷也沒說讓他南下巡查鹽務,我們是不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
劉盛藻目光咄咄地看向黃誠,低聲道:「整飭江北大營?朝廷為何不明發圣諭?軍機處行文何在?不要人家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
「永寧伯是軍機大臣,整飭軍務原是應有之權,如是他要整飭鹽務,可其人與齊黨不睦,如今齊黨一位閣老就在金陵,他一個武勛也做不了什么吧?」黃誠面上現出苦思,不確定說著,低聲道:「再說,聽說他南下還帶著林如海的女兒探親,這也不像是大動干戈的模樣。」
誰也不會想到賈珩會再造乾坤,重定經緯。
劉盛藻道:「他如今不是住在揚州鹽院衙門?林如海是賈家的女婿,他是賈家的族長,兩人就是一伙的,縱然不是南下查鹽,也是幫忙來了。」
提及林如海,劉盛藻目光陰冷幾分,這些年屢有齟齬可以說彈劾他了好幾次。
黃誠低聲道:「這次過來,上午與其見了一面,倒也不像在河南那般酷烈,我等如臨大敵 其實他想問問這位劉大人,宮里是不是有什么風聲傳來,究竟是怎么想的?這都牽涉到重華宮那位,應該會有個度。
其實,這恰恰是賈珩要的效果,總有人心存幻想,總有人騎墻觀望。
「那就先看看,逢大事必先靜氣,先讓他查,看能查出來個什么,只怕捅破了天,下了雹子,頭一個砸著他。」劉盛藻目光閃了閃端起茶盅,淡淡說道。
批驗所內的文牘都被付之一炬,朝廷的申斥卻遲遲不見下來,托人向宮里的娘娘打探消息,仍是杳無音訊,也不知在醞釀著什么雷霆,大不了,辭了這鹽運使之職,學陶朱公范蠡,擁美泛舟江河。
黃誠面色凝重,點了點頭道:「那先行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道理很簡單,賈珩再是威名在外,總不能人剛一來,拋棄萬貫家財、揮金如土的生活,或者派遣死士刺殺來人,或者圍攻鹽院衙門,亡命天涯。
旋即,又說道:"后天,齊閣老就從金陵趕來,勢必提及重復開中法一事,晉商插手進來就不好了,彼等于邊糧就地軍屯,更為便利,也可解邊軍運糧之厄。」
現在鹽稅收不上來,再加上歷年邊軍糧秣采買所費國帑不知凡凡,執掌戶部,曾因邊軍糧秣轉運而費盡心機的齊昆,轉而又打起了復開中法的主意。
這樣鹽引換糧,兩難自解。
劉盛藻道:「此法自行以來,漸成惡政,勛貴多持鹽引占窩,倒賣于商賈,以牟取暴利,還不如解送稅銀至鹽院,捐輸報效,來得實在。」
黃誠道:「我們也是這個意思。」
劉盛藻擺了擺手,道:「不聽了,打道回府。」
說話間,也不顧黃誠起身相送,起得身來,在一眾員僚下屬的簇擁下向著外間而去。劉府就在瘦西湖畔的一座莊園別墅之中,劉盛藻之子劉昌道,一身蜀錦圓領長袍,眼前蒙著一塊兒紅布,在人群中雙手抓住,捉著迷藏,周圍不時傳來女人的嬉笑之聲。
不多一會兒,劉昌道捉住一個姿容艷麗,笑意嫣然女子,笑道:「可讓少爺捉住了不是,今晚你就要陪著本公子。」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上氣不接下氣地從外間小跑而來,低聲道:「少爺,打聽清楚了。」「怎么說?」聽到熟悉的聲音,劉昌道一下子解開眼前的布條,連忙問道。
小廝低聲道:「公子,是柳家的姑娘,他們家就在銅馬橋胡同。」
原本是前日,劉昌道在揚州大街游玩之時,見得一個抱著小孩兒的女子,荊釵布裙,麗質天成,生的豐潤可人,然后,劉昌道就讓小廝打聽那女子家宅何處。
「但這人已嫁為人婦,說來也巧,就在鹽場為鹽吏。」
「廢話,帶著小孩兒,能沒有嫁為人婦?」劉昌道嘿嘿一笑,道:「再說,本公子就喜歡有人婦,鹽場的鹽吏,倒是巧了。
相比劉盛藻一大把年紀喜歡小姑娘,這位年僅二十的劉昌道,只對他子感興趣,在揚州城中欺男霸女,無惡不作。
當然,劉盛藻每每都能為劉昌道擺平,或是威逼、或是利誘,因為沒有苦主狀告,揚州官面上也不會窮追不舍。
這也是先前林如海提及劉家人時,言其跋扈難制的緣由,聽到不少惡跡。「老爺這幾天說,最近揚州地面不太平,公子還是小心為上。」小廝低聲說道。
劉昌道笑了笑,不以為意道:「能有什么不太平?不就是那位勞什子永寧伯過境的,這弄得子牙在此,諸神退位一樣,當年太上皇南巡時候,也沒見這么個草木皆兵。」
小廝聞言,情知劉昌道說一不二對的公子哥脾氣,也不敢再多勸,唯恐吃了鞭子。
夜色籠罩,雨幕漸密,街道之 上已稀稀落落亮起燈火,偶爾有馬車駛入緊密的雨水中,在青石板路上濺起一道道水痕。
揚州一家掛著黑油漆木匾額的客棧中,一燈如豆,身形高大、雄壯的漢子,立身在軒窗之前,在軒窗垂掛的雨簾中,隔著昏沉晦暗的天色,眺望著鹽院衙門方向的通明燈火。
多鐸眉頭緊皺,臉上見著狠色。
不多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壓低的聲音響起,「主子,已經打聽清楚了,那人就住在鹽院衙門,身邊兒還帶著揚州巡鹽御史林如海的女兒,身邊兒帶了一些錦衣府衛,數目不知。」
這位十王,從來是敢想敢干,行動力爆棚,既然覺得賈珩是個威脅,那就準備尋機會除掉賈珩,甚至不惜一切代價。
多鐸問道:「有機會下手不能?」
「府衛帶的不少,想要行刺,只怕不太容易。」那大漢低聲說道。多鐸道:「讓鄧飚派人先盯著,摸清出入、扈從的情形。」
「主子,如是盯得緊了,漢狗的錦衣說不得會發現,再說那永寧伯聽說頗有勇武,只怕不容易刺殺。」就在這時,大漢身后的一個眉眼清秀的青年人,湊近說道。
如是賈雨村在此,當會認出,這正是當年葫蘆廟里的那小沙彌,也是后來金陵府的門子!
這位門子,被賈雨村斷了葫蘆案之后,找了個由頭,流配到北境服徭役,而后與一位喚作鄧飚的囚犯,趁著李瓚督北整飭邊鎮兵馬,邊鎮將校惶然,看守空虛之時,逃亡至女真境內,后來成為漢軍旗中人。
因為心思機敏,會出主意,隨著鄧飚慢慢就到了多鐸身旁聽用。
「揚州城里魚龍混雜,不知道多少人盯著這位永寧伯,他發現了又能如何,總不能都抓捕。」多鐸低聲道。
這時門子道:「主子,小的以為,不一定沖著本人刺殺,如是捉住他的親眷,再行要挾也是一樣。」
多鐸問道:「什么親眷?」
門子面色凜然心頭涌起陣陣狠辣,說道:「那林家之女聽說鐘靈毓秀,王爺不如派人劫持了那林家之女,再要挾那永寧伯。」
因為賈雨村曾為黛玉的老師,而后得以走通林如海的門路而行起復,門子自然也就留了意。
對賈雨村的忘恩負義、恩將仇報之舉,門子可謂恨之入骨,自然恨屋及烏,將林家的那個小姐也恨在心里。
現在,門子還不知賈雨村已經在齊王身邊兒為幕僚。
多鐸瞥了一眼門子,皺眉道:「這等少年英雄人物,豈會注重旁人之女死活,如是虛以委蛇,調兵包圍我等,我等就算僥幸脫身,也會引起警覺,再無機會,你我身處敵境,不能這般胡來。」
他要的是萬無一失地弄死這個少年,不給他成長的機會!
否則這等對練兵打仗有著天賦的少年,老于行伍之后,打仗的手段會越來越老辣,越來越難對付。
因為他就是這么走過來的。
在草原和女真觀念之中,女人幾如衣服,以己度人,妄圖劫持家眷以為人質,迫使當事人自投羅網,幾無成功先例。
而史上這位被乾隆稱為「開國諸王戰功之最」的十王多鐸,原就是狡詐難纏的人物,在屠城揚州之后,為了收攏江南人心,不強行胡服易辮,尊崇死節的史可法,并拜謁明孝陵,可以說心思機敏,能屈能伸。
以親眷要挾宰執重臣,青史之上有成功的嗎?這不是武俠,也不是異能都市,黃毛逞夠手足之欲,苦主才怒血上涌地趕來,爆種反殺。
劉邦,曹操,鐵木真有被要挾的嗎?既然明知要挾不了誰,將有可能唯一一次的刺殺機會浪費掉,除了無腦泄憤,沒有任何意義。
門子見此 ,面色悻悻然,不敢再行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