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殿中群臣都在等候著崇平帝閱覽奏疏。
崇平帝閱覽其上名單,有著五六個人,都是朝廷近些年資望才品尚可的官員。
這時朝廷經制,中樞官員,別省藩司官長,都在推舉之例,故而從履歷上沒有看出什么問題,其上不僅有著浙黨右僉都御史于德、太常寺卿郭永昌、刑部侍郎岑維山、江南提督學政莊光杰,還有齊黨的左副都御史彭曄、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山東布政使荊道玉。
崇平帝面無表情,說道:「讓幾個閣臣,科道都看看,議上一議。」
在人事上,崇平帝從來是一向是愿意傾聽群臣意見,起碼表面上是這樣。戴權應了一聲,開始拿過奏疏在九卿之間傳閱。
其實事前,名單就是吏部會同議定,已經在九卿、科道之間流傳開來,對相關吏員之資望、品行有所了解。
崇平帝目光逡巡過下方眾臣,說道:「中原方經離亂,河南巡撫以及藩臬兩司官長,這次都要揀選清廉自守之吏,督撫河南,以免再有變亂,也拿給軍機處的永寧伯和施卿看看。」
這位中年天子說著,對著一旁的戴權使了個眼色。
殿中眾臣都是心頭一頓,面面相覷,推舉河南巡撫人選,給軍機處的兵部侍郎施杰閱覽還能理解,給只是武勛的永寧伯看是什么意思?
這好像不合祖宗成法吧?
賈珩也不奇怪,接過奏疏,閱覽其上名目,眉頭皺了皺,目光幽晦幾下,這份名單擺明了就是齊浙兩黨的均衡名單,甚至之后還寫著薦主的名字。
按著大漢會典定例:「宜命吏部,今后廷推會同九卿科道,務參酌力持,勿徒畫諾,并籍記舉者姓名,彰明祖宗連坐之法以杜私交不報。」
易言之,推舉多為實名舉薦,相關責任人出了問題,是要追究薦主責任的。
在大漢升遷按例中,除禮戶吏三部侍郎貴過巡撫,其他幾部侍郎其實在升遷序列中比巡撫要低半格,換言之巡撫地方,多是作為磨勘轉任的一部。
賈珩將人名以及各項資料記下,心頭有了數,轉而將奏疏遞送給一旁的軍機大臣施杰。
待下方眾臣看過奏疏名單,開始竊竊私議。
崇平帝道:「河南巡撫缺額,諸卿對吏部議定人選有何高見,可管暢所欲言?」
正如《大漢會典》:「如每遇員缺,帝會大九卿、掌科、掌道、集于闕東,九卿東、西立,科道北向立,選司致辭,推某缺,議賢愚曲直。」
這時,首先是科道率先發言,福建道掌道御史宗宏良手持笏板,清了清嗓子,拱手道:「啟稟圣上,微臣昧死以聞,太常寺卿郭永昌品行浮浪,才淺德薄,不堪疆臣之任,臣多次上疏彈劾其人,還請圣上明察。」
太常寺卿郭永昌,當日工部侍郎出缺兒,其品行就為朝臣詬病,如今也算舊事重提。
崇平帝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郭永昌,道:「郭卿向無地方任職經歷,如是歷練磨勘,為一省布政使倒無不可,只是河南方經離亂,亟需治事能吏經略安撫,」
暫不用郭永昌其人,只因其為浙人,又無異才,而放眼望去,滿朝文武皆是浙人。這時,從科道班列中出來一人,分明是禮科都給事中胡翼,拱手道:「圣上,臣以為大亂之后當有大治,以仁厚寬宏之長者鎮撫河南,施以仁政,教化撫育,故臣以為國子監祭酒劉瑜中于士林頗有賢名,可代天牧守,巡撫河南。」
隨著胡翼開口,之后,又是其他掌科掌道,對名單之上的人選品頭論足,而當事人出于避嫌考慮,也不會當場反駁,造成當廷陷入不太好看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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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越是想搞權術平衡,越是促進黨爭激烈,但完全不注重地域以及出身選官任人,又會面臨新的問題。
這是崇平一朝的政治痼疾,也是近乎一道無解的政治難題。
之后,就是科道對每個人選的議論,當然說什么的都有,從官聲、才干、品行.....甚至眷屬之家風都有議論,引經據典。
賈珩聽得昏昏欲睡,但天子卻是時而思索,時而點頭,時而皺眉,雖不至如好聲音導師表情豐富,但也將一位虛心納諫,廣開言路的明君形象示于群臣。
等科道廣發議論以后,開始進入三品以上官員的議論。
這個層次的官員,發言無疑要心平氣和許多,一般而言,語氣不溫不火,綿里藏針。
首先是禮部侍郎龐士朗,開口說道:「圣上,如先前總督河南軍政之永寧伯所言,官吏貪酷,民生怨謗,人心淪喪,相隱為惡,故而,微臣以為,欲治中原,唯首重吏治,申張四維.....臣以為擇都憲巡查地方,重振綱紀,而左副都御史彭曄為官清正,清廉如水,以其巡撫河南,肅清積弊,正為適宜。」
賈珩瞥了一眼龐士朗一眼,心頭生出一股古怪,為了增強說服力,這是拉上了他過來背書。
待龐士朗退回班列,大理寺卿王恕出班,拱手道:「老臣以為,河南經先前兵戈煞氣之烈,官吏士民元氣大傷,人心惶然,臣以為可選劉祭酒至河南巡撫地方,安定人心。」
國子監祭酒劉瑜中本身也是清流,算是北方士人菁英。
彼時,吏部侍郎方煥出班,拱手道:「圣上,江南提督學政莊光杰,其本職為南京禮部侍郎,以其巡撫河南,宣教地方,臣以為更為妥當。」
崇平帝面色默然,不置可否,問道:「一說都憲,一說學官,朕以為河南仍要因時因地用人,揀選廉直能吏鎮撫,楊閣老,你為內閣首揆,以為如何?」
楊國昌怔了下,蒼聲說道:「圣上之言,高屋建瓴,老臣以為河南局勢方定,還是以懷柔安撫為要,臣以為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可堪大任,請圣上鑒納。」
「許卿?」崇平帝面色毫無變化,轉而看向左都御史許廬,目光湛然,問道:「許卿對吏部呈報人選可有意見?」
許廬面色一肅,拱手道:「圣上,臣以為河南巡撫當揀選廉直之吏充任,不論都憲、還是其他之官,皆心系百姓生計。」
崇平帝聽完,點了點頭,看向下方群臣,說道:「許卿和楊卿所言各有道理,只是還需據河南情形虛實而論,河南畢竟局勢方定,京營大軍才從河南撤出。」
說著,將一道詢問目光投向賈珩,問道:「永寧伯曾總督河南軍政,對河南情況知之甚深,方才更對履任期間之吏治針砭時弊,如今對巡撫人選,可有高見?」
正如賈珩所揣摩圣意,崇平帝果然問著了賈珩,這幾乎是可以想見之事。
一省叛亂稍定,問一下前總督以何人繼任再為正常不過,但崇平帝可以問,賈珩回來之后,卻不能主動提我認為誰誰可為繼任,甚至尋求.....內定,那樣就有失臣子本分。
這和年大將軍,保舉了一堆人的名單給雍正,雍正看了嘴角浮起一絲詭秘的笑。
此言一出,內閣次輔韓癀皺了皺眉,儒雅面容神色凝重,心頭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而軍機處班列的史鼎,已是攥緊了手中笏板,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次這般緊張,還是上一次....因功封為武侯,彼時官居超品,意氣風發。
賈珩手持象牙玉笏,清咳一聲,舉步出得班列,抬眸之間,少年武勛目光粲若星辰,清朗的聲音在整個殿中響起,清越激昂,道:「圣上,臣之所舉,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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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一出,殿中群臣都是心頭一驚。與眾不同?
因為這意味著賈珩對吏部報上的名單皆不認可,而是另有舉薦人選,可是你一個武勛,難道不應該三緘其口,也敢胡亂置喙?
禮部侍郎姚輿眉頭緊皺,率先忍不住,拱手反駁道:「圣上,按朝廷經制,武勛以及五軍都督府不議疆臣人選,以視軍政兩分,文武有別,臣以為圣上方才垂問永寧伯,實為不妥,臣請圣上收回玉言。」
巡撫、總督這個差事原本就是文官政治的延伸,以文制武所用,當然,武勛以及五軍都督府可以共議總兵、提督等高階武將人選。
崇平帝面色淡漠,徐徐道:「太宗朝時,寧夏巡撫出缺兒,太宗召九卿、科道、五軍都督府共議缺員,至隆治年間,督撫疆臣,經廷推共議,漸成定例,時人以巡撫多理民事,不問武勛,然河南方經戰亂,百廢待舉,巡撫人選焉能不問平叛勘亂之武勛?況朕設軍機處,不擇文武,悉以樞臣參佐軍國機務,一省督撫選任事關軍國,豈不咨之以樞臣?況以九卿而論,永寧伯授銜兵部尚書,也為大九卿,并未逾越典制。」
所謂典制,其實是自太祖、太宗延續而下的行政制度,在隆治朝以《大漢會典》的形式固定下來,但《大漢會典》在崇平一朝不意味著不能修訂。
比如軍機處之制肯定要寫入《大漢會典》,以為后世之君成法。禮部侍郎姚輿一時間有些傻眼,站在原地,神色躑躅。
而殿中群臣面色變幻,心頭浮想聯翩。韓癀眉頭緊皺,目中冷色涌動。
他最擔心的事兒還是發生了,天子對軍機處、對永寧伯托為腹心,言聽計從,長此以往,朝綱敗壞,后患無窮。
崇平帝然后看向賈珩,問道:「賈卿還請暢所欲言。」
賈珩面色頓了頓,拱手道:「圣上,臣以為中原戰亂方定,仍需謹防賊寇宵小死灰復燃,可由武勛統兵坐鎮,司寇敵警,今軍機處司員、忠靖侯史鼎老成謀國,又因軍功而晉超品武勛,才具堪安撫中原之重任,如以其為河南巡撫,坐鎮中原,待中原民心大安,再以文臣接任。」
這就是中原剛剛發生過叛亂,那么以一位武勛坐鎮三年,防止事變,真是合情合理。然而,此言一出,殿中群臣引起軒然大波,交頭接耳竊竊私議。
忠靖侯史鼎?這是哪一位?
哦,這是武勛,以其坐鎮中原,防止賊寇起勢,倒也說得過去。不是,這不是賈家的姻親?真就舉賢不避親?
不過先前的舉薦,齊浙兩黨也差不多。
然而,楊國昌目中怒氣翻涌,手持笏板,高聲說道:「圣上,老臣以為永寧伯私欲太重,其言實為不可!」
小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大抵是,小閣老一臉凜然正氣:「女干臣已經自己跳出來了!」
當然畢竟是內閣首輔,一句私欲過重,就已引人聯想,表達了一如既往的反對。
史鼎原本在軍機處班列中聽著賈珩舉薦自己,心頭振奮不已,聞聽此言,額頭青筋直跳,心頭怒氣翻涌,這個老楊頭兒,又來壞事!
這時,一個御史手持笏板,目光閃爍,見機會難得,高聲道:「圣上,臣湖廣道江興,彈劾永寧伯網羅親信,圖謀不軌,微臣請圣上嚴治其罪。」
而在這時,從科道之列又出了一個官員,高聲道:「圣上,臣刑科給事中韋鴻達昧死以奏,永寧伯任用私人,有結黨之心!」
一時之間,又有幾位科道御史紛紛出班附和。
其中山西道掌道御史唐淞,言辭更為激烈,拱手道:「圣上,永寧伯為賈家族長,而史家為賈家姻親,永寧伯舉薦忠靖侯史鼎為河南巡撫,鎮撫地方,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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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副都御史彭曄看了一眼出言的山西道掌道御史,暗道,真是一針見血,意欲何為?
只是,此刻他為廷推之人,不能插言,而且永寧伯圣眷正隆,也不好與永寧伯直接對上。
韓癀面色淡漠,對這一幕,似早有所料。
武勛插手巡撫廷推,勢必群起而攻!這是政治規矩,任你是誰,勢必要為時議所譏。
無他,隨著賈珩受封永寧伯,擔綱軍機大臣,權勢日熾,注定要受文官的攻訐,這些文官就是連內閣首輔都罵,自不會對賈珩另眼相待,如今見賈珩在督撫人選舉薦上推舉史鼎,無疑是得了機會,一擁而上,爭相攻訐。
而齊浙兩黨也對賈珩插手巡撫人事,頗為不滿,軍機處之設,插手樞務,為了國事還能忍。
當然,因為賈珩沒有與執掌吏部的韓癀通氣,就否了韓癀所提人選,當然....也不可能通氣,否則以賈珩如今之地位,連內閣次輔都為其張目,真就是欺天了。
賈珩面色怡然不懼,對殿中的一些嘈雜之音充耳不聞,以往還需舌戰群儒,一一噴過去,現在以軍機輔臣地位,對一些小嘍啰一一噴過去,就有些丟份兒。
等會兒一并罵回去,才是正經。
工部侍郎秦業見到殿中喊打喊殺的一幕,眉頭緊皺,目光現出憂慮。
賈政面色同樣擔憂不已,看向那蟒服少年,張了張嘴,想要聲援,但卻隱隱覺得時機不是很適合,否則,更為坐實一些御史的「賈珩結黨"的攻訐。
等著殿中彈劾方停,迎著上面看不出喜怒的崇平帝,賈珩拱手說道:「圣上,臣之所舉,系出一片公心!河南初定,仍需武勛坐鎮,否則來日釀出亂子,又當如何?至于彼等誅心之言,實屬無稽之談,不值一駁!彼等囿于文武之別而因私廢公,懷狐鼠之心而以己度人,指鹿為馬,垢誶謠諑!烏煙瘴氣,蛇鼠一窩!」
說著,目光掠向方才噴得起勁的科道御史,最終目光定格在楊國昌臉上。一些科道御史面色發黑,只覺一股邪火往腦門躥。
指鹿為馬,垢誶謠諑!烏煙瘴氣,蛇鼠一窩?這是武勛?
罵人比他們剛才罵的都狠。
尤其,言辭竟押著韻,「駁,諑,窩」,可謂抑揚頓挫,宛如劍鳴錚錚。賈政見此,心頭振奮,子鈺一如既往,寧折不彎。
這邊兒,崇平帝面色鐵青,看向一眾低頭不語的言官,沉喝道:「今日議事,皆為國家大事,科道豈可妄加揣測秉誅心之論?如賈珩結黨,那也是朕之黨徒,國之羽翼!」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颶風刮過含元殿,群臣如遭雷殛,心神震動,都是目光復雜地看向那少年以及崇平帝。
朕之黨徒,國之羽翼!這樣的話,簡直古之未聞,只怕將來都要記載于史書之上,成為一段君臣相得,風云際會的佳話。
而他們豈不是成了丑角?嗯,這個?
左都御史許廬同樣面色復雜,瞥了一眼那劍眉朗目,昂然而立的蟒服少年。天子其實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皆為帝黨。
韓癀卻目光微微瞇起,心頭蒙起厚厚陰霾,天子對永寧伯這等推心置腹,如之奈何?賈珩也是面色一震,看向坐在金鑾椅上的崇平帝,面頰適時現出潮紅之色,心緒激蕩。
這句話幾是如雍正對同樣做過河南總督的田文鏡所言,「朕就是這樣漢子,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
賈珩面色一震,行著大禮,聲音帶著幾分哽咽,說道:「圣上恩遇之隆,千古未有,臣惶恐不勝,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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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永寧伯實心用事即可,不要顧忌一些閑言碎語。」
忠靖侯史鼎原為超品武勛,先前擔任軍機處司員,原就有些屈才,如今任用其為一省巡撫,戡鎮民亂之后的河南,倒無不妥。
至于子鈺結黨,更是惡毒的攻訐之言,如是將忠靖侯史鼎安京營等要害部門,還要泛起嘀咕,但現在調任河南,大漢疆臣哪里是好做的?地方官從上到下可都是文臣。
而且子鈺從來都是謹守臣子本分,不說凱旋之后的駕車,就說當初錦衣府,說因對虜戰事而用,就未動錦衣府五千戶之制。
何況,這是自家女婿....
賈珩面色微震,拱手道:「圣上,山東白蓮潛行匿跡,煽動百姓作亂,山東仍有匪盜為禍,如不以武勛坐鎮,臣恐有死灰復燃之險,臣方以知兵之武勛坐鎮,如圣上另有合適武勛人選,也可更易。」
如今,其實并沒有如史鼎這般合適的人選,他這個舉薦人選,真不是胡亂舉薦。
因為,稍微觀察一下,不管是資歷還是年齡,軍機處的一應要員,還真沒有史鼎這般合適。
史鼎年歲四十出頭,正是年富力強,又是因功封侯的武勛,先前在軍機處歷練目的就是起復,哪怕他不出手,史鼎也會投效天子。
當然,還有一個保齡侯史鼐也算合適,現在正在回京途中。
甚至,他認為崇平帝未必沒有用史家兄弟的念頭,畢竟這兩人最終的確是外放了封疆大吏,雖有元春封妃王子騰掌軍的緣故,但也足以說明史家兄弟的確要有所大用。
崇平帝思忖著賈珩之言,默然片刻,說道:「忠靖侯史鼎曾在西北戰事中因功封侯,才具堪是將帥之英,以之鎮撫河南,靖綏地方,的確合適不過,忠靖侯史鼎何在?」
比起一些不通兵事的文官,忠靖侯史鼎的確是「才干過人」了,因為其人是以軍功封侯。
「微臣在。」史鼎面色振奮,出班而道,按捺住心頭激動的情緒,畢竟是國朝武侯,這點兒定力還是有著。
「忠靖侯是國朝武勛,先前并無牧守地方經驗,如是為一任河南巡撫,當如何安治地方?「崇平帝目光緊緊盯著史鼎,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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