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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響應者寥寥

大明宮,含元殿  賈珩隨著內監進入偏殿,此刻崇平帝已早到了一會兒,坐在條案后,而軍機大臣施杰也先一步到來,恭謹而立,至于其他幾位軍機司員還未到來。

  “子鈺,過來了。”崇平帝喚了一聲,打量著長身而入的蟒服少年,目光相接,原本冷硬的目光柔和幾分。

  賈珩趨至近前,拱手抱拳的道:“微臣,參見陛下。”

  崇平帝語氣溫和幾分,笑了笑道:“子鈺,幾位閣老還在路上,一會兒就過來,施卿也在這里,咱們君臣先行商議商議。”

  賈珩面色謹肅,拱手稱是。

  施杰聞言,轉頭看向賈珩,問道:“賈子鈺,方才聽圣上說,你昨日提及河南有變,要急調撥京營之兵馳援洛陽,以做警戒備寇?”

  賈珩道:“施大人,并非河南有變,而是我的推演,河南如今還未有軍情急遞傳來,但以河南都司官軍之戰力,只怕這番局勢推演,在幾日間未必不會成為現實,至于派京營精騎出陜,一來演訓行軍,收磨礪將校戰力之效,二來警戒備寇大,以免賊寇勢大難制,而朝廷措手不及。”

  施杰眉頭緊皺,遲疑了下,說道:“可這僅僅是你的推斷,并未有軍情傳來。”

  畢竟同掌樞密,有些話不好說,僅僅是毫無根據的推斷,就這般興師動眾,多少有些小題大做了。

  賈珩面色如常,解釋道:“施大人請看輿圖。”

  說著,拿過隨身帶來卷起一團的輿圖,而兩個內監也在崇平帝的目光示意之下,抬起一架一人高的木質屏風。

  賈珩將輿圖展開,兩個內監尋來兩個釘子,將其釘在屏風木框上。

  而就在幾人忙活時,一個著淺綠色袍服,身形微瘦的內監,躬身進入含元殿偏殿,尖銳陰柔的聲音響起:“陛下,楊閣老、韓閣老、趙閣老三位閣老,并軍機處全班皆已至殿外相候。”

  此刻,不僅僅是內閣的幾位閣臣,還有軍機處司員,都被崇平帝召集至含元殿問事。

  軍機司員,計有:東平郡王之子穆勝、西寧郡王之子金孝昱、前軍都督同知柳、前軍都督僉事石光珠,后軍都督僉事侯孝康、三等威遠將軍馬尚、忠靖侯史鼎、兵部武選清吏司郎中杭敏、職方司郎中石澍,以及兩位兵部主事,一名喚羅昌賢,一名喚趙新榮。

  崇平帝面色淡淡,對著內監道:“宣。”

  內監領命而去,不多一會兒,就見楊國昌、韓癀、趙默三位著緋袍,頭戴烏紗的閣臣,以及軍機處幾位司員魚貫而入,一共十四人,加上賈珩與施杰,凡有十六個人。

  這時,一等子、前軍都督僉事柳芳,冷冷瞥了一眼賈珩,目光深處隱見幾許嘲弄。

  兩人早有宿怨,當初甚至差點兒在兵部衙門打起來,以往在軍機處值宿也不怎么說話。

  賈珩見得此幕,面色淡漠,目光平靜地看著輿圖。

  不知為何,心頭忽而生出一股感觸。

  這次爭執十分有必要,只有經過這么一遭兒,讓崇平帝知道彼等庸庸碌碌之輩,皆不足信,方會給予他更多的信任。

  否則,真要和東虜對戰,這些文臣、武將不是老成謀國,就是智珠在握,實際左右掣肘,勾心斗角,反而增加了不少對虜作戰的難度。

  “臣等參見圣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以內閣首輔楊國昌為首,手持笏板朝著崇平帝行禮參拜,十幾位大臣齊聲而喊,因為含元殿偏殿空曠、軒敞,故而仍有往日山呼萬歲的震耳欲聾。

  “諸卿平身。”崇平帝神色淡淡說著,目光逡巡過十幾位臣子臉上,問道:“諸卿來前,想來已知前情,也聽聽軍機處的意見。”

  這本來也是這位天子檢驗閣臣與軍機處聯同決策效率的一次機會。

  內閣并軍機處眾臣被召集至武英殿,從內監口中已經得知前因。

  軍機大臣賈珩提議,要往河南派京營兵馬,如果有必要,那就諸部尋個名義。

  賈珩這時,面色沉靜,伸手指著輿圖,道:“施大人還有幾位大人,汝寧府羅山縣南臨荊湘、東接淮泗,北抵河洛,十日路程即可前往開封府,近三年來,因瀕臨雞頭山,地勢險要,進退可持,賊寇固地利之便,盤踞作亂,去歲更膽敢攻破縣城,而河南都司抽調懷慶衛、宣武衛、彰德衛、南陽衛、汝寧衛等衛府兵馬,然以上諸衛府軍卒離羅山縣遠近不同,故省府挾兩衛并汝寧衛齊聚羅山,一衛額定五千六百軍卒,三衛合兵額一萬五六千兵馬,以實額而計,應有一半,如再除卻老弱,面對賊寇三千余兵力,優勢并不明顯。”

  施杰聽著賈珩敘說,目光也跟著賈珩的手指在輿圖上行走,目光驚疑不定。

  而在這時,一等子柳芳打斷了賈珩的陳述,笑道:“賈大人,你如何知不是河南都司齊聚兵力于羅山?卻分批而援。”

  賈珩瞥了一眼柳芳,道:“柳同知,且不論兵力集結,諸部人馬或多或少,距離或近或遠,行軍或疾或緩,故集聚羅山當有先后,卻說從河南巡撫周德禎最近上奏的一封奏疏,在陳述州縣糧秣輜重供應,驛站接送之事時,如是言道,「河南都指揮使郭鵬于二月初一領彰德衛、宣武衛六千兵馬,先行開撥汝寧府,命沿途州縣官民人等咸使而聞,避讓大軍…」,由此觀之,就可窺見河南諸衛所官軍并非齊同而至,以本官猜測,河南都司必是領兩衛匯合汝寧官軍,先至羅山,等待諸衛府兵卒齊備,進山會剿,不然,難道要先在開封府點齊諸衛府兵馬,再舍近求遠,聚集羅山?柳同知會這般領兵嗎?”

  柳芳一時語塞。

  哪怕是現代戰爭,也是諸部從駐地開赴前線某個區域,而且該區域后勤輜重都要提前備齊,必定行政區域長官有所配合。

  “賈大人難道就以此為憑,斷言賊寇先后滅我朝廷兵馬?這不是滅我官軍威風,漲敵寇志氣?”石光珠皺了皺眉,沉聲道。。

  此刻,聽著軍機處起了爭議,內閣幾位閣臣儼然成了看戲的,冷眼旁觀。

  賈珩道:“本官沒有低看河南官軍,也沒有高看河南官軍,如是官軍戰力過人,就不會容忍賊寇做大,以至今日剿捕不定!如今,賊寇坐擁三千兵馬,先前更是打破羅山縣,氣焰囂張,官軍云集羅山縣會剿,一旦大敗,后果不堪設想,自汝寧到開封府,自此再無衛府官軍御守,儼然一片坦途。”

  河南、宣武兩衛直屬河南行省省治開封府,兩衛名義兵力是一萬多人,故而如兩衛連同汝寧衛潰敗,前往開封府的沿途州縣就是一片平原,防守空虛,根本不可能組織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只要半個月,戰火就能席卷半個河南。

  而等神京收到急遞,再從京師調兵,因為兵馬又不能空降過去,這段調兵遣將的空檔,義軍可不會閑著,攻破州縣,武裝百姓,局勢只能瞬間糜爛。

  而他的策略,反而以成本最低的方式,預防這種局勢出現,從京營調果勇營,再從其他幾營抽調騎卒前往洛陽,并配合錦衣府的探事查看河南敵情,隨時可以過去會剿。

  奈何,承平已久的大漢中樞,偏偏對非戰時的兵力調動極為敏感,不僅在財政軍需的負擔,還有其他的政治問題。

  聽著下方兩人的唇槍舌劍,崇平帝皺了皺眉,心頭就有些猶疑,問道:“施卿,你同為軍機,你怎么看?”

  施杰沉吟片刻,說道:“臣以為賈子鈺此言多為推斷之論,并未得河南方面軍情確認,不過如從慮事周全計,派京營兵出陜備寇,似也未為不可。”

  意思是我雖然不認可理由,但是部分認可結論,可這種認可反而更讓崇平帝心存疑慮。

  支持不絕對,就是絕對不支持。

  崇平帝心頭生出幾分疑慮,轉而又看向軍機處的其他幾位司員,問道:“諸卿同在軍機處知事,認為有無必要向洛陽方面揀派一支兵馬,以作警戒。”

  西寧郡王之子金孝昱率先出班,嘴角噙起一絲若有若無的譏笑,沉聲道:“圣上,微臣以為此誠為杞人憂天!京營諸部整頓如火如荼,賈大人想出這番磨礪軍卒戰力的戰略,以作實戰,只是微臣以為殊無必要,戰力需得一刀一槍的拼殺出來,這般演訓于州縣擾民,于軍力也無提升益處。”

  崇平帝聞聽此言,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又看向兵部武選清吏司杭敏,問道:“杭卿。”

  杭敏沉吟道:“臣以為賈大人所言,不無道理,未雨綢繆,有備無患,如是河南官軍剿捕不力,正好派兵增援。”

  這算是贊成,賈珩倒是多看了一眼杭敏,不管出于何種原因。

  石澍迎著崇平帝的目光,斟酌著言辭,說道:“微臣以為,再等等河南都司的軍報,如今一切皆是猜測,臣以為軍國之事,當慎重才是。”

  調兵遣將倒不是關鍵,不能因為某位軍機大臣的推演,就調撥兵丁,未免有些兒戲。

  但這番話自然不能說,姑且不說賈珩當初舉薦過石澍,就說維護軍機處的共同話語權,也不好太說其他。

  其他兩位兵部主事,原只有列席與聞的機會,這次在崇平帝眼中,似乎是“擴大會議”,崇平帝又將目光投向兩人。

  羅昌賢道:“臣覺得并無必要,如今河南官軍足以應對。”

  趙新榮道:“微臣附議。”

  “史卿。”崇平帝看向忠靖侯史鼎,面色淡淡問道。

  史鼎將目光從那蟒服少年身上收回,拱手道:“臣以為派兵提前有所預防也是一樁好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這時,最后一位軍機司員東平郡王之子穆勝,思索片刻說道:“圣上,臣以為還是要等河南方面的奏報,再作定奪。”

  三等威遠將軍馬尚拱手道:“臣以為還是要慎重一些,不能因一些無端猜測,而輕舉妄動。”

  這樣下來,除杭敏出于謹慎考慮以及史鼎因為舉薦之因,言之無物的支持賈珩外,在軍機處都沒有獲得支持,也從側面見到賈珩這個軍機大臣,威信未立,難以服眾。

  崇平帝自是將這一切收入眼底,轉而看向楊國昌,問道:“楊閣老如何看?”

  楊國昌面上并無表情,蒼聲道:“前日朝議趙尚書提及老臣與賈子鈺有仇隙,奏事因私廢公,老臣為避嫌所計,不好妄言。”

  崇平帝皺了皺眉,道:“軍國之事,關乎生死大計,豈有此等避嫌說法?”

  楊國昌道:“那老臣只說一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前番河南都司行文戶部請求調撥開拔糧餉,戶部以河南都司緝捕賊寇分屬都司職責予以拒絕,要求河南巡撫、藩司自籌,如今京營入豫,錢糧調撥自需得從神京撥付,來往轉運,也需河南地方州縣配合,恐怕非一時之功,不若以河南都司自行剿捕,況老臣昏聵愚鈍,不通兵務,為官數十載,只知御史風聞奏事可捕風捉影,未聞軍機樞密調兵遣將以聽風是雨!”

  此言一出,含元殿倏然一寂。

  而且從戶部財用考量,楊國昌此言不無道理,從外省調兵自然沒有本地兵馬集結直接會剿節省錢糧。

  誠可謂老成謀國,顧全大局。

  可惜,義軍賊寇不講大局。

  韓癀儒雅面容上現出一抹思索之色,眸光湛然流轉,聲音清朗而渾厚,道:“楊閣老,料敵機先,決勝千里,在留名青史的名將中也是有的。”

  這話自是打圓場,算是在共同倒楊的這面旗幟下,幫著賈珩說的一句話。

  “不過,調兵遣將非同小可,臣以為可采納軍機處的意見,再等等河南的軍報,許是虛驚一場也未可知。”韓癀話鋒一轉,低聲說著,相比楊國昌的言辭激烈,語氣還有幾分委婉。

  其實,仍是對賈珩提議不大贊成,主要沒有其他軍報佐證,只是基于河南官軍大敗的推演,那他還能推演賊寇各個有通天之能,席卷天下。

  畢竟還是年輕,此番貿貿然提議,內閣與軍機處共議,如圣上未予采納,勢必影響威信。

  韓癀看了一眼蟒服少年,心頭暗道。

  崇平帝沉吟片刻,將眸光投向趙默,道:“趙卿以為如何?”

  趙默手持象牙玉笏,沉聲道:“圣上,臣以為賈子鈺之言并無根據,但只基于羅山縣河南官軍大敗的推演,官軍此去剿寇,集數衛兵馬,縱是如賈子鈺所言,一半皆不堪大用,可也有七八千人,倍兵于敵,優勢在我,如是說破不得賊寇,臣尚聽之信之,可說官軍為賊寇大敗,什么時候賊寇竟如東虜一般,以一擋五,以一擋十?哪怕不論這些,賊寇破羅山縣而不取,足以見懼我朝廷大軍清剿,如斯席卷州縣,不怕天下重兵會剿,死亡葬身之地耶?”

  有些話為浙黨魁首的韓癀不方便說,但這位刑部尚書、預知機務的趙閣老,就沒有太多的顧忌。

  這時,軍機司員金孝昱附和道:“趙閣老之言,振聾發聵。”

  崇平帝聞言,目光凝了凝,此刻心頭的天平徹底向閣臣這邊兒傾斜,問道:“賈卿,最近可有軍情急遞送來?”

  賈珩拱手道:“回圣上,河南離神京路途迢迢,縱有軍情急遞,也要耽擱幾日,而賊寇一旦起勢,如星火落于浸油之柴,熊熊而燃,而朝廷調兵遣將尚需時間,彼時局勢更不可控,如今縱是臣之判斷有誤,揀選騎卒至洛陽逡巡,不過耗費一些糧秣,也無傷大雅。”

  崇平帝默然片刻,說道:“京營調兵,不同先前果勇營在三輔之地清剿,此事尚需斟酌。”

  畢竟是年輕,未經實戰檢驗,雖練兵有術,但不一定克敵有方。

  這時,前軍都督同知柳芳說道:“圣上英明。”

  賈珩面色頓了頓,也不再多言,拱手道:“臣遵旨。”

  哪怕知道這等議事,他在沒有太多實證的情況下,天子不會對他言聽計從,可心頭仍有幾分失望,連忙將這種心思壓下。

  而此刻軍機處的幾位司員,心思復雜。

  柳芳瞥了一眼蟒袍少年,心頭冷笑連連,小小年紀,仗著圣上信重不知天高地厚,以臆測而決斷軍國重事,豈堪任軍機大臣?

  崇平帝這時岔開話題,說道:“李閣老前日去了北平,傳來消息,已拿下薊鎮總兵唐寬,著人檻送京師,北平經略安撫司初建,尚需糧秣輜重,戶部是怎么安排的?”

  召集一眾閣臣、軍機司員共議兵事,自然不是單獨議著賈珩所提的一樁事,還有前日賈珩所奏的李瓚已整合北平方面兵馬的消息。

  這時,楊國昌面色微頓,道:“原本撥付北平都司的糧秣、軍械,照常供給,如是不夠,老臣再協調戶部與兵部。”

  崇平帝看向施杰,問道:“兵部?”

  施杰面色微頓,道:“軍械甲胄,已準備有數,這幾日正朝北平府轉運,另北平府也有不少匠師作坊,可保供應無虞。”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一為人事,一為錢糧,如今錢糧饋給不缺,關鍵還是選人、用人,兵部對原邊將考核,能上庸下,也要及時跟進。”

  軍機司員杭敏拱手道:“先前閣老赴北時,已從武選清吏司帶走了相關邊將的履歷文冊,微臣這幾日也會隨時將將校考核,”

  “不要局限于邊將,如有合適人選,可從西北、云南兩地調撥百戰之將。”崇平帝淡淡目光掠了一眼金、穆二人。

  他讓東平、西寧兩家進京,并為其子弟安排進軍機處,正是以收兩家之心。

  杭敏拱手應是。

  柳芳附和說道:“圣上所言甚是,邊事不振,全因將校無能,累死三軍,我大漢猛將如云,擇良將鎮北,可一掃頹勢。”

  崇平帝看了一眼柳芳,旋即道:“如今薊鎮總兵缺人,兵部相關可有良將推薦?

  賈珩此刻聽著君臣問對,面色沉肅,緘默不言。

  就在這時,崇平帝忽而問道:“子鈺。”

  賈珩神情一如往常,說道:“臣以為還是要等李閣老來的奏疏,李閣老應該會提及薊鎮總兵人選,只是兵部方面也可擬出備選人選,以供圣上和李閣老參酌。”

  面對天子的垂詢,他如果此刻拒絕出言,就是政治不成熟的表現,不說心懷怨望這般嚴重的話,會給人的感覺,抗壓能力不夠。

  然而賈珩這獻策一幕,在柳芳眼中就有幾分死撐的意味。

  或者用后世之言——挽尊。

  畢竟方才一個提議被群臣反對,對其信心也有不少打擊吧?

  官場上,一般而言,提議響應寥寥,或者無人贊成,基本就約等于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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