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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崇平帝……朕其可乎?

大明宮,含元殿  隨著左都御史許廬出言舉薦秦業,殿中眾臣都是面面相覷,心頭思量著緣故。

  一些不知道的官吏,在腦海中搜索著秦業其人,神情茫然,多是毫無印象,無他,大漢中樞六部當中,郎中一級的官吏不說多如牛毛,但有數十位,除非專掌人事的吏部天官兒,不是誰都對每一個官員的履歷有所了解。

  “秦業?”

  崇平帝不知為何,隱隱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忽而在心頭閃過一道亮光,這不是賈子鈺的老丈人?

  好像先前是在工部來著,還有一女秦氏,不久前剛剛封著誥命,現在這許廬怎么舉薦著秦業,莫非另有隱情?

  倒不是沒有聯想到會是帝黨二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可許德清的為人,他還是知道的。

  如是賈珩求到許廬門下,想來以其性情,反而上疏彈劾,但如此說來,就是系出一片公心了?

  楊國昌聞言,心頭卻為之一驚,蒼聲道:“圣上,老臣以為不可,這秦業論品級不過五品,何德何能超擢一部部堂?況老臣聽說,該員年過六旬,耳昏眼花,以年老也在本次京察之列,何堪大任?”

  許廬面色淡淡,冷睨了一眼楊國昌,幽幽道:“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楊閣老也已年過六旬了吧?”

  楊國昌:“”

  他為閣臣,這等郎中小官豈能與他相提并論?

  臉色刷地陰沉下來,這個許德清,先前在京兆府就與那賈珩小兒相識,如今多半是得其相托,這才于今日廷推之上舉薦秦業繼任工部。

  就在眾臣心思震動之時,工部尚書趙翼手持笏板,沉聲道:“啟稟圣上,臣以為工部營繕司清吏司郎中秦業可任工部部堂,皇陵貪腐一案,工部員僚皆為潘盧二人裹挾,與其沆瀣一氣,值此萬馬齊喑之時,唯秦業在營繕清吏司不與彼等同流合污,臣舉薦秦業為工部侍郎,協理臣處置部務,整飭人事,還請圣上允準。”趙翼此言一出,好似一顆巨石在殿中掀起驚濤駭浪,殿中眾臣倏然色變,議論紛紛。如果說左都御史許廬的舉薦,還有幾分勢單力孤的獨請意味,畢竟自《隆治會典》修訂以來,雖未明文有載,侍郎必須由三四品官接任,但吏部選人用人也漸漸形成一個約定俗成的轉任流程,因此眾人先前所舉薦之人多在諸省巡撫、藩臬兩司、寺監官員之中。

  而此刻一位工部本部尚書的力挺,無疑是身為工部營繕清吏司郎中最大的認可,而且趙翼又是曾為閣臣,哪怕如今已退歸本部,可話語權也非一般朝臣可比。

  此事無疑就有六七分成算了。

  兵部侍郎施杰見狀,眉頭皺了皺,思量了下,覺得或許再等一等出言比較好。

  此刻如果他也出言舉薦秦業,在方才的質疑和攻訐之中,未必為秦業接任部堂之職增加多少分量不說,還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惡意揣測。

  是不是他收了同在軍機處的賈子鈺好處,這才給與方便,這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于國家公器而謀之以私室之嫌。

  崇平帝聞言,面色閃過一抹思索,皺了皺眉問道:“秦業在工部三十年,為何沒有遷轉?”

  這是問著吏部尚書韓癀,這等官員三十年皆在一部,并未調任,本身就透著不尋常。韓癀面色一整,出班奏道:“啟稟圣上,秦業并非科甲出身,其昔年以工部令史小吏起身,而后積功,歷經主事、員外郎之職,這般就耗費了不一二十載,及至遷任郎中,已是吏部格外照顧,如此轉任磨勘,將近二十余載,主司營繕清吏司后,原是秩滿即可外放諸省,但戶部人事紛繁,又未得適宜空缺兒,遂漸漸耽擱,此臣掌吏部事后,形此疏漏,還請圣上降罪。”這番說辭可謂滴水不漏,因為秦業仕途太低,在場群臣誰人不知,以秦業之書吏出身,光是流外之任就要不少水磨功夫,而在郎中之前就耽擱了不(本章未完!)

  少時間,等好不容易到了郎中之位,礙于出身,因為吏部沒有合適空缺兒而耽擱了。

  吏部肯定是要先緊著科舉出身的官吏補缺兒。

  說白了,就是到了仕途天花板。

  崇平帝面色淡漠,沉聲道:“工部不同其他部衙,不需限定科舉正途,況科甲出身如潘盧二人,也未見得謹記圣賢教誨,持身以正,反而貪鄙敗度,聚斂成性,以科舉出身妄定賢愚、貴賤,朕其可乎?”

  韓癀皺了皺眉,面色微變,對這番歧視之言,

  殿中一應群臣,凡是科舉出身的官吏,臉色同樣不好看。

  如是清濁不分,科舉出身沒有絲毫清貴,那他們辛辛苦苦讀書,所為何來?

  此言,誠不敢茍同!

  但因為一眾皆為三品,養氣功夫十足,此間并無科道侍從官隨侍,崇平帝這番話倒未起得什么諫言。

  這并非推舉吏、兵二部尚書,那時會有科道侍從官與群臣分東西而站,一推薦、一糾劾,最終定四五人名單,交由崇平帝圈用。

  如今之廷推,已是齊浙兩黨事前爭斗的結果。

  楊國昌面色陰沉,出班奏道:“圣上,老臣聽聞這秦業是軍機大臣賈珩的岳丈,其為工部一案主審,未免有瓜李之嫌,臣請圣上三思。”

  此言一出,原本不明就里的眾官,都是心頭微訝,暗道,還有著這么一樁關系。

  難道是賈子鈺走著這兩人的關系。是了,先前趙尚書為那賈子鈺求情,這是達成了什么交易吧?

  有不少官吏先前的舉薦就是這般而來,自然也會如是想著。

  就在這時,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幫腔說道:“下官也聽說,秦業是軍機大臣、京營節度副使賈珩的岳丈,賈子鈺為恭陵一案主審,而恭陵一案,兩位部堂皆被圣上以重刑處置,明正綱紀,臣以為賈子鈺岳丈升遷工部侍郎,實是令人費解。”

  因為當初含元殿中,賈珩上疏《平虜策》,曾與齊黨中人爭執辯駁過,對賈珩的一些家庭情況,齊黨中人自是有所留意。

  殿中群臣聞言,一時竊竊私語,交頭接耳,面上不僅現出狐疑之色。

  令人費解?

  這就是說內有隱情,當然這等沒有任何證據的揣測有些陰謀論,但偏偏是這等誤導性強的話術,最是引人遐想連篇,因為以己度人。工部尚書趙翼面色淡漠,反駁道:“如果下官沒有記錯的話,楊閣老舉薦的國子監祭酒劉瑜中劉大人還是臨沂人呢?如論瓜田李下,楊閣老當仁不讓,至于劉大人,什么時候做了言官御史的事來?”

  楊國昌臉色微變,心頭一沉,心頭冷意涌起,這趙翼當初在內閣,他沒少給予照顧,現在被除了閣員之職,行有不得,不反求諸己,竟還心懷怨憤,全無閣臣風范。

  這趙翼當初在內閣,他沒少給予照顧,現在除了閣員之職,竟是也要與他做對。

  然而楊國昌并不知趙翼心頭所想,一來恭陵之案應由內閣首輔攬責,而他卻被攆出內閣,二來,恭陵之案還有戶部的插手,如戶部右侍郎梁元也涉案中,現在正被錦衣府拿捕,檻送神京,何以楊國昌獨善其身。

  這邊廂,幫腔的國子監祭酒劉瑜中,臉色也不好看,凝結如冰。

  楊國昌沉聲說道:“老臣系一片公心,不忍見國家公器為人私相授受,成為投桃報李之物,老臣請圣上明鑒。”

  這話直指工部尚書趙翼是因為前日賈珩幫著說話在“投桃報李”,視國家公器為給予人情的工具,這種指責不可為不嚴重。

  趙翼沉聲道:“楊閣老,如是下官沒有記錯,戶部侍郎梁元同涉案中,楊閣老治下出此貪官污吏,不知自察本部,還在舉薦官吏?大況滿朝文武哪個不知,楊閣老與賈子鈺早有宿怨,楊閣老指責下官私相授受,下官還懷疑楊閣老因私廢公,如今秦業不論品(本章未完!)

  行、資歷,皆在合適之選,楊閣老為何百般阻撓?”

  此言一出,眾人覺得過癮之時,又覺得驚心動魄,因為這是一位曾經的閣臣在御前打擊內閣首輔的威信。

  無他,這般正面言辭交鋒,平時根本見不到。

  崇平帝皺了皺眉,面色也不好看,沉聲道:“舉賢不避親,舉賢不避仇,既為國家舉賢,當出一片公心,諸卿不可秉誅心之論,妄起爭執!”

  這就是經過先前連番打擊,楊國昌的威望逐漸不足以壓住同僚。

  見兩人有劍拔弩張之勢,韓癀打了個圓場,笑了笑道:“楊閣老,如今賈子鈺又不在朝堂議論人事遷轉,也談不上什么瓜李之嫌,況楊閣老這般揣測,捕風捉影,毫無根據,如今御前爭執,也有失體統。”

  這就是陰測測說楊國昌有失體統,哪還有首輔的樣子?

  韓癀說著,不待楊國昌出言,躬身,向崇平帝拱手道:“圣上,臣以為工部方歷大變,起碼當尋一位熟稔本部事務的官吏遷任,秦業先前礙于科甲出身,沉淪下吏多年而不得大用,然近三十年,秦業人如其名,勤勉任事,于本部事兢兢業業,圣上寬宏雅量,選賢舉能向來量才錄用,不拘一格,臣以為秦業可為工部侍郎,還請圣上不以秦業出身,鑒納臣言。

  而在這時候,秦業升任部堂幾是大勢已成,不如順水推舟,賣賈子鈺一個人情,讓其岳丈秦業接掌工部,反正天子的心意是不在齊浙兩黨之上。

  至于科舉出身這個東西,重要也不重要,如不少監生、舉人也有位封疆大吏者,雖然少也不是沒有。

  韓癀進奏之言一出,刑部尚書趙默眸光閃爍,同樣手持象牙笏板,道:“臣,也以為工部當揀選一位積年老吏襄理部務,既秦業為官數十載,克勤克儉,于部務從無疏漏,臣以為應由秦業接掌工部事務,并無不妥。”

  兩位閣臣贊成,再加上先前的工部尚書、都察院總憲兩位重臣的贊成,一下子就形成了某種浩浩蕩蕩、不可抵擋的大勢。

  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兵部侍郎施杰此刻已然是目瞪口呆,心頭幾乎以為那賈珩另找了浙黨共推自家老丈,心思電轉之間,就決定緘默不言。

  現在,開口反而不如不開口,否則同為軍機,共掌樞密,難免被人揣測早有勾連。

  在群臣矚目中,崇平帝似好生思量了一會兒,忽而開口說道:“韓卿所言在理,即刻遷秦業為工部右侍郎,坐衙視事,襄贊部務。”

  年紀大了,任不過幾年就可致仕,也無礙朝局,再加上不群不黨,輔助趙翼收制衡之效,否則廷推來廷推去,放眼望去都是齊浙兩黨。此言一出,殿中眾臣心思復雜,如浙黨中人,如太常寺卿心頭不乏氣悶,韓相先前答應的好好的,方才卻緘默不言,竟反推一老朽之官。

  隨著眾臣拱手遵旨,工部兩位侍郎已定一人。

  只是一些人,心頭不免泛起嘀咕,有人感慨這是那位賈軍機的圣眷優渥,有人則是揣摩,這里面恐怕還有圣心的其他考量。

  這時,左副都御史張治,手持玉笏,拱手道:“圣上,工部左侍郎尚在空缺,工部部務需人署理,以掌部務,還請圣上定奪人選。”

  秦業現在轉任的工部右侍郎,那么工部左侍郎,尚在空懸,不知又該何人任職?

  只是左副都御史張治之言,多少帶著情緒,因為先前所舉薦人選,先后被崇平帝否掉。其他人也心思活泛起來。

  崇平帝沉聲道:“選任官吏,寧缺毋濫,今日廷推既無合適人選,不妨空懸以待賢才,況趙卿回部理事,分掌本部一應事務,工部應能各安其事。”

  大漢六部之中,尚書之下分左右侍郎,品級一樣都是正三品,只是左尊右卑,分掌內外,比如禮部左侍郎主持祭祀、朝會,而右侍郎主持各省鄉試,各藩屬國的冊封。

  (本章未完!)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驚。

  內閣次輔韓癀聽著崇平帝這番言語,心思更為復雜,果然如他所料,天子寧愿空懸其位,也不愿讓齊、浙兩黨再往工部安插人手,圣心如此,徒呼奈何!

  崇平帝說完,冷漠目光掠向下方一眾官吏,最終目光停留在工部尚書趙翼臉上,問道:“趙卿回部理事,當與工部右侍郎秦業整頓部務,揀選干吏以實工部員僚,不得延誤部中事務。”趙翼面色一整,拱手道:“圣上,微臣遵旨。”

  一場廷推,齊浙兩黨在崇平帝的意志下,盡數無功而返,反而讓工部只為小小郎中的秦業揀了便宜,此事瞬間隨著散會的朝臣,向著整個神京城擴散,而為百官所知。

  秦業,其人先前不過為工部一司郎中,非科甲出身,焉能出仕高位?

  不說在京寺監官員,就說諸省藩臬兩司的官員,還有南京六部的官員,也有不少資歷堪備者,輪也輪不到秦業吧?

武英殿,軍機處  賈珩坐在軍機處后的一方紅木條案后,正翻閱著諸省遞送而來,摞成一摞的軍務奏疏,其實,心神有一半兒停留在含元殿方向。

  今日廷推六部侍郎,他為軍機大臣,卻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這是因為沒有經過一場場戰事的洗禮,軍機處的地位不高所致,還未得以侵奪內閣職權,名不副實。

  就在賈珩思量之時,忽地,外間一個書吏進來,進得軍機處官廳,說道:“大人,錦衣府北鎮撫使傳來急報。”

  原本正在條案后抄寫的穆勝、石澍、史鼎等一應軍機司員,聞聽此言,都是一愣,停了手中正在書寫的毛筆,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心頭好奇。

  賈珩接過密封好的錦盒,取出鑰匙,打開錦盒,從中取出一份簿冊,放在手中閱覽而罷,目光凝了凝,面上倒無多少異色流露,起身離了長條案。

  “子鈺,可是出了什么事兒?”史鼎皺眉問道。

  賈珩沉聲道:“是李閣老的信,薊鎮總兵唐寬已為李閣老拿捕,檻送京師,錦衣府方面,府衛會沿途護送,飛鴿傳書至此,我這就至內書房奏報圣上。”

  薊鎮總兵被拿捕,這是一樁大事,因為意味著一件事,齊黨勢衰,已經不可避免,楊國昌相位搖搖欲墜。

  李瓚在前不久在其子李懿、兵部右侍郎鄒靖的陪同下,抵至北平,在北平大小官吏迎接下,剛至帥司,當著北平都指揮使司,北平府尹等一眾官吏的面,令隨行欽差衛隊,當場拿下薊鎮總兵唐寬,暫且收繳了山海關總兵吳堯兵權。

  至于嘩變,想都別想。

  其一,大漢朝廷對薊鎮以及北平府都司的控制,通過輜重錢糧、官吏任免達到一個相當高的程度。其二,唐寬去出迎李瓚時,也有些意外李瓚竟當場將自己拿下,其三,原有楚黨出身的干將為之配合,這是李瓚為兵部尚書多年掌握武將升遷積累的底蘊,其四,就是錦衣府從中協助。

  “只是這個仇都尉,還立了功。”賈珩思忖著,心頭有些玩味,隨即也不再耽擱,前往大明宮尋崇平帝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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