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眾人眺望著遠處煙火,不時指著夜空說話。
賈珩也在遠處和賈政敘話,賈政好奇問道:“珩哥兒,東城抄檢了一千多萬銀子?”
賈珩道:“現在只是初步計核,此事等過幾日才有結果,還請二老爺先不要在外間聲張,以防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風風雨雨。”
賈政手捻胡須,頷首說道:“是這個理兒。”
鳳姐在一旁支棱著耳朵偷聽著,方才一千多萬兩,她就留了意,一千多萬兩,那白花花的銀子,估計能堆成山了吧?
賈母正在鴛鴦、琥珀、李紈等眾人的陪伴下,看著煙花,也是聽到二人說話,扭過頭來,凝眉佯怒道:“回家就回家,又談公事,當官兒當的,一家老少連在一塊兒樂呵呵都不成,你們兩個再談,都回衙門里住著去。”
這話自是有些凡爾賽,比起以往澹出權利中心的寧榮二府,現在的場景才是賈母覺得安全、貼心。
秦可卿笑著喚道:“夫君這幾天也忙累的狠,現在好好散心才是正理。”
尤氏、鳳姐也都是看向那賈珩和賈政,笑著勸道。
史湘云蘋果圓臉兒上,一如海棠明媚,輕笑道:“珩哥哥,看著比我也沒大兩歲,但心里藏著的事比我多了不知多少。”
探春明眸黯然,輕聲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珩哥哥他和你身世相彷,也是早早沒了雙親,一個人獨門獨戶的過活,不知吃了多少苦?”
史湘云聞言,就是輕“呀”了一聲,蘋果圓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一雙大眼睛看向賈珩,說道:“啊…”
黛玉星眸閃了閃,抿了抿櫻唇。
賈珩面色平靜,止了將起的比慘之勢,道:“日月其邁,時盛歲新,不念過往,不負當下,不畏將來,不用太過沉浸過去,往前看就是了。”
黛玉聞言,芳心一震,罥煙眉下的星眸,恍有星河鷺起,秋水明眸微波蕩漾,正對上一雙清澈、溫和的眸子,似被看透了心事,微微垂下螓首,在心頭反復品著賈珩的話。
賈母也是笑道:“好了,不說那些,該用飯才是。”
她也不想好好的歡快氣氛提這些。
眾人聞言,一眾女眷都是圍攏著圓桌坐下,然后用飯。
賈珩是和賈政坐在一桌,用著酒菜,爺們兒多少有些冷清,賈母笑道:“讓環兒、蘭兒也上來罷。”
婆子就應著,然后下去拉著賈環和賈蘭上來。
賈蘭上前規規矩矩沖賈母、賈政等人行了一禮,李紈笑著招呼過來,道:“去你珩叔還有祖父那桌。”
“是,娘親。”賈蘭應著,就是轉身向著賈珩所在的一桌去了。
賈環吊著半邊肩膀,畏畏縮縮看了一眼幾人,垂下頭,以清脆聲音說道:“見過老太太,太太,各位姐姐。”
眾人都是面色古怪,史湘云輕聲道:“環三弟,他這是不舒服了嗎,還是有些冷了?”
黛玉掩嘴輕笑,道:“這兩天天冷的慌。”
探春看著這一幕,一張秀美的臉蛋兒,就有些掛不住,作厲色道:“好好的,吊著膀子,斜眼看人!”
賈環聞言,就是嚇得一哆嗦,眾人都是面露古怪。
賈母皺了皺眉,道:“這孩子,瑟瑟縮縮的,好好的爺們兒,沒個大大方方的樣兒。”
鳳姐笑了笑,說道:“聽珩兄弟說,環兒不是過幾天要去學堂里讀書嗎?許是過個一二年就好了。”
她覺得環哥純屬是被趙姨娘帶壞了,看看三姑娘跟著二太太,比著其他幾個正經的嫡出姑娘,也出挑許多,將來也不知便宜了哪個不挑嫡庶的去。
賈母道:“讓他以后多跟著珩哥兒學學,去罷,你珩大哥在那一桌。”
賈環道了謝,然后向賈政、賈珩行禮。
賈政臉色就有些不大好看,沉喝道:“還不規規矩矩坐著。”
“哎…”賈環打了個哆嗦,然后坐在凳子上,不敢言語,只是不時拿眼偷瞧賈珩和賈賈政。
而后,就是開宴、用飯,杯碗筷箸,齊齊開動,待用罷飯菜,撤去菜肴,準備了一些時令瓜果、茶點、香茗、蜜餞,眾人聚攏在一起聽戲。
恰在這時,班主著婆子上來送了戲單,讓點戲。
賈母笑著將戲單給王夫人,王夫人笑了笑,正拿著一個櫻桃吃著,將手中的櫻桃核吐在手中的手帕上,笑道:“老太太喜歡聽什么點就是了,我平時也不大聽戲。”
賈母笑了笑,看出王夫人心頭有事,看向鳳姐,說道:“鳳丫頭,你來點罷。”
鳳姐情知賈母喜歡熱鬧,就笑道:“那點一折《劉二當衣》罷,老祖宗覺得如何?”
賈母笑道:“好,好,這個好。”
而后,賈母又問著尤氏、李紈和其他幾個姑娘,史湘云、迎、探、黛玉也俱點了一折。
賈母笑道:“珩哥兒,你也點一折?”
迎著一眾目光投來,賈珩笑了笑,說道:“我不大知戲曲目,你們點著就好了。”
身為后世之人,娛樂活動花樣眾多,還真的不太將這些放在心上。
賈母笑了笑,也只得作罷,于是待下方咿咿呀呀開始唱了起來,眾人就看著戲說話。
這邊廂,賈珩問道:“二老爺,學堂這幾天的校舍籌建,如何?”
其實,這個事兒,他雖然是首倡者,但最近一段時間,因為他忙于公務,反而耽擱了。
賈政道:“已按著珩哥兒你先前所說,在原來族學附近選好校址,先拉好了一圈圍墻,校舍還沒擴建。”
賈珩凝了凝眉,問道:“現在,誰在操持這事兒?”
這種工程項目,比起大觀園自是遠遠不如,但還是需得防止經辦之人上下其手。
賈政聞言,就是看向鳳姐。
眾人聽起議族學之事,也是停了說笑,看向幾人。
或者說,哪怕是都在聽戲、敘話,也都留出三分心神在賈珩這桌,正是王夫人先前所言的,東西兩府現在的焦點和中心都在賈珩身上。
鳳姐柳葉眉下的丹鳳眼,嫵媚流波,嬌笑道:“正要和珩兄弟說呢,我這幾天和你媳婦兒商量了,先定好圖紙,幾個族里玉字輩兒的爺們兒,還有薔哥兒他們幾個各自辦著一攤,也能快一些落成。”
在紅樓夢原著中,這些工程分包給同族中人,內里都是有利可圖,算是辦事經費。
比如廊下二爺的賈蕓,就前后賄賂了賈璉和鳳姐,求了個載種花草的差事,前前后后弄了一些銀子出來。
賈珩想了想,說道:“明天等從清虛觀回來,再商量,爭取這個月底,有一些眉目出來。”
鳳姐笑道:“那是自然。”
賈珩道:“待崇文、講武二學堂落成,我延請一些名師,過來授課。”
賈母也接話,說道:“那時,環兒、蘭兒他們也能進去讀書。”
一旁的李紈,心頭一動,秀雅玉容上現出輕柔的笑意,開口道:“珩兄弟,請得都是哪里的名師?”
賈珩打量了一眼李紈,清聲說道:“國子監的舉人,我雖也想延請進士來,但需得慢慢留意尋找。”
李紈秀美雙眉下的美眸微微垂下,輕笑道:“舉人也已經很不錯了。”
先前,她家蘭兒還讓老童生代儒來教,一開始她還能回去教他,但現在他已開始讀四書,她有些教不了了。
賈母笑道:“按我說,蘭兒倒不用這么急,他才多大一點兒?”
李紈垂下螓首,薄施粉黛的臉蛋兒上,略有幾分不好意思,說道:“老太太,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呢,小孩子心性不定,正是樹人培德的時候,現在五六歲了,也不小了。”
王夫人:“…”
這話當初是賈珩訓斥寶玉之言,她這個兒媳婦兒拿過來說事,究竟幾個意思?
探春、黛玉對視一眼,面色古怪。
鳳姐則是瞥了眼一旁著澹蘭色襦裙,云鬢秀郁的李紈,丹鳳眼眨了眨,暗道,珩兄弟的那些讀書人的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她聽了不少,接了不少,爭過的也不少,說來,都沒這么掛念心上,珠大嫂子倒是一聲不吭,偷偷拿著本子記?
賈母笑了笑,倒是沒有想太多,輕聲道:“蘭兒能好好讀書,將來考個進士相公出來,也算給我們賈家光宗耀祖了。”
鳳姐笑道:“老祖宗,前個兒剛剛有個光宗耀祖的,趕明兒蘭兒考中進士,也算我賈家人才輩出,桃李芬芳不是。”
這兩句吉利話,也是前日聽得二老爺府里幾個清客相公說的,問了意思。
賈母笑道:“你們瞧瞧,鳳辣子現在說起話,也是一套套的了,也不知和哪個學的了。”
眾人聞言,都是笑,然后一雙雙目光齊刷刷去看賈珩,也不說話,但心思各不相同。
史湘云梨腮勝雪的蘋果圓臉上,頓時現出兩個酒窩,伸出一根手指,笑道:“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來是鳳嫂子和珩哥哥學的?”
如尤氏也不知是不是疑心生暗鬼,聽著鳳嫂子和珩哥哥,芳心閃過一抹異樣,迅速將美眸投向賈珩,見其神色自若,心頭那抹異樣漸去,垂下眼眸,卻見自家三妹,正一手支著香腮,明眸閃爍地偷瞧著自己,一時就有些臉熱。
鳳姐同樣笑了笑,芳心略有幾分不自在,一時急著將自己擇出來,倒也沒深思,笑說道:“珩兄弟現在是族長,族里的表率,別說是我呢,就是族里哪個都要聽他那番道理,寶玉、還有珠大嫂子哪個不是一樣的?”
眾人聞言又都是笑了起來,除了…王夫人。
現在她的寶玉,反而成了她們談笑的對象,簡直豈有此理。
實際鳳姐這番話,雖是急著將自己擇出去,倒也沒什么錯漏,除了有些開賈珩的玩笑外,這是兩個人熟悉,倒也沒什么,但卻忽略了已漸有玻璃心之勢的王夫人。
事實上,先前賈珩當著一群人的面,訓斥了寶玉,極大地傷害了王夫人的感情,已經在心頭扎了一根刺。
以鳳姐的滴水不漏,按說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關鍵是璉二的事兒,影響了鳳姐的水準。
但恰恰也能說明現在賈府的一種風向,寶玉在被賈珩訓斥之后,雖繼續做他的寶二爺,但那種舉止動靜,皆受府中小心翼翼對待,一去不復返了。
賈母澹澹笑了笑,分明是察覺到了王夫人臉色的不對,笑道:“珩哥兒,寶玉那觀后感,我看寫得也差不離兒了,明個兒去打醮祈福,帶上他怎么樣?”
賈珩正自端著茶盅,喝茶,面對廳中眾人談笑,始終氣定神閑,聞言,就是放下茶盅,輕聲道:“明天一早兒,拿給我看看罷。”
賈母笑道:“那明兒個,我讓鴛鴦給你送來。”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說其他,只是多看了一眼史湘云,這位小姑娘似也從一些氣氛的微妙變化中,意識到自己方才說錯了話,那張宛若睡海棠的嫣紅臉蛋兒,微微垂下,臉上笑意略有幾分勉強。
這時似是察覺到賈珩的目光投注而來,見其有著幾分溫和,心下稍安,酒窩乍現,笑意天真爛漫。
又聽著幾折戲,直到戌時,賈母放道了一聲乏,然后笑道:“天色也不早了,今兒個先到這里罷。”
秦可卿笑道:“那我送送老太太。”
賈母笑著拉過秦可卿的手,道:“以后你沒事兒了,也常到我院里走動走動。”
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品格爽利、柔媚和氣的女孩兒。
秦可卿笑著應允了。
而后,眾人都是離座起身,送著賈母、王夫人等一應女眷離了天香樓,從角門而出,上了馬車,返回榮府。
待送走了賓客,賈珩和秦可卿以及尤氏、二姐、三姐,重又回到天香樓,吩咐著婆子將撤去了酒席,然后吩咐仆人送這些戲班子至前院歇息。
天香樓中燈火通明,人影憧憧,喧鬧消失,萬籟俱寂,竟有幾分繁華散盡的寂寥。
秦可卿嫣然笑道:“時候也不早了,尤姐姐和兩位姑娘,也早些回去歇著罷。”
尤氏心知小兩口還有話要說,就輕笑著應了,然后帶著尤二姐、尤三姐向著所居宅院而去。
待幾人離去,秦可卿幽幽嘆了一口氣,賈珩緩步上前,自后環腰擁住麗人,只覺一股馥郁幽香在鼻翼間浮動,溫聲道:“可卿,嘆氣做什么?”
彼時,一輪明月懸于梧桐樹后,清冷月光透軒窗而過,將一對兒璧人的身影投映在屏風上。
秦可卿將嬌軀依偎在賈珩懷中,柔聲道:“我是嘆尤姐姐還有鳳嫂子她們,嘆我們這些女兒家,一旦托付不得好人家,半輩子就…”
方才,她如何看不出鳳嫂子的強顏歡笑,自家丈夫在青樓胡混被歹人擄掠,最后卻被人開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模樣,陪著說笑。
還有尤姐姐,她相公被充軍流放,更是要掐死她。
還有那個珠大嫂,帶著一個兒子過活。
相比之下,她能和身后之人能夠喜結連理,何其有幸?
賈珩感受著麗人的某種情緒,輕聲說道:“這個世道兒,就是這樣,對女人多少不公平了一些。”
此刻,他何嘗沒有這種感慨,如無他來此世,這天香樓,就是懷中嬌妻的香消玉殞之地。
念及此處,就有些起心動念,附在秦可卿耳畔說了一段話。
秦可卿聞言,嬌軀一顫,柳葉細眉下的嫵媚美眸現出一抹嬌羞,嗔怪道:“夫君,這…這如何使得?”
這剛剛一眾女眷才散,笑聲猶在耳畔,她就在這兒胡鬧,成什么樣子啊…
可心底莫名又有一絲說不出來的異樣,只覺渾身輕輕顫栗著,一張雪膩、瑩潤的臉頰頓時滾燙如火。
“里間有廂房,這是后花園,本身在后院,原也無人。”賈珩附耳說道:“讓寶珠和瑞珠下面守著。”
秦可卿也被說的有幾分意動,一張臉蛋兒紅霞染緋,聲若蚊蠅地顫應了一聲,就是被賈珩攔腰抱起,向著里間的廂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