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珩將手中香茗放在小幾上,笑了笑,說道:“不知前長安節度使尊諱?為朝廷培養了黃大人這樣的忠勇恪勤之將。”
黃泰笑了笑,說道:“老將軍名喚李笠,六年前被李部堂調任至貴州鎮壓土司叛亂,現因功已升任貴州都指揮司同知。”
陳漢諸省,貴州土司同樣是叛服不定,朝廷故而選派京畿之地的將領遷轉調任。
賈珩面現敬意,說道:“若是有機會,賈某當拜訪這位老將軍才是。”
見黃泰面上神色和緩了一些,賈珩轉而又道:“聽黃大人方才所言,黃大人當年也是因為賊寇肆虐鄉里,這才從了軍?”
黃泰道:“當時還是隆治年間,長安縣匪盜叢生,縣中募集鄉勇,剿匪緝盜…”
賈珩耐心聽著黃泰講述往事,談心這種事情,不能自己說,最重要的是傾聽,足足聽黃泰講完其因斬三級而被升遷為總旗官,當年是何等少年得志,意氣風發。
黃泰回憶起往事,也是面有欣然之色。
賈珩贊道:“赤膽忠心,護衛桑梓,黃大人真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黃泰臉上連忙斂去得意之情,道:“賈大人謬贊了。”
他也不知道方才怎么就和這少年言談甚歡起來,只是見方才還“驕橫跋扈”,“鮮衣怒馬”的少年,用那種灼灼相詢,敬重英豪的目光盯著自己,就一個忍不住,將年輕時候少有的得意之事說了出來。
其實,這就是人性,有人用灼灼的目光聽你吹牛逼,自是能極大地滿足了虛榮心。
賈珩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年后,長安縣匪盜又是滋擾地方,黃大人守衛長安縣城得一方安寧,真是初心未改,不減當年。”
黃泰被說得老臉一熱,擺了擺手,慨然道:“不瞞大人,如非兵部嚴令不得妄動守捉孩之兵,某家定是要剿了那伙賊寇的!”
賈珩默然了下,忽而問道:“黃大人,可知先前為何官軍屢次剿捕,那些賊寇都聞風而逃,這個風聲…究竟是誰走露的?”
黃泰聞言,面色一變,目光驚異地看著少年。
賈珩面色一肅,道:“黃大人不必疑慮,本官現為錦衣衛指揮僉事,這次來不僅僅是要剿匪,也有調查此事之故,京營數千大軍,竟奈何不得一窩賊寇,使其兩次聞風而走,究竟是誰在為賊寇充當眼線?翠華山賊人劫掠商賈財貨,所得絹帛、玉器、米糧等贓物,彼等又銷往何處?其中究竟誰在為之奔走?賊人吃穿住行,進出縣城采買,又是誰在與之方便?本官來此,正為查這勾結賊寇之人!”
賈珩言及此處,目光咄咄地看向心神驚懼的黃泰,凝聲道:“黃大人可知,本官開始還以為是黃大人!”
黃泰面色大變,顫聲道:“賈大人,絕不是卑職!卑職若勾結賊寇,不得好死!”
賈珩擺了擺手,微微一笑,說道:“黃大人不要慌,經方才一番詳談,本官也認為不太可能是黃大人這等好漢所為,先前疑慮之處只在于,黃大人為長安守備,先前本官所言之事,黃大人當真一無所知?”
黃泰面色變幻片刻,心頭劇烈掙扎著。
賈珩面上笑意斂去,沉聲道:“黃大人不必顧慮,無論牽涉到何人,本官一定嚴查到底,縱然是我賈府的門生,也決不姑息養奸!”
最后幾字,聲如金石,殺伐錚錚。
黃泰后背就有冷汗沁出,直到此刻,直面這位少年權貴,黃泰心頭有著明悟,為何以弱冠之年,就官居四品武將。
見黃泰面色仍是糾結,下不定決心,賈珩又添了一把火,冷笑道:“黃大人可能不知,就在幾天前,這伙賊寇勾結了寧國之長,謀害于賈某,賈某與彼輩勢如水火!”
“賈大人,卑職…卑職有下情回稟。”黃泰迎著少年壓迫性的目光審視,一咬牙,壓低了聲音說道。
終于是在賈珩“軟硬兼施”的言語攻勢下,心理防線崩潰。
賈珩目光轉而柔和,道:“黃大人只管說就是。”
黃泰壓了壓心頭激蕩的心緒,道:“此事還要從年前說起。”
一五一十,和盤托出。
許久,賈珩臉色陰沉,森然道:“果然是他!”
黃泰見此,心頭微微松了一口氣,道:“云節度現在城中開著的幾家糧布鋪子,里面都售賣著被劫客商的絹帛,其實,前番被桑記商會的人瞅見,鬧將過一次,卻被云節度壓了下來。”
賈珩皺了皺眉,說道:“黃大人,你可還有其他證據?”
黃泰苦笑道:“此事如此詭秘,事關身家性命,卑職如何好搜集證據?但兩家往來,不可能沒有書信,對了,翠華山就有云光與賊寇等人的書信或者賬簿,當然,或許云老爺府上就有。”
“翠華山。”賈珩眸光凝了凝,
云光府上的賬簿和書信,他自是無法獲得,但翠華山的可以試試。
而且云光為四品武官,想要拿下,需要和京城方面溝通,當然這邊兒也能提前將人拿下。
“黃大人,待剿了翠華山之寇,就可取得證據,那時本官會拿下這云光。”賈珩低聲說道。
黃泰聞言頓時大急,說道:“若不拿了他,賈大人進兵動靜都要被通報到翠華山,怎么剿匪?”
他方才或就不該輕信這比自家兒子也大不了幾歲的少年,老話說得好,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賈珩凝聲道:“此事,我已有定計,還要煩勞黃大人給予配合。”
黃泰心頭疑惑,問道:“如何配合?”
想了想,又面色作難說道:“賈大人,沒有兵部行文,卑職麾下兵卒,不敢深入翠華山,萬一縣城有了閃失,縱是有功也成了罪過。”
賈珩道:“黃大人無需派兵至深山,我會假扮商賈,率部分老弱,浩浩蕩蕩行之商道,誘他們出來一部分來劫掠,另外再揀選精兵,直搗匪巢!”
“他們若不理會呢?”黃泰皺了皺眉,凝聲問說道。
賈珩沉聲道:“他們會理會的,一來我兵少,二來我會將風聲透露給云光,云光一定會報信給翠華山賊寇,然后他們就將計就計,試圖伏殺于我。”
方才他近乎折辱云光,其必忍耐不住,要給翠華山賊寇報信。
黃泰聞言,心頭一震,也覺得以云節度的性情,大概還真會報信,轉而又道:“可大人手下僅僅八百兵卒,轉眼間還要分兵近一半,這如何能成?”
賈珩目光熠熠地看向黃泰,道:“這就需要黃大人鼎力相助了,還請抽調麾下所部四百卒,暗中埋伏于后,此事務必不能使云光知曉,否則心生警惕,這事就不成了。”
其實前前后后的計策多少有些復雜了,一般愈是復雜的計策,愈是容易出錯,愈是需要精妙絕倫的執行。
但也是沒有辦法,因為他和蔡權此行兵少,如果不調出來一部賊寇,而直接入山奔襲翠華山匪巢。
極容易搞成,率疲敝之卒,將數百之眾,奔數十里遠,頓兵于山寨石墻,再被“保衛家園、同仇敵愾”的翠華山全體賊寇以逸待勞…
黃泰聞言,心頭盤算了下利弊,道:“若是就近岔口,卑職調個四百人,倒也算問題不大,只是不能有閃失。”
若是功成,皆大歡喜,可一旦損兵折將,他…就是丟官罷職。
賈珩目帶激賞,說道:“黃大人真大丈夫也!我們打個前后時間差,就是后天,這邊兒就交給黃大人。”
“可匪巢…大人知道?”黃泰凝眉道。
賈珩道:“京里已探知其底細,方位大差不差。”
他讓曲朗扮演于他,引誘敵兵,而他會率本部精兵,
“大凡計謀,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而后賈珩又是和黃泰商議了下具體的細節,這才各自分頭行動。
時光匆匆,不知不覺就是夜色降臨。
天剛擦黑,云光就派了仆人來營房中喚賈珩和蔡權去府上赴宴,名義上算是為恩主以及京營領兵將校接風洗塵,這下子就正中賈珩下懷,帶上蔡權前往赴宴。
除卻著節度府中兩名牙將陪酒外,云光甚至還請了百花樓的幾個女子來陪酒。
云府,花廳之中——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也漸漸不似先前那般僵硬、凝重。
尤其蔡權時而與一旁的青樓女子調笑著,引起云光以及部將的大笑。
隨著酒酣耳熱,賈珩對云光的態度,也適時“溫和”了一些,淡淡道:“云節度,后日我軍就要進兵,軍需輜重還請務必備齊。”
云光一邊笑著勸酒,一邊心底閃過一抹冷笑,果然是旁支兒篡嫡,小人得志,心頭一動,試探說道:“賊寇奸狡,公子不可輕敵才是。”
賈珩余光瞥了一眼蔡權,只見其大手正在侍奉飲酒的青樓女子胸口里游走,好不快活,拿起酒盅,飲了一口酒,似被嗆了一下,咳嗽了幾下,擺了擺手,接過一旁陪酒女子的手帕。。
蔡權接到賈珩遞來的“信號”,心頭一動,哈哈笑道:“云節度,我們賈大人已成竹在胸,有了破敵之計策!”
云光聞言,心頭一驚,面色卻故作擔憂道:“賈公子,可是有什么計策?”
賈珩舉起酒盅,擺了擺手,面色一整,道:“既是計策,又豈可道之于外人,還是不說了罷。”
云光心頭一凜,暗道,難道還真有什么計策?
但見對面少年守口如瓶,云光也不好追問,以免生疑,在一旁心不在焉陪著酒。
等到酒宴散去,云光臉色刷地陰沉下來,對著兩個牙將中的一個矮胖的說道:“陳誠,去著人盯著他們。”
等那牙將離去,云光目中兇光閃爍,這次,不管這小兒有什么張良計,他都有過墻梯!
不報先前之辱,他誓不為人!
第一百三十四章決不姑息養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