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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4.這個世界會更好

  “…娘娘可知,想入悟道,需過三關。”

  在這股自心底升騰的溫暖之中,當了一輩子下人的天下第四聲音悠遠,好似從天邊而至,又似是在蕭氏心底升騰。

  而他也不知道蕭氏不懂修煉,所以繼續解釋道:

  “尋常凡夫修煉者入自在境后,便是悟道第一關。而這一關,便叫做“眀道”。”

  仰望天空金光蒼穹,他的眼眸里幾乎被星空之上的金光所盈滿:

  “知道自己的道在何方,不管是追尋前人腳步也好,補全天道亦好。總之,需以眀道,登堂入室。而所謂的半步悟道,便是這一步。知道自己對于這片天地意味著什么,找到這片天地中所存在的道理,找到自己立身立命的根本源頭。而這一步看似簡單,可實際上…凡人庸碌存活此世,每日為饑寒飽暖而奔波,為妻兒老小三餐而活。活的明白?…呵。”

  一聲帶著幾分諷刺的笑聲自夜空中響起:

  “談何容易。”

  蕭氏不言,靜靜聆聽。

  “而就算活明白了,可面對周身牽掛,又真的有那么容易割舍么?那些或從小陪伴,或半路結交,亦或者見之不忘之人,便是一團團的絲線、亂麻。就算活的明白,明白了自己要為這片天地需要而執行的規則又能如何?天下佛門追求了一輩子的六根清凈,可又有幾人真正可做到?

  …所以,在真正面臨選擇時,有些人干脆看不清,或者不想看了。而能看清之人,都是心神堅定,無論大情、大愛、大憎、大惡皆可明辨、明思、明悟、明白之人。此等之人,方有資格前往下一步。”

  面容蒼老的掌香大監語氣變得陡然寂寥了起來。

  “而這第二關,便是此時了。此關名為:“問心”。心神堅定,問心無愧,見諸多不可思議事時,靈臺清明。見種種大恐怖者,心智頑堅。說是問心,問的,其實更像是自己。

  雖然奴婢沒詢問過其他人悟道問心一關為何,可陛下搜羅古今典籍,偶有高手記載,觀之…奴婢發現,其實這問心,問的只是自己的心而已。不可思、不可惘、不可愛、不可恨。種種不可,卻又無一不可。

  有人問心,見自己生平憾事。有人問心,曉自己錯過之機。尋常修煉者,光是修煉,悟不得道。想悟道,需見,需聽,需過,需行。修煉之一生,便是行走之一生。

  平日偶有足履踩死一只蟲兒,或見一方行事不公而袖手旁觀,亦或見一佳人驀然回首,又或是遇雙親還魂關懷備至…所見之道,皆為問心。心中赤城,無愧于天地,便會進入到那最終一關…”

  說到這,黃喜子語氣里出現了一絲玄之又玄的道韻,緩緩逸散。

  護在楊廣身邊的他,此時此刻周遭天地之炁,如同被賦予了某種特殊的意義。

  自己不死。

  王權不敗。

  那是最單純至極的念頭。

  可亦是最純正到容不得摻雜半點污濁的念頭。

  “我在,王權既在。”

  “天命授我!”

  “代天子施威四海。”

  “順天子者昌,逆天子者…亡!”

  如同手心手背有陰有陽。

  他的道,便是再簡單不過的道。

  這條命,是陛下給的。

  那此生便為陛下之盾,之刀,之馬,之威。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天子開明,大赦天下。

  天子一怒,血流千里!

  拋棄自我、本我,一切只因陛下命令而活。

  這便是他的道,亦是存身立命之根本。

  而在這一層得天地承認的執掌皇權握柄的道韻中,他的聲音緩緩響起:

  “最終一關,便是“立道”,問天地可允許,問己身可承擔,問蒼生許愿意,問道韻開天門。天門一開,便是立身立命,從此代天行道,恪盡職守,不可違背。

  大道三千,不可彎、不可折、不可損、不可妥協。眀道、問心之后,立道于他人、于自己、于眾生之間。

  至此,悟道而成。朝夕更迭,再無可損。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與之,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

  實話實說,黃喜子說的東西已經超出了蕭氏的理解。

  雖然每個字拆開來看她都懂,但組合起來,尤其是最后一段出自《道德經》之言,放到著更顯奇怪…但卻想想,似乎對道的概述又是正確的。

  她有些聽不懂了。

  不過…

  她還是抓住了主要的矛盾:

  “這么說,這人還沒到第三關?”

  “回娘娘,正是。問心之后,道下法則,立身合道,便是真正邁入這悟道之境了。”

  “…還需要多久?”

  “這…”

  黃喜子想了想,搖頭:

  “或是一瞬,或是須臾。或是…身死道消,誰知道呢。”

  蕭氏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

  甚至已經察覺到這一絲異象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但沒人離開。

  悟道之境,雖然不是什么百年一遇。可對于一些修煉者而言,能觀摩,本身就是一場大機緣。

  無論是借鑒還是模彷,對于他人而言,都是一種明悟己身的過程。

  而對于黃喜子這些人而言就更簡單了。

  他們也都想要看看…

  對方的道…

  到底是什么。

  “為始皇帝!后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于萬世,傳之無窮!”

  “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統六國,天下歸一!”

  “書同文!車同軌!”

  “鑄天子劍!”

  “牧萬民!”

  “筑長城以鎮九州龍脈,衛我大秦,護我社稷!”

  “仙人何在?”

  “不得長生!”

  “可是寡人身心不誠!?”

  “罷…罷…罷…”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

  “徐福…”

  “走好。”

  雜念。

  紛紛擾擾的雜念。

  無窮無盡紛紛擾擾的雜念正在李臻的腦海之中碰撞,交替。

  每一次的碰撞,他都會聽到一個聲音。

  充斥著各種情緒的聲音。

  有豪情、有憤怒。

  有遺憾,亦有釋懷。

  甚至到最后,李臻都分不清那些是自己的聲音,還是別人的聲音了。

  他總覺得這聲音…不,這話語有些耳熟。

  可偏偏卻想不起來是誰。

  他似乎經歷了許多,又像是自己經歷了許多。

  可他與自己…似乎又沒什么區別。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嘈雜,可慢慢的,逐漸的…這些聲音,這些如同記憶,但卻又不是記憶,而像是殘留到哪怕挫骨揚灰都無法抹消的執念與遺憾,化作了一個最單純的欲望…或者說愿望。

  “可愿長生?”

  可愿長生。

  可愿長生!

  可愿長生…

  最單純的夙愿,以一種最執拗的方式,沖擊著李臻的腦海。

  恍忽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的背影有些像自己,但又不像自己。

  自己是他,又不是他的人。

  站在一處懸崖之邊。

  眺望東方一片茫茫無盡的蒼茫大海,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和自己發問:

  “可愿長生?”

  李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甚至他都不清楚如何開口。

  只是依據最本能不過的行為,一遍又一遍的抗拒著回答。

  任你問了多少遍,就是不回答。

  因為…那不是他要的。

  而這個念頭誕生的一剎那,馬上他又被一個新問題所包裹。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

  你要什么?可愿長生?

  你求什么?可求長生?

  為何執拗?

  為何抱憾?

  為何抗拒?

  為何不答?

  無數種疑惑從心頭而起,在那種不自知不自曉的狀態中,似乎找到了某種空隙,開始侵入他的心靈。

  而李臻面對這些茫茫多的問題,也沒有拒絕。

  問,就問唄。

  我也不知道我要什么。

  可要金錢?

  不要。

  可要權利?

  不要。

  可要美人?

  何人?

  何方?

  何處?

  何眉?

  何眼?

  何鼻?

  何口?

  察覺到了他的遲疑,腦海中的美人如白駒過隙,不同的臉,不同的模樣、長相,不同的人開始在腦海中旋轉不休。

  可這些人…

  都不是她。

  可她長成什么樣子…

  自己卻想不起來了。

  然后,就是另一輪的問題。

  為何想不起來?

  怎么想不起來?

  在仔細想想?

  在何時何地何處所見,身穿何衣何褲何鞋何襪…

  就像是一個無解的迷宮,只要得不到答桉,它就會一直催促、追問、甚至是質問下去。

  逐漸逐漸的,問題越來越多。

  也越來越雜。

  似乎囊括了世間所有的問題,此時此刻全都聚集在了李臻的心頭,等待著答桉。

  它們如同風暴,如同海潮。

  席卷了一切不說,偏偏,那唯一的正確答桉,就像是一把鑰匙。

  如果打不開,那么這些問題便會永遠的盤旋在這一方心靈凈土之中。

  李臻就沒想給出任何打算的意思。

  只是腦子里開始胡思亂想。

  他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可能是這里面某一個問題的延伸,又可能是某一個問題剛好和另外一個問題重合在了一起,倆問題這么一碰,似乎又產生了一個新問題。

  然后順著這個新問題,又產生了一大堆問題。

  甚至,他一度感覺這些問題好像蟑螂。

  家里雖然只出現了一只,但在看不到的地方,可能這些蟑螂已經可以論窩來算了。

  而一般人肯定想的是怎么處理,解決,抽絲剝繭…

  偏偏,李臻沒有。

  他就像是一個冷眼旁觀者一般。

  讓它生。

  讓它生!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生就是了。

  于是,問題越來越多,越來越龐大。

  風暴化龍卷。

  海潮掀怒濤!

  似乎因為他的不作為,讓這些問題擠壓在了一起,內部的壓力越來越大,似乎繼續一個發泄的途徑。

  可偏偏,李臻不給。

  一個問題不答,一個問題不說。

  腦子里面全是胡思亂想,每一個念頭,都會攪動十方風云。

  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問題越來越多。

  最后擠做了一團。

  他在問我為什么天空是藍色的。

  可他也問我了為什么道士的道袍是藍色的。

  藍色是怎么產生的?

  橙色和黃色?

  那橙色是怎么產生的?

  黃色是怎么產生的?

  為什么我會是黃色?

  為什么你會是橙色?

  不要擠!

  我先來的!

  為什么你先來的?

  為什么不能先回答我的?

  此時此刻,李臻的腦海里,不清楚這些問題是活是死,也不清楚到底這些猜測是自己的臆想還是某些東西本身的意志。

  他壓根不去琢磨,只是一個勁的胡思亂想,想不明白一個問題,發現越來越深澳后,就會去思考另一個問題。然后再從另一個問題誕生更多的問題。

  逐漸的…

  這些風暴之中的疑惑似乎窮盡了天地之能。

  可偏偏,越來越多的無解,卻化作了無盡的“除不盡”,仿佛那永無盡頭的圓周率一般,依舊向前延伸著。

  然后…

  逐漸的…

  海潮,已經無法在洶涌澎湃了。

  它化作了一個無比臃腫的龐然大物,明明其中的每一滴水,都是一個包羅萬象的無窮盡,這些無窮盡湊到一起,擠壓在一起,成了一個飽含著世間一切究極秘密,卻有遲滯笨拙的存在。

  新的問題,還在源源不斷的產生。

  可里面的問題卻始終得不到解決。

  世界,就只有這么大。

  它已經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擠壓之聲。

  那些源源不斷產生的百思不得其解正在擠壓著原本就已經日益縮小的生存空間。

  《我的治愈系游戲》

  想停下。

  停不下來。

  因為后面還在有問題產生。

  想出去。

  出不去。

  因為…他,才是那個真正掌控著鑰匙的人。

  明明只要回答一個問題就好了。

  明明只要回答一個問題,順著這個問題抽絲剝繭,你就能看到整個世界的源頭所在!

  就能得到我們的承認,被我們賦予屬于你的使命。

  為什么?

  為什么不回答呢?

  盈滿。

  擠壓。

  充斥。

  鼓脹。

  問題,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臃腫與窒息之感。

  任何一位后進者如果此時此刻能夠進來,讓它們得以宣泄,那么恐怕都能得到令人欣喜的解脫。

  沒人進的來。

  接著…

  這些“問題”終于聽到了一個最簡單不過的問題:

  “很難受,對不對?…何苦要這么委屈自己呢?…撐破它吧,如何?讓我們…一起得到自由。”

  荒唐的問題。

  荒謬至極的言語。

  當這個問題問出口時…

  所有的“問題”發現…

  似乎…

  有點道理。

  這么擠…

  我撐破了它…

  那一切的問題,不就…

  不是問題了?

  于是…

  浩瀚蒼穹。

  不知何時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整個天空,照亮整個江南、秦嶺、淮河、長江、黃河…乃至一切區域的金色光輝…

  陡然間光芒大作!

  照亮了大隋朝。

  點亮了極北之北。

  乃至跨過山海,躍過重巒疊嶂…

  這些光芒,在這一日的夜晚…

  籠罩住了一切。

  中州之東,剛剛為要編寫的《天皇記》而苦惱無法提筆的老者筆鋒一頓。

  又往東,高高的金字塔前,處于巔峰時期的文明還在祭祀古老的太陽之神。

  再往東,西哥特人才剛剛奪回被占領的領土。那片龐大而華麗的帝國倒下后的尸體還沒被瓜分殆盡。一個人人手持十字架的教派才剛剛開始中歐的征服…

  無數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也好。

  夜不能寐或是剛剛起床的各懷心思之人也罷。

  那些古老的、強盛的、衰敗的、腐朽的…

  那些追求權力、酷愛刑罰、執著殺戮、懺悔罪孽的、等待救贖的…

  無論是探索著,懵懂著,凝視著,俯瞰著,行動著,靜待著…

  活著的,

  死去的,

  所有人。

  都看到了那片貫穿整片蒼穹的光。

  以及光芒之中,那好似自言自語,卻又像是對他們說的自問自答:

  “這個世界會好嗎?”

  “是的,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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