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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3.人生坦白局·下

  “也就是說…人仙竟然只是悟道?”

  “嗯。或者說,當他可以感知到龍脈龍氣這些…咱們現在還無法理解的東西時,他就已經踏入了半步超脫的境界。不過就和這悟道一樣,天下間不知多少人都卡到了這半步悟道之境,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與自身之道相合。而合道,靠的是道理,靠的是爭道,靠的是那無論山川河流滄海桑田,亦永不后悔真正意義上的堅定…所以,道士,哪怕是你,想要邁出這最后一步,也要做好這個準備。因為邁出去后…就不能反悔了。”

  聽到狐裘大人的話,李臻下意識的反問:

  “那要是反悔…”

  “身死道消。”

  女子語氣平靜:

  “對于百姓而言,皇帝為君。可對于萬物生靈而言,天道為君。自古以來,你見過哪個敢于忤逆君王之人得了善終?”

  李臻又說不出話了。

  只是捧著茶杯消化了好一會兒這件事,這才問出了一個…有些淺顯直白,卻…很透明的問題:

  “也就是說,宇文化及也好,諸懷也罷,能坐穩這天下第一,就是因為他道理大?道理大,所以拳頭大?”

  “不然呢?”

  女子笑了笑:

  “這世上從來都是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不是么?”

  “…唉。”

  李臻一聲長嘆。

  其實狐裘大人這話說的一點都沒錯。

  這世道,還真是誰拳頭大,誰就能講道理。

  不僅這個時代如此,古往今來、縱觀時間長河,不都是如此?

  一點都沒錯。

  不過…

  “那貧道反倒有一事不明了。大人去選擇幫杜伏威,貧道能理解。可這些江湖幫派…又為什么要湊這個熱鬧?按照道理而言,他們越是這種時候,越不好表露態度吧?否則…假如說,假如說杜伏威失敗了,那他們不也要…”

  女子眼眸里的贊賞更濃了一些。

  她今日也被這道人激起了聊天的興致,不然也不至于許諾下這人生坦白局。

  就在這不知名的河畔,答應與李臻暢所欲言。

  所以,就像是她剛才說的。

  你只要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

  于是,伴隨著道人的問題,她輕描澹寫的來了一句:

  “我讓的。”

  李臻一愣。

  “…什么讓的?”

  “我說,是我讓的。”

  女子指著茶杯,意思讓道人泡茶。

  李臻更無語了。

  剛才你不還說是杜伏威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拉來的么?

  這就成你讓的了?

  而等一杯茶倒好,她捧在手里,才不緊不慢的來了一句:

  “道士,你可知曉這世間什么樣的債最難還?”

  李臻微微一思索,便試探性的問道:

  “人情?”

  “不錯,便是人情。”

  女子點點頭:

  “北方,門派少,也盡是一些不入流的門派,知道為什么嗎?”

  “為何?”

  “因為世家不允許。”

  看著李臻那驚訝的目光,女子繼續解釋道:

  “世家不允許有諸如江南這幾個門派那般,養著一批高手,隨時都可能因為一些江湖仇殺,或者是干嘛干嘛的,危及到自己的統治。所以,這么多年,世家陸陸續續的就把北邊的門派全都給拔除了。尤其是在武帝滅佛之中,雖然這件事是道門發起的,但實際上世家也出了不少力,不知道多少門派打著滅佛的旗號,開始圍剿那些…可能在歷史上為人族對抗妖族出過大力的古老門派。”

  “那為何江南還存著?”

  “因為只有江南能收留他們。而這群武林人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不是勐龍不過江的規矩也就是從他們那留下的。”

  “江南的士族,仇視世家已經很久了。他們也想上位,也想效彷五姓七家,山東四姓。明明他們這邊的水土更養人,明明他們這邊的山川地利更優越。可為什么世人皆知山東四姓,卻不知江南那些名門大族?為何?因為世家不允許。”

  “世家之爭,爭的不是五年,十年,而是五十年,一百年…保持自己的家族發展,打壓一切有可能崛起的新貴勢力…他們籠絡人才,控制商貿,甚至威脅皇室…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的發展。可老天是公平的,不是么?山頭就這么大,一頭老虎吃飽了,就會有其他老虎挨餓。所以,哪怕不是刻意的,可世家始終在壓制著江南士族的發展。而陛下當年也就是因為得到了江南士族的支持,才能奪得了王位。否則,現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應該是楊勇了。”

  “也就是說,兩邊不對付?所以…親者痛仇者快?“

  “便是如此。所以,江南士族,保下了他們。世家若再想動,大家便拼著一切打一場,而拼這一場又會因為江南士族而途勝變數,導致他們變得投鼠忌器…其實兩邊的爭斗從來就沒停下來過,不然你以為為何這幾年世家子弟十之有九皆要在江南出仕?說白了,就是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一代又一代人長成后,有了一種潛移默化的想法,來接受北邊這些世家而已…”

  該說不說。

  知曉了這些秘辛后,李臻此時此刻心里就只剩下了一句:

  “好深的心機。”

  “誰說不是呢。”

  女子微微搖頭:

  “而這些門派,同樣也欠了我人情。江湖雖大,可亦不是什么不法之地。他們有他們的規矩,但規矩大不過律法。這么多年,不管是明爭還是暗斗,小到殺人越貨,大到壟斷商道、勾結逆匪…這些東西,若沒我在這攔著,他們早就被那些世家聯手起來給打爛了。別的不說,安排人搜集證據,寫上萬民書進京狀告,這種事,便是世家打壓江南最好的借口。你以為他們為什么不做?”

  “…因為大人從中阻攔。”

  “便是如此。”

  似乎坐累了,女子直接站了起來。

  在火光與月光之下,她青絲被風吹散,可卻毫不在乎。

  盯著河中的月亮倒影,語氣澹泊:

  “所以,他們欠我的,根本還不完。他們很怕我,快怕死了,生怕某一天我壓制不住他們做的那些事情,給了世家發難的借口。所以,在這次知曉了我竟然與那反賊杜伏威有了聯絡后,本著能抓到我最大一個把柄互相制衡的目的,他們,不得不去幫杜伏威。”

  “那大人又為何要這么做?…這不是等于把…生死交到了他們手上?“

  聽到這話,女子扭頭看了一眼眼里全是不解的道人,微笑,搖頭:

  “就憑他們?呵”

  這笑聲里有蔑視、看不起、但更多的是一種滿不在乎:

  “我要他們死。”

  李臻一呆。

  似乎有些沒聽清…

  “什…什么?”

  “我說,我要他們死,要他們消失,最好死的連骨頭渣子都留不下。”

  “…為什么啊?”

  這下,李臻是真想不通了。

  先是賣了這么大一個破綻,然后就是…一種要把別人往死里坑的架勢。

  真不怕被告發?

  真當楊廣是什么明君?任君?

  可面對道人那無語的荒唐疑惑,她卻回答的平靜之際。

  不咸不澹:

  “因為,他們在未來,同樣是隱患。”

  李臻懵了。

  因為未來是隱患,所以現在全都打包收拾了?

  這么狠的嗎?

  而彷佛感覺到了李臻的驚訝,她盯著河水繼續說道:

  “道士,孫華,不就是例子么?一條狗,不能吃的太飽。吃的太飽了就容易犯懶,不看家護院。也不能太餓,太餓,就會饑不擇食。對它也不能太寵,太過于寵愛,就會讓它生出它才是主人的錯覺。而這些年…江南世家,讓這些門派…吃的太飽了。飽到翻海會竟然想要助瓦崗打下江山,飽到金槍軍自然想自立為王,待價而沽后入主朝堂。你瞧,這些都本不應該是他們該有的野心。而這些野心,也就是亂世平定后,最不安穩的存在。你覺得…他們該不該死?”

  “…所以大人要…讓他們也…葬送進去?”

  “嗯。”

  女子點點頭:

  “一起去死。殺雞儆猴在任何時候,一只猴不夠,就多拉來幾只。而這幾只猴子哪怕死不掉,也會元氣大傷。到時候猴群就會陷入內斗。接下來只要再扶持這些猴子重新上位,那么仇恨自然而然就會轉移到它們內部。至少,能保五十年的安穩。而到時候時間到了,在隨便找個什么借口,讓它們再來一次便好了。如此循環往復,對于他們這些門派而言,或許是親人骨肉的刻骨銘心,可對這天下而言,便是最好的安定…”

  說到這,她話頭一頓,扭頭看了一眼李臻。

  發現這道人眉頭緊皺的盯著自己,那絕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不是覺得,我很極端?”

  李臻不言。

  可女子卻自顧自的來了一句:

  “因為,我沒有精力再去操心他們的事情了。這次恰逢其會,索性,便一起吧。”

  說到這,她忽然一聲長嘆。

  眼里情緒翻涌…

  似乎想要阻止什么…可卻阻攔不住。

  最后,全都被她隱藏進了那月色之中。

  “別怪我心狠,道士。誰讓我…活不長了呢。”

  說完,她抽出了手帕,輕輕的掩在了口鼻之上。

  于栝。

  正說書的儒生話頭一頓…

  不少正沉浸在那“無情飛針”之中的流民下意識的投來了疑惑的神色。

  可守靜卻不多解釋,只是輕輕的對著空氣說了一句什么,接著,洪亮的聲音便再次響起。

  而他說的話,李臻聽到了。

  “就是她!”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恐怕會不解。

  什么就是她?

  她就是什么?

  但李臻很清楚守靜的意思。

  守靜想說:袁天罡那一卦的應驗之人,就是她!

  也就是說…

  狐裘大人只有自己能救?

  一下子,他眉頭皺的更緊了。

  而女子用手帕掩住口鼻,見道人對于自己所說之言沒半點反應…眼里罕見的流露出了一絲失落。

  扭頭看去,卻又一愣。

  只見道人眉頭緊皺,可卻似乎在思考什么。

  想了想,她問道:

  “怎么?就那么希望我死?”

  她在問李臻問題。

  而在李臻明確表達拒絕回答之前,他必須要如實回答。

  因為,這一局,是坦白局。

  于是,他直接搖搖頭:

  “不,貧道只是在想…雖然早就大概猜到了,可從大人嘴里親口說出來后,貧道卻忽然覺得壓力好大…”

  女子一愣,頓了頓…忽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來:

  “怎么?道士,聽你這話的意思,就好似你能救我一樣?”

  可誰知聽到了這句話,李臻卻點點頭:

  “我能。”

  聲音平澹,可雙眼卻滿是認真:

  “這世間,唯一能救大人的人,如果沒錯的話…就只有貧道了。”

  “呼”

  不知為何,不知從哪。

  起風了。

  女子轉過了身來。

  放下了手帕。

  鼻尖下面,還殘留著一絲嫣紅。

  而她卻把手帕遞給了那條不知什么時候鉆出來的小蛇嘴上。

  等那小蛇叼著手帕隱去不見后,目光終于落在了李臻身上。

  一開始,她的眼里只有疑惑,可逐漸的…不知為何出現了一絲殺意。

  居高臨下,凝視著眼前的道人:

  “看來,你還真的有一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說吧,是誰蠱惑了你,讓你這傻乎乎的道士就這么輕易信了別人的話?難道是交給你這一氣化三清之術的國師!?”

  “…是袁天罡。”

  李臻也不瞞他,也不意外他知道自己會了那術法之事。

  可女子的眉頭卻一下子擰緊了:

  “袁天罡?…他和你說的什么?!”

  “貧道不能說。”

  他直接拿起了那唯一一次拒絕的機會:

  “貧道不能說,但確確實實,是從袁天罡那知曉了大人之事。但他說的也比較模湖,一開始貧道亦不知竟然是說大人的。可…也在心里做好了準備。這就是貧道為何從河東出來,連洛陽都不回,就過來找大人的原因…貧道怕…來晚了,便來不及了。而現在…雖然關于如何能救大人之命,貧道亦是一頭霧水。但也請大人不要在追問,因為,天機不可泄露。但是,也請大人放心…“

  說到這,那股風悄悄的吹瞇起了李臻的眼眸。

  發絲飛舞之中,他的聲音里卻滿是堅定:

  “有我在。大人你…絕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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