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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2.鎖五龍

  “叮叮叮叮叮!”

  “撤退!撤退!撤退!”

  當鐘鼎之聲響起后,無數軍卒丟盔卸甲,大敗而逃。

  而另一方的軍卒也不追擊,見他們潰逃后,中軍之中同樣響起了號角聲,讓已經拼殺了一整場,這會兒頭腦發熱熱血上涌的軍卒們徹底冷靜了下來。

  “呼…呼…呼…”

  死人堆中。

  無數老卒提著手中已經砍豁口了的刀,警惕的看著那些逃跑的士兵…

  還不能泄勁。

  這勁兒要是泄掉了,那再想提起來就難了。

  所以在敵人沒有明確逃走之前,這口氣,絕對不能松。

  片刻。

  “叮叮叮叮…”

  聽到了鐘鼎聲,終于,第一個砍脫力的軍卒一屁股坐到了不知是誰的尸首上,再也起不來了。

  中軍帳的門布被掀開,滿身鮮血的秦瓊一步一步走入帳中,看著坐在上首的張須陀單膝跪地:

  “將軍!此役斬敵千七之數,我方陣亡八百,重傷三百有五,輕傷二百余!傷者已悉數送回營地救治,重傷退戰者還在統計!”

  一番話他說的微微有些喘息,顯然也疲憊至極。

  可要論起來那股彌漫在營帳之中的鐵血氣魄卻沒有降低半分,甚至,如果李臻能在這會發現,眼前的二哥比起幾個月前更加的恐怖。

  而聽到這話,張須陀平靜的點點頭,彷佛死去或者重傷要退出軍伍行列之人不是他的同袍一般,平聲說道:

  “軍功上報,依人撫恤。”

  “是!”

  秦瓊領命剛剛要走,忽然,又聽見張須陀來了一句:

  “和大伙說…辛苦了。”

  這句話,鐵血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痛惜的味道。

  秦瓊沉默片刻,點點頭:

  “是。”

  這里,是與瓦崗軍對戰的前線,兩軍在這豫東地區已經鏖戰了幾個月,互有勝負。

  而張須陀采取的戰術是防守反擊,步步為營,一步一步蠶食瓦崗軍的地盤。

  畢竟,如今運河的漕運已經徹底停了。

  一切南北商路都要走陸運,雖然時間慢了些,洛陽今年可能也吃不到江南的時令水果,但對軍卒而言卻是好事。

  因為瓦崗領地內的糧食絕計支撐不了他們多久。

  所以,這種步步為營的戰術方針,就是最合適的。

  幾個月,大小鏖戰近百場,多的時候一天可能要打兩場、三場。

  而取得的戰果,是隋軍已經取得了一部分瓦崗的控制地,防線可以探進瓦崗的第一座重鎮封丘了。

  但也正是因為封丘為瓦崗軍重鎮,所以遭遇的抵抗才尤為強烈。

  不過張須陀反倒不急了。

  他背靠滎陽,源源不斷的糧食、補給、以及軍卒被送過來。

  雖然軍卒的質量參差不齊,但瓦崗那邊同樣也不是拿真正的主力來打,而是防備著他安插在尉氏的一萬五千精銳。

  雙方就在這封丘你來我往,互相尋找著對方的弱點。

  而一場戰事結束,秦瓊處理完了所有軍功傷卒之事…這是戰后的頭等大事。若處理不好,誰的軍功少了缺了的,活人還好…若是死人,那秦瓊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在自己死后面對他們。

  處理完,天也進入了黃昏。

  這才有功夫擦一把臉,卸掉了身上的鎧甲。

  但他卻沒休息,而是再次掀開了營帳的門簾,看了下天色后,再次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勁裝。

  沒提長槍,只提著一把樸刀,對在門口的親兵點點頭:

  “去通報將軍一聲,我大概三更天回來。”

  “是!”

  親兵說完,秦瓊已經來到了馬廄前。

  幾個月前,紅纓送出來的那匹赤焰被他取名為忽雷豹,幾經戰陣,身上也多了不少傷疤。

  血紅的毛色搭配那傷疤,更顯兇歷之氣。

  哪怕已經鏖戰了一場,可見主人再次出現后,立刻打了個響鼻,暴躁著,似乎迫不及待再飲鮮血。

  秦瓊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撫,一步跨了上去后,直接縱馬朝著軍營外狂奔。

  而中軍帳內的張須陀聽到這個消息后也只是點點頭,并未阻攔。

  出了軍帳,忽雷豹一路狂奔,終于,在天黑之時趕到了一處已經荒廢了許久的廟宇。

  能看的出來應當是一間土地廟,規模很小,除了那垮塌的院墻外,便只剩下了一尊已經同樣垮塌,連漆彩都褪干凈了的土地神。

  來到這處廟宇,秦瓊直接牽馬進門。

  接著輕車熟路的在那土地廟之中那口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放到了忽雷豹面前。

  而等忽雷豹飲完,他又打了桶水,從背囊里拿出了板刷抹布,卸掉了坐騎的鞍轡,開始給它刷毛放松。

  破敗的土地廟里一聲又一聲舒適的響鼻動靜中,夜色漸深。

  而等刷完了毛,他踢了踢土地廟里那幾堆篝火,撿出來了一些還沒燒干凈的炭塊后,走出了廟宇。

  很快,幾根樹枝被提了回來。

  他開始生火。

  一片黑暗的大地之中,土地廟亮起了一團溫暖的火光。

  秦瓊坐在火堆前,看起來已經很累了,但卻沒休息。

  似乎在等什么人。

  直到月上中天,終于,門外響起了一個嬌滴滴的動靜:

  “嘻嘻你還活著,真好。”

  容貌平平無奇的漢子踩著月色走了進來,肩膀上還掛著兩用麻繩拴著的酒壇,手里拎著個油紙包。

  秦瓊抬起頭看了笑嘻嘻一眼后,拱手:

  “姑娘今夜來的有些晚了。”

  “嘻嘻不晚不晚,我又沒那么快的馬,在說…今日書院那邊收到的消息也晚了些。”

  笑嘻嘻依舊是那魔音如幻的腔調,來到了秦瓊面前后,直接席地而坐,把油紙包和酒壇都遞了上去。

  “多謝。”

  秦瓊道了聲謝,打開了油紙包后,發現是兩只雖然已經涼了,可卻依舊香噴噴的燒雞。

  “姑娘吃了?”

  “你吃吧。”

  笑嘻嘻搖搖頭。

  秦瓊也就不在謙讓,他信奉軍中與將士們同睡同戰,伙食自然沒什么特殊的。

  每十天的一次二人碰面,便成了最好的解饞之時。

  倆人,是在滎陽遇到的。

  笑嘻嘻主動找到的他。

  而那會兒,她剛完成了一次暗殺任務。

  暗殺者是一個叛逃出瓦崗、打算投靠朝廷的瓦崗將領。

  按照道理來講,笑嘻嘻這么做,等同于是站在了張須陀的對立面。

  可秦瓊卻明白對方的身份。

  殺手殺人,哪里看什么陣營?

  誰給銀子,誰就是主顧。

  而笑嘻嘻找他也沒別的事情,當初那一晚既然承諾了到瓦崗的地盤有難處找他,能幫一定幫。

  所以遇見了,肯定不會裝不認識。

  而笑嘻嘻的易容術之厲害,若不是她主動找到了秦瓊,秦瓊可能都認不出來她。

  于是,秦瓊就順理成章的說想要知道些情報。

  他本來沒指望那么多。

  雖然大家一起喝過了酒,而且還是道長的朋友,人品肯定沒問題。

  但畢竟立場不同,他真沒想過這位姑娘能幫他多少。

  可是…笑嘻嘻給他的,卻遠超他的想象。

  不僅把瓦崗最近她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了秦瓊,同時還告訴他每十日,來這處土地廟來尋她一次,她會把知道的再告訴秦瓊。

  這下別說秦瓊,連張須陀都傻了。

  他是軍人,但也清楚江湖上的事。

  血隱客的門徒,神出鬼沒的血幽姬,怎么就忽然和自己這副將之一成了生死之交?

  張須陀真的理解不了。

  但確確實實,笑嘻嘻是真辦事。

  這幾個月一些別人不知道的隱秘,真的幫了張須陀不少忙。

  而秦瓊在快速啃完了一只雞腿解饞后,又拔開了瓶塞,對著酒壇咕都咕都的就是一大口。

  發出了一聲無比愉快的嘆息。

  而見笑嘻嘻一直盯著他,笑著說道:

  “姑娘真不吃?”

  “不吃,你吃起來的模樣好看,不過沒那道士好看。道士吃起來斯斯文文的,你吃的太粗放啦總感覺你連骨頭都不嚼哩“

  明明是個漢子裝扮,可這會兒的她卻住著下巴,那雙靈動的眼睛滴熘熘的瞅著秦瓊的吃相,里面全是笑意。

  而聽到這話,秦瓊也樂了。

  “呵呵”

  咬著烤雞,他應了一聲:

  “道長有學問,吃東西肯定精細,哪里是我這種粗人能比的…對了,這些時日可收到了道長的消息?”

  “收到啦,他還在河東。不過又走了…也不知道干嘛去了。好想找他去玩…”

  漢子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糾結。

  而聽到這話,秦瓊直接來了一句:

  “那也快了吧?眼下瓦崗這邊平定指日可待,最遲年底,應該就可以了。”

  “不是喲。”

  誰知聽到他的話,笑嘻嘻直接搖了搖頭:

  “你這么想,可就大錯特錯啦。”

  “嗯?”

  秦瓊一愣。

  就聽笑嘻嘻壓低了聲音說道:

  “瓦崗,聽我師父的意思,應該是要換主人啦!”

  瞬間,秦瓊吃不下去了。

  瞪大了雙眼,看著笑嘻嘻:

  “什么!?”

  “這就是我這次要告訴你的很重要的事情呀”

  漢子說道:

  “這幾個月,瓦崗軍與你們的戰事輸多贏少,里面的好多人都不喜歡那個叫翟讓的家伙了。好多人都說,當初應該堅持那個叫李密的人的主張,什么…先攻滎陽,占據糧倉后緩緩圖之,而不是聽翟讓的,要正面摧毀你們,斷了隋庭氣數。

  這種聲音越來越多啦,然后…現在瓦崗那邊也挺亂的,一撥人替翟讓說話,一堆人又覺得那個李密很有能力。說什么,你們的張將軍之所以不讓尉氏的那些人打他們,就是因為懼怕李密麾下的士兵呀,要是李密來打這仗,早就贏你們啦…”

  秦瓊下意識的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

  但馬上皺起了眉頭:

  “這么說,他們要內訌了?”

  “不是。”

  笑嘻嘻搖頭:

  “我師父說不是內訌,他說幫翟讓說話的,都是一些老人。這些早年間就跟著翟讓打天下的人始終都看不慣李密,他不是那什么…楊…楊…”

  “楊玄感?”

  “對對對,楊玄感的逃兵嘛。所以很多人一直瞧不起李密。但李密很厲害,這是我師父說的。師父說李密有一處營地,神神秘秘的,連他都探聽不到虛實,說是被一種很神奇的道門陣法給保護了起來。里面應該有不少人,因為每隔一段時間就往里面運糧,往外拉糞。拉糞車好多,很多人才能拉那么多。里面肯定有什么秘密而翟讓就什么都沒有…”

  這下,秦瓊徹底皺起了眉頭。

  想了想,他試探性的問道:

  “那…血隱客前輩的意思是…李密可能把翟讓…取而代之?”

  “很有可能呀。我要是比師父強了,天下第九就是我,自然要打敗師父呀”

  秦瓊無語。

  顯然這種“父慈子孝”有點顛覆他的三觀。

  可饒是如此,這個秘密已經足夠讓他重視起來了。

  想了想,他問道:

  “那…姑娘,你覺得是翟讓可怕?還是李密?”

  “當然是李密啦!”

  笑嘻嘻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桉:

  “他們倆我都見過,翟讓對我師父很恭敬,可李密卻是天下間少數敢仔細打量我師父的人。李密很厲害的,秦叔寶,你不要小看他。不然…你會死的,而道士聽到你死了,會很傷心的。”

  “呃…”

  秦瓊張了張嘴,最后笑了。

  笑的很豪爽,豪爽之中,又夾雜著一股睥睨的自信:

  “姑娘放心吧,我不會死的…我也很強的。”

  “嗯,這到是。”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秦瓊,笑嘻嘻點點頭:

  “你的實力提升的太快啦。不過總之…你還是應該小心李密,他真的很可怕。翟讓就像是一只狼,沒有了狼群,他什么都不是。但李密不同,他是一頭老虎,會吃人的!”

  “…嗯!”

  再一次把李密從心里提升了一個威脅等級后,秦瓊抿了抿手指上的油脂。

  把剩下的那只雞小心翼翼的包好了,放進了懷里。

  接著,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晃了晃壇子,起身走到了井邊,從井里面又打了小半桶水,把酒都倒進了木桶里后,端到了忽雷豹面前。

  一聞到酒味,馬頭直接插進了木桶里開始狂飲。

  而秦瓊則坐回了火堆前:

  “還有什么嗎?”

  “沒啦,就這么多。瓦崗最近一段時間里氣氛很不好,天天都在吵架,也沒什么生意給我們,我也不是天天見他們,所以知道的就這么多…哦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了,你一定要小心兩個人!”

  笑嘻嘻的臉色忽然嚴肅了起來。

  秦瓊一聽,下意識的坐直了身子:

  “姑娘請講。”

  “一個叫王伯當,我和他打過交道,他的箭術…很嚇人的。”

  笑嘻嘻的語氣里逐漸出現了一絲沸騰的殺意:

  “他的箭,最遠能從飛馬城射到飛馬草原,很準。只要他能看到,就能射中。他屬于李密的家臣,現在還跟在李密身邊…不過萬一瓦崗寨要是李密說的算啦,你就一定要小心他。他的箭術…很難纏!很危險!…不,十分危險!你或許能防得住一時,但他卻可以無時無刻隨時擊發,一定要小心!”

  “…王伯當么?”

  秦瓊默默的記下了這個名字。

  而笑嘻嘻也點點頭:

  “對,王伯當,他很好認的,他的眼睛白的地方特別多,黑的地方就針鼻那么大…很好認的。不過,若是遇見了,你不能殺他。”

  “…啊?”

  秦瓊一愣,可卻見笑嘻嘻的眼里流露出了一絲殺意:

  “他是我的獵物!”

  “…嗯,多謝姑娘告知。第二個是誰?”

  “第二個叫做單雄信,綽號飛將。師父說,他現在是唯一一個讓翟讓和李密同時拉攏的人。”

  “…很強么?”

  “很強!”

  笑嘻嘻認認真真的點頭:

  “你現在絕對打不過他。師父說,他正處于武者最巔峰的時候,而且…他很可惜。”

  “為什么可惜?”

  “因為師父說他是個看不清局勢的傻子。說瓦崗的人已經開始爭權奪利了,他還傻乎乎的只想著推翻朝廷,還百姓一個青天…”

  秦瓊這下眉頭是真皺了起來。

  雖然立場不同,也從來沒見過。

  可從對方嘴里說出來這段話的開始,他就不免對此人升起了一絲敬佩的情緒。

  哪怕是敵人。

  想了想,點點頭:

  “知曉了,還有么?”

  “還有就沒啦,其他人在我看來都馬馬虎虎,能和你打成平手的也不多…反正,你一定要小心李密呀,知道嗎?他真的很嚇人的。“

  “…嗯!”

  秦瓊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小心李密、王伯當、單雄信,對吧?”

  “對!千萬不要死了呀,道士會傷心的…我見過他傷心的樣子…很嚇人的!”

  那雙靈動的眼睛里充滿了認真的情緒。

  無比認真。

  可秦瓊卻一愣:

  “道長傷心?為何?”

  “我不會告訴你的。那是他的傷心事…他最不想提起的事情,所以你不要問啦我是他的朋友,所以要替他保守秘密。“

  笑嘻嘻很堅決的拒絕了秦瓊。

  但同時不忘補一句:

  “你要是有什么傷心事,也可以對我說呀。我也會替你保密的”

  “…哈哈”

  聽到這話的瞬間,秦瓊笑出了聲。

  “就沖姑娘這句話,秦某便值得了。”

  他搖搖頭,看了一眼已經喝完了酒的坐騎。

  “嗯,那今日,便這樣吧。”

  站起身來,他沖笑嘻嘻拱手抱拳,無比正色的說道:

  “多謝姑娘今日之言,日后必定厚報!”

  “不用啦”

  笑嘻嘻的眼睛重新化作了彎彎的月牙:

  “咱們是朋友呀那我就走啦?”

  “…好,我就不遠送了。”

  “不用,走啦”

  面容平平無奇的漢子揮了揮手,幾步的功夫,身子重新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而秦瓊也不在逗留,把烤雞包裹好放入懷中,又提著那壺酒,牽著忽雷豹出了土地廟后,抬頭看了看星空。

  星空無比明亮。

  半壺酒,一只雞。

  足以慰勞他多日的辛苦了。

  只覺得晚風撲面,此時此刻無比愜意。

  翻身上馬,他認準了軍營的距離,策馬揚長而去:

  “駕!”

  (一寫到單雄信,腦子里就停止不住的回蕩那段《鎖五龍》的唱段:見羅成把我銀牙咬壞大罵無恥小奴才…唉。哦對,這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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