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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上人見喜

  左看看,沒人。

  右看看,也沒人。

  李臻下意識的低頭,目光落在了自己手里的干肉上面。

  子曰:“自行束脩以上,吾未嘗無誨焉。”

  所謂的“束脩”,說的就是孔子收徒,只要學生送上干肉,他就不會不給予教誨。

  而眼下這干肉送到了自己面前…是啥意思啊?

  李臻自認為自己是道士,所以壓根就沒往別處想。

  正兒八經的道士收徒,是需要奏表書符,弟子宣誓,師父訓戒等等,肯定不會如此草率。

  而送干肉收徒是儒家孔圣人留下的規矩。

  應該不是拜自己吧?

  那么問題來了…不拜自己,給自己這干肉干嘛?

  他不解。

  不過別說他了,連成玄英也有些懵,呆呆的看著師叔…

  師叔不會是讓我…拜他吧?

  如此年輕,師叔卻喊他前輩,難不成輩分比師叔還高?…那豈不是…和師祖是一個輩分的?

  我要是拜了他,那還怎么喊師叔你師叔?

  一大一小倆人都懵了。

  可袁天罡卻輕輕的推了一把道童:

  “還不快拜。”

  在李臻疑惑的目光下,道童雖然發蒙,可卻因為剛才師叔的一番話而未有違背,被推了一把后,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膝蓋一彎就要跪。

  可跪到一半卻跪不下去了。

  一個金光組成的光球已經托住了他。

  “不是,你等會。”

  李臻皺起了眉頭:

  “敢問天罡道長,莫不是…找錯人了?”

  “回前輩。”

  袁天罡頗有些謙遜的味道,哪怕比李臻歲數大,可身段依舊很謙卑:

  “并無。貧道這次來尋的,便是前輩與那位玄奘法師。”

  看著李臻那皺的越來越緊的眉頭,袁天罡卻一把攙扶起了道童,說道:

  “前輩,不知可否入內詳談?”

  李臻是真猜不出來這位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可看著他那平和的目光,又看了看那唇紅齒白的道童,最終,他點點頭:

  “好。”

  院內,就著剛才泡好的半壺茶,給倆客人一人倒了一杯后,李臻指著桌子上的干肉與青果:

  “天罡道長,明人不說暗話,還請說明來意。”

  雖然明知道這位是袁天罡,可剛才那一出不知道怎么唱的戲,還是讓李臻升起了一絲防備之心。

  總覺得不太對勁。

  而袁天罡也不瞞著:

  “回前輩,貧道自龍門山而來。”

  順著李臻驚訝的眼神,他點點頭:

  “正是奉師命,前來與崔氏溝通龍火一脈之事。”

  “…敢問道長師承是…”

  “家師道玄真人。”

  好家伙。

  國師的徒弟?

  又一個國師的徒弟?????

  在李臻那古怪而震驚的眼神中,袁天罡卻并未就這件事多聊,而是一指一旁規規矩矩站著的道童:

  “而此次出行,貧道只帶了我這師侄一人來此,為的,就是想讓我這師侄拜得道長與法師門下。”

  “你先等會…”

  見他越說越荒唐,李臻忍不住打斷了他。

  一雙眼睛就跟看神經病一樣看著這中年道人:

  “拜我?”

  “是。”

  “還有玄奘?”

  “正是。”

  “拜倆人為師?”

  “是。”

  “一個和尚一個道士????”

  “正是。”

  “大哥你瘋了?”

  他下意識的張大了嘴,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就聽袁天罡解釋道:

  “前輩,此中緣由還請允貧道細細道來。”

  “呃…”

  “我這師侄,乃是孤兒。于三年前,被我一位師弟自一村落所救,帶上山來。我初見他時,算準他與我有緣,便帶回了修行之處。可這孩子的命格之中,卻只有師徒之緣無有師徒之實,故而這么多年我便讓他以師叔相稱。而今日來訪,亦是并非拜師父,而是老師。拜前輩與玄奘法師為師,于貴門之下修習道理,鑄身己用。“

  李臻下意識的看向了這個道號為玄英的道童。

  這孩子眼光清澈,隱隱能看出一道內斂的金光存于眸中。

  顯然,他已經是一名修煉者了。

  那么…問題來了。

  自己會啥?

  和光同塵?不能教,教了二師父得活剮了自己。

  金光咒?李臻不信龍門山的人不會。

  護法?…他都搞不清這護法是咋來的。

  他能教啥?

  順著疑惑,他納悶的看著袁天罡:

  “道長覺得我能教他什么?貧道所會的術法就那么幾樣,皆是道門之中品階低微的普通道術,而若論起來道經研習,貧道真說起來不過是一介小小的納衣弟子,哪怕不是師父只是老師,又何德何能敢言?”

  誰知袁天罡卻搖搖頭:

  “若修道法道經,龍門山自然是最好的去處。可晚輩想讓玄英學的,卻不是這些。不然直接傳箓授法即可,又何必以儒門之禮呈于前輩?”

  儒門…?

  李臻又把目光落在了桌上干肉處。

  自己身上…有什么可以以儒門弟子禮進承的么?

  答桉是有的。

  說書人憑什么敢自稱先生?

  便是如此。

  說書先生雖不敢高臺教化,但至少是在勸人向善,此舉暗合儒家之道,故可自稱先生。

  啥意思?

  袁天罡這是讓…我教他說書?

  想到這,他的心頭起了一陣波瀾。

  如果要是別的,那估計他肯定會搖頭拒絕。

  一來是掂量的清自己的斤兩。

  收徒這種事情,別管是老師還是師父,都是為人師表的活,不敢亂來。

  誤人子弟,便是最大的過錯。

  所以,他自認為德不配位,不敢應承。

  可要是說書…

  實話實說,他是真的心動。

  倒不是說想做所謂的“說書人祖師爺”,而是單純的一種…替祖師爺傳道,后繼有人的使命感。

  因為,當初他的師父就是這么傳授給他的。

  而來到大隋之后,他書也說了,銀子也賺了,卻唯獨沒遇到什么想要拜他為師之人。

  雖然說書先生收徒,也要謹慎,都有一個觀察考核期,來查看其心性品質。而早年間被徒弟傷過一回的他更明白這個考核期的重要性,所以尤為慎重…

  但卻并不代表他不想收徒。

  這也是為什么在洛陽時,柳丁和他忽然說想要跟他學本事,在聽到了對方不是要學說書,而是要學修煉一途后,他會失落的原因。

  他在骨子里,仍然覺著自己就是一個江湖落命之人。

  身背手藝,替師傳道,傳承后代。

  這是每一個說書人的責任。

  難道…袁天罡是要給自己送來一個徒弟?

  學說書的徒弟?

  他的注意力緩緩落在了這模樣最多七八歲的道童身上。

  是不是修煉者或者干嘛的已經不重要了,他此時此刻更想看看這孩子的口齒是否伶俐,清楚…

  所以,他有些心動。

  可心動之余,不可避免的,又有幾個疑惑冒了出來。

  按照道理來講,倆人應該八竿子打不著的吧?

  怎么就會忽然找上自己了?

  袁天罡圖的又是什么?

  對方是國師的弟子,如果真心喜歡這孩子,哪怕沒什么師徒之緣,可安排飛黃騰達也不是難事吧?

  怎么偏偏還要帶出來跟著自己遭罪?

  越想越疑惑,他忍不住問道:

  “那道長到底想讓這孩子學什么呢?跟我學…給人家說故事,可對?”

  “對,也不對。”

  袁天罡搖頭:

  “和前輩學什么,或者前輩教什么,并無干系。同樣如此,能從玄奘法師那學到什么,也是玄英自己的造化…至于為何如此說,晚輩只能說,晚輩粗通相術,推演之時,看到了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有好,也有壞。貧道孑然一身,不舍外物,可唯獨與這孩子有半段師徒之緣,心有牽掛,舍不得讓他隨波逐流。而前輩與法師皆乃大智大悟大澈大凈之人,玄英這一生命數的最優解,晚輩所能推算的極限,便在二位這里。這是其一。

  其二,不瞞前輩,晚輩與前輩在龍門山時,曾有過一面之緣。雖當時不敢妄用相術,可這幾月每每便可在冥冥之中得到些預示,皆與前輩有關。但這些預示混亂,不可解、亦不可言。只能說…若前輩心有顧慮的話,那么,晚輩欲以一位與前輩息息相關之人的命數之言,交換前輩護佑玄英命運之情。“

  “呃…”

  聽到這話后,李臻第一反應是愕然。

  但第二反應卻是搖頭:

  “那到不用…”

  袁天罡一愣…眼里有些意外。

  可李臻想的卻很簡單。

  收徒不是交易。

  雖然他也不知道袁天罡在說什么,可卻不愿意讓這件事中間摻雜了利益紛爭。

  況且,人家說的也挺明白了。

  歷史上袁天罡的卜算能力就很出名,雖然不知道他推算出了什么,可如果這孩子的命運多舛,唯有跟在自己身邊才能改變…那他也愿意。

  前提是這孩子無論是心性還是人品,都符合一位勸人向善的說書先生該具備的美好品質。

  前路君子可不爭。

  卻不可不修身自持。

  他承認,他心動了。

  目光再次落在了這道童身上。

  興許是模樣可愛?

  又或者是這孩子那份上人見喜的特質?

  又或者是那雙靈動的眼睛…

  還別說,袁天罡解釋完了緣由后,李臻心里對這孩子的好感還真就越來越多了。

  想了想,他同樣用一種溫和的語氣問道:

  “你可會背書?”

  道童先是看了一眼面露鼓勵之色的師叔,接著才點點頭:

  “弟子…識字讀寫皆會一些。平日師叔亦會讓弟子讀書默背,皆為《道藏》經書,算經易學。不敢說都懂…但都背下來了。”

  “哦?”

  李臻眼前一亮,問道:

  “那能不能背一篇給我聽聽?”

  聽到這話,道童又看了一眼袁天罡后,稚嫩而清脆的聲音在院中響起:

  “一卦,乾:元亨利貞。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再田…”

  大段大段的《易經》一字不差的脫口而出。

  而李臻的眼睛則越來越亮。

  口齒伶俐,思維聰敏,最關鍵的是…能說會道中還夾雜著一份謙虛。

  這孩子…

  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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