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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4.悟了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為事者,必興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為事者也。”

  此言出自《兼愛中》。

  而《兼愛上》中,“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之言則更為清楚,把墨家存在的意義,點名出來,傳達天下。

  兼愛·非攻。

  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

  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

  非攻,不是不攻,不是不戰。而是墨家對于這片人間所給予的一個理念。

  非攻并不等于非戰,而是反對侵略,卻要注重自衛。

  兼愛則是大到國家之間要兼相愛交相利,小到人與人之間也要兼相愛交相利。

  二者相輔相成,只有兼愛才能做到非攻,也只有非攻才能保證兼愛。

  這個世道…

  已經很爛了。

  三征高麗,天下縞素。

  母哭子,兒哭父。

  甚至全家連哭的人都沒有,在一場戰亂或者冗重的徭役中男女老少齊上陣,最后變成了黃土一捧。

  墨家佇立在這片神州千年,見過王朝更迭興替幾多。

  雖然依舊秉持著“兼愛·非攻”之念。

  可是,千百年來,諸子百家的相互制約,傾軋,甚至勾心斗角與生死相殺…讓他們也得到了成長。

  不在一味的去游說,去給王公貴族講學,講理。

  又或者不去一味地支持下級階層反抗。

  因為通過幾百年的實踐,事實證明,想要真正實現兼愛·非攻的理念,實現天下大同,是有些不切實際的。

  是人,

  便會有欲。

  而心中之欲在壯大中,

  便會突破一切世俗的規矩禮法。

  如果說五百年前,

  墨家之人還信奉“兼愛大于非攻”的話。那么現如今的墨家更相信非攻先于兼愛。

  造機關,積力量。

  盛世不與制霸千年的四大顯學爭鋒。

  可亂世到來時,總能看到他們的影子。

  楊廣,

  不是一位明君。

  三征高麗,沉重徭役,

  勞民傷財之下,

  已經讓這座王朝的底層人民不堪重負。

  而多地并起的戰火梟雄,

  也證明了一件事。

  亂世…將到。

  適逢楊廣招諸子百家入京慶那糊弄他人的“大勝”,鉅子便下令,

  讓自己兄弟二人入京。

  而下令入京的原因真的很簡單。

  楊廣,他們看不到希望了。

  所以,他們便把寶,

  壓在了那頗有仁愛之名的楊侗身上。

  當然了,

  這也只是一手準備而已。

  沒有人知道…楊侗會不會如同曾經的楊廣那般,

  在奪嫡之前把自己進行了徹頭徹尾的偽裝,

  家中木梁無漆、舞樂不開,行事簡樸,

  有節儉仁德之名。而在榮登大寶后,卻撕下了面具,窮奢極欲,

  物盡繁華。

  所以,自己兄弟二人來了。

  奉鉅子之命,

  奪得勝利,輔佐越王。

  說是輔佐,

  亦是觀察。

  觀察此人品性到底如何。

  是否真的值得輔佐。

  但有些事情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除了這一點外,此番出世還有諸多計較,

  諸如展露力量…自楊廣登基以來,支持前廢太子楊勇的儒家,便遭受了全面打壓。

  儒家不出,道門不入。

  法家式微。

  墨家身為四大顯學之一。

  此時若不能站出來,又要等到何時?

  展露力量,重新回到世人的心中。正顯學之名,揚墨門之威。

  匡扶江山社稷。

  實現天下大同。

  不和那出世后,

  便派五部之人四處游走,野心昭昭的陰陽家一樣。

  也不和那對盛世無用,皆以詭辯,妄圖以舌禍亂綱常,

  顛倒黑白的名家一同。

  甚至,墨家,與任何人從來都是不同的。

  因為天下皆白,惟吾獨黑。

  而這一趟出來,從到洛陽開始的明爭暗斗開始,在這雖然稱不上波瀾壯闊卻也是詭譎多變的局勢中,墨家一直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私下里,有群臣交好。

  明面上,一直到今晚入宴之前,一切的一切,都在依照計劃行事。

  甚至還和越王有過一場論學之交。

  同時,多方調查之下,他們此次拿出來的殺手锏被證明,是可以冠絕百家的。

  此次出來,計劃當真是天衣無縫,一切按照預想之中徐徐發展。

  眼看,只需要過了今晚,便可實現愿景了。

  甚至,在今晚之前,墨家幾位長老在機關城中,嘔心瀝血,以術數機關星盤推演,捎來了消息。

  “此行,萬里挑一”

  怎么看都是必勝之言。

  可當飛馬城忽然入局時,情況卻忽然急轉直下。

  從飛馬城入城時,城中流言四起,到后來陰陽家敲打飛馬城時,幾家之人旁觀觀察。

  在到對于飛馬城一行人的具體情報預估…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飛馬城此次…純粹就是為了打破平衡局面,攪局而來。

  說笑乎?

  憑什么贏?

  商撼山若全盛之時,或許面對那把斬雷刃,還需避讓三分。可與諸懷一戰后,飛馬城實力大損。連晝光飛云孫軍策都死了,武力比孫軍策遜色頗多的商撼山憑什么贏?

  可是,為了穩妥起見,三家之人還是認同了名家之人提出來的,不可徒增變數的計劃。

  打算把飛馬城先按在來路之前。

  而計劃實施的也同樣順利。

  名家策反那群如今已經變成墻頭草的縱橫家,聯合醫家、農家,埋伏于城外伏擊。

  不殺,只傷。

  留一線生機,日后越王得勢,只需稍加撫惠,便可收買人心。

  化干戈為玉帛。

  可是,誰也沒想到…中途忽然就殺出來了眼前這個叫做李守初的道士。

  此人之事,機關嚴清楚。

  在看完那晚這道人那一手…不太講道理的六丁六甲術后,墨家就已經調查清楚了此人的來歷。

  出身且末,成名飛馬…但偏偏…飛馬城中,有三個妓子,因飛馬宗而死。

  具體事情看下來,這道人其實并沒做錯什么。

  以憐憫之心護衛城中百姓,謂之慈悲。

  為紅顏尋仇怒殺宗門少主,謂之應當。

  可是…

  明明與飛馬城的關系已經至此,就算當初在城池之中時,那孫靜禪與這侍女對你如何恩惠,摻和到今晚這場比試之中,也是不應該的吧?

  飛馬城今日可是有天大的因果。

  你替他們來背?

  莫說神仙了,就說是佛陀菩薩心腸,也不至于此才對。

  可說是這么說…偏偏,機關嚴看著眼前的道人,心里卻沒有一絲一毫“愚蠢之人”的想法。

  只是覺得…這口鼻流血,神色枯槁的道人微笑背后,夾雜著的是一股…無愧于天地、親友、心念、信仰的無悔之意。

  明明愚蠢至極。

  卻真的讓人…心生敬意。

  護衛一城之民,慈悲濟世。是身為修道之人的責任。

  紅顏身死,仇不隔夜,飛馬城恩將仇報,無視大城底蘊,為了區區三個妓子斬殺復仇。是…少年人的快意恩仇?還是處于對妓子的憐憫?亦或者是真的對那煙花之地的女子動了情?

  而現在,飛馬城深陷絕境時,卻又能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地步。

  又是…因為什么?

  或者說…因為誰?

  重重矛盾,在機關嚴心中翻滾時,他又聽到了巨舟之上的對話。

  帝王也好,天下高手榜的三甲也罷。

  甚至連那監察天下的百騎司之主…以及這道人的老師,出自玄均觀的此世行走…對這道人的袒護之情也表露無余。

  但把玄均觀與百騎司拋開不說。

  隋帝那一番親疏有別之言,以及剛才獻禮時,那對飛馬城不同的態度這么一結合…

  忽然,機關嚴覺得自己似乎猜到了原因。

  只是不知…自己所想之因,是今日隋帝的臨時起意?還是說…早在之前便已注定?

  而隋帝這么做,又能得到什么?

  論底蘊,當年只是鬼谷仆役的伯樂,如何與諸子百家相論?

  無非養了些馬,有些錢財…嗯?

  從記事開始,便沒為錢財發過愁,也不甚喜歡這些身外之物的機關嚴心頭波瀾忽起!

  一下子,今晚所發生的一切,被一根線來回穿插,拼接成了一體!

  為何帝王會對區區一個自在境的道人青睞有加。

  為何人仙也好、李侍郎也罷,會對這道人坦然護持…

  甚至…為何剛才那道人用出那招明顯已經超出冰面承受壓力的真武法相,他腳下的冰面卻完好無損…

  一切的一切,如同撥開烏云所見的朝陽一般。

  映照在他心底,照了個清清楚楚!

  他…懂了。

  也明白了今晚的用意。

  這話說的也不對。

  從一開始,他就聽出來了隋帝的話外之音,只是不知道底線在哪。

  而就在開始之前,他也好,姬正堂、公孫不語也罷,還妄圖以“道理”綁架帝王,光明正大的贏得這一場戰爭。

  可現在看來…

  何等的可笑。

  不自覺的,他把目光落到了那因為自己的沉默不言,而抓緊時間恢復干涸神念的道人身上。

  看了一眼。

  接著,他扭頭看了一眼胞弟。

  機關術的眼神也投了過來,眼底戰火凜然!

  見狀,機關嚴卻沒任何表示。

  并沒下令。

  而是站在原地眼神閃爍了不到十息的功夫后,踏前一步,開口,對道人問道:

  “可休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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