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下。
房屋稀疏,阡陌縱橫。
田地里有人耕作。
田埂上,牧童騎牛吹笛。
有老漢趕著牛車,車上裝著依舊青綠的莊稼和孩童,嘴里高聲唱著歌兒。
那歌道: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那車上的孩童,也跟著唱了起來。
洛青舟掀著車簾,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的青城山。
山峰陡峭,高聳入云。
半山腰林木茂密,云霧繚繞,朦朦朧朧,宛若仙境。
那山頂之上,一座道觀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姑爺,你會唱歌嗎?”
百靈突然問道。
洛青舟收回目光,回過頭來,放下了窗簾,看著她道:“不會。”
百靈笑道:“那姑爺唱一個給我們聽好不好?”
洛青舟道:“我說的是不會。”
百靈一臉奇怪道:“姑爺不是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嗎?姑爺這么厲害,還考中了舉人頭名呢,怎么可能不會唱歌呢。”
洛青舟直接道:“不想給你唱而已。”
百靈立刻撅起了嘴巴,轉頭道:“小姐,姑爺欺負我。”
然后又道:“嬋嬋,姑爺欺負我。”
秦大小姐沒有說話,
夏嬋卻突然冷著俏臉,道:“唱。”
百靈立刻拍手得意道:“姑爺,嬋嬋命令你唱呢!”
洛青舟看了夏嬋一眼,頓了頓,展顏一笑:“好,聽嬋嬋的。嬋嬋想聽什么歌?”
夏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目光看向了百靈。
百靈臉上露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笑道:“只要好聽,都可以。”
洛青舟沉吟了一下,道:“那就唱一首《送別》吧。”
秦大小姐聽到這個名字,看了他一眼。
洛青舟清清嗓子,唱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一曲唱完。
百靈頓時滿臉興奮道:“姑爺,好好聽,好好聽!教我唱好不好?我也要唱!”
洛青舟順口調戲道:“叫哥哥。”
百靈:“???”
洛青舟見秦大小姐和夏嬋的目光都看了過來,連忙道:“開玩笑的,來,跟著姑爺唱…”
百靈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長亭外,古道邊…”
馬車里很快響起了一道清脆如百靈鳥兒般的聲音。
洛青舟發現這丫頭很有唱歌天賦,比自己唱的可要好聽太多了,無論是嗓音還是樂感,都特別棒。
馬車在山腳下停下時。
車廂里還響著百靈清脆婉轉的歌聲:“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嬋嬋,好不好聽?”
“嗯。”
夏嬋雙眸也亮晶晶的,顯然很喜歡這首歌。
“姑爺好厲害哦。”
百靈再次拍著馬屁,然后央求道:“姑爺,以后還教我唱歌,好不好?”
洛青舟答應道:“好,以后教你唱歌,教嬋嬋讀書。”
秦大小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旁邊的窗簾,突然被人從外面掀開,南宮雪衣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剛剛誰在唱歌?唱的什么歌?好好聽!”
洛青舟連忙低聲道:“百靈,別提我。”
誰知南宮雪衣的耳朵很尖,他話語剛落,就聽外面道:“洛公子,我聽到了,你讓百靈別提你,是你寫的歌,對不對?”
洛青舟:“…”
幾人起身,下了車。
南宮雪衣滿臉討好道:“百靈,再把剛剛的歌兒唱給我聽一遍好不好?剛剛斷斷續續,沒有聽清呢。”
百靈不好拒絕,看向自家姑爺。
洛青舟別過臉,沒有理睬她,走向了秦二小姐。
“好妹妹,求求你,求求你了…”
南宮雪衣像個小孩一般,直接抱著百靈的胳膊撒起嬌來。
百靈無奈,只得道:“好吧。”
“走吧,上山。”
南宮美驕不知道是放棄這個姐姐了,還是覺得丟人懶得再管她,直接向著上山的臺階走去。
珠兒攙扶著秦二小姐,跟在后面。
梅兒攙扶著宋如月,跟在旁邊。
秦大小姐和夏嬋,也跟了上去。
百靈在后面跟著,南宮雪衣纏在她的旁邊。
走上臺階后,百靈方清脆悠揚地唱了起來,歌聲與音調,很快讓整個山路變的安靜起來。
此時登山的人并不多,但也有三三兩兩的游客,結伴而行。
本來都在一邊登山,一邊各自說著話的,聽到這清脆好聽的歌聲,立刻都安靜下來。
寂靜空曠的山林間,歌聲悠揚悅耳,配著美妙的曲調,眾人聽在耳中,宛若天籟。
秦微墨和宋如月母女,也都聽的癡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百靈唱了幾遍,見大家似乎都愛聽,很是開心和得意,又繼續賣力地唱了起來。
眾人登山本來吃力,現在都一心聽著歌兒,心曠神怡,暫時都忘記了疲憊。
不知何時,右側的林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笛聲。
那笛聲清亮悠揚,竟然像是伴奏一般,跟著百靈口中的曲調演奏,兩人一唱一和,竟越來越融洽,也越來越好聽。
百靈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中,竟沒有發現。
而其他人,都向著右側的樹林里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人影,只聽到笛聲。
那笛聲漸漸與歌聲融為一體,眾人也沒再多想,繼續心曠神怡地聽著。
上到半山腰時,百靈終于撐不住,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道:“不行了,好累…”
其他人也都累的喘著氣,紅著臉,鬢角滿是汗水。
秦二小姐早已香汗淋漓,全身無力珠兒拿著手帕,幫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道:“小姐,坐下歇歇。”
眾人在旁邊的臺階上坐下,歇息著。
南宮雪衣一邊擦拭著汗水,一邊稱贊道:“百靈的嗓音好好聽,天生就是唱歌的呢,難怪叫百靈呢。”
百靈聽到夸獎,很是開心,連謙虛的話都沒有,得意地看了自家姑爺一眼。
南宮美驕看向右側的林中,臉上露出了一抹警惕。
那笛聲也隨著歌聲的停下而消失了,那名吹笛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現身。
百靈正與南宮雪衣說著話時,一只鳥兒突然從林中飛出,落在了她旁邊的臺階上,睜著兩只圓溜溜的小眼睛,好奇地看著她,嘴里“嘰嘰嘰”地叫著。
百靈看著它道:“鳥兒鳥兒,你也喜歡聽我唱歌嗎?”
鳥兒歪了歪腦袋,依舊“嘰嘰嘰”地叫著。
百靈很開心,伸出手,試著要去摸它,本以為它會立刻受驚飛走,誰知鳥兒卻依舊站在原地,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她。
百靈的手指,輕輕觸摸在了它的腦袋上,隨即驚喜地撫摸著它柔順的羽毛,開心道:“鳥兒,你不怕我嗎?”
鳥兒“嘰嘰”叫了一聲,好像在說不怕。
百靈越發開心。
“百靈姐姐,我也想摸摸。”
珠兒看到這一幕,立刻開心地走了過去。
誰知還未接近,那鳥兒突然振翅飛走。
珠兒頓時僵在原地,有些委屈:“我都還沒有靠近呢,它為什么怕我,而不怕百靈姐姐呢?”
這時,右側的林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鷗鷺忘機而已?”
眾人聞言,立刻轉頭看去。
南宮美驕站了起來,手放在了腰間。
夏嬋也站了起來,握緊了手里的劍。
一名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姑,手持一把拂塵,腰別一根竹笛,從林中走出,神情清淡地看了幾人一眼,微微低頭道:“剛剛這位女居士歌聲美妙,卻無伴奏,貧道一時興起,以笛相和,無意冒犯,還望見諒。”
眾人見她穿著青云觀道袍,又見她氣度不凡,連忙都起身見禮。
百靈好奇道:“道長,何為鷗鷺忘機?”
女道士淡淡一笑,并未解釋,目光打量著這一行人。
洛青舟看了她一眼,開口道:“忘機是道家語,意思是忘卻計較、巧詐之心,自甘恬淡,與世無爭。鷗鷺忘機,即指一個人若無巧詐之心,連異類都是愿意與之親近。”
女道士的目光看向了他,頓了頓,開口問道:“那公子可知這個詞語的典故?”
洛青舟點了點頭,直接講道:“很久以前,有個漁夫特別喜歡水鳥,每次出海時,都與水鳥一道嬉戲,常常有上百只的水鳥飛來和他一同玩耍。有一天,他的父親對他說:我聽說那些水鳥都愿意與你游玩,你捉幾只帶回家給我下酒,漁夫答應下來。第二天,漁夫出海了。他一心想著為父親捉幾只回去,但水鳥只是在他的頭頂盤旋飛舞,卻并不落下來了。”
講完,他又道:“人能忘機,鳥即不疑;人機一動,鳥即遠離。”
女道士看著他,贊許地點了點頭。
百靈蹙著眉頭,還是不解道:“姑爺,可是剛剛珠兒還未接近,鳥兒就飛了,珠兒也沒有要傷害它啊。”
洛青舟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珠兒,問道:“珠兒,你剛剛看到那只鳥兒,心里是不是下意識地就想著,這么近的距離,你的飛刀一出手,這只傻鳥就死翹翹了,對不對?”
珠兒睜大眼睛看著他,想要搖頭否認,但仔細一想,當時看到鳥兒落在地上的第一想法,好像的確就是這樣的…
她甚至還下意識地想要摸了摸腰間的飛刀。
可是,姑爺怎么會知道?
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襲儒袍,風度翩翩的少年,想到那日在金蟬寺他的絕世風采,愈發覺得他神秘莫測。
洛青舟又道:“人與自然本心意相通。形可欺,而神不可欺。我神微動,彼神即知。所以心不可生惡,生惡神必知。”
女道士目露異芒,懷抱拂塵,微微低頭:“福生無量天尊,公子所言,極符我道家之情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