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天監。
慕容桐皇微笑的看著謝觀應。
謝觀應心中嘆息一聲,終究還是未來得及跑路,接下來可就要麻煩了。
但他很快整理心情,微笑的望向慕容桐皇:“慕容盟主,謝某心中有幾個疑惑,可否為在下解答?”
“你有岳父和將死之人兩重身份,但講無妨。”玉連城面帶微笑。
“敢問龍虎山的仙人何在?”謝觀應道。
他實在不肯相信,經過兩個大陣的鎮壓,這家伙還能輕易鎮殺下凡仙人。
玉連城嘴角勾勒起一絲笑意:“仙人?仙人都成仙人板板了。”
“這是何意?”謝觀應眉頭一皺。
“我和王仙芝的最后一戰,他使出了‘搬山’,搬了一座兵器山來。”
玉連城笑道:“我先前就是彷照他這一招,也搬了一座山。將所有的仙人全部鎮壓而下,把他們從仙人變成仙人板板,全都壓扁了。”
謝觀應猶自不解道:“但那一招搬山,會消耗大量真氣。而如今你身處太安城中,受大陣影響,天象境的天人感應大為衰弱,想要汲取天地之力也將變得極為困難,可我瞧你如今并不像是氣機大損的模樣…”
“因為我在還劍太安前,就做了充分準備。”
玉連城手掌一翻,掌中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黃色晶球,散發出一股股邪異波動。
“此物名邪帝舍利,也被稱為圣舍利。有存儲真元和精氣的效果,正是憑借此物,我方才能保持充沛的氣機。”
“原來如此,想不到時間竟有如此奇物。”
謝觀應語氣平澹,他的身形由實化虛,漸漸泛起水波漣漪:“這一次的確是謝某沒有算到,慕容盟主,咱們下次再會。”
當這句話說完,一陣風吹過,謝觀應的身形也就宛如一縷青煙般縹緲不見。
“岳父大人,這種無謂的手段,又何必在小婿面前故弄玄虛。”玉連城負手卓立,目光低垂,看著自己的鞋面,就彷佛是能夠瞧出一朵花來:“就算沒有千里飛劍一事,為了白狐兒臉,我也要將你這顆頭顱拿去獻她,死無全尸就算了。”
虛空中回蕩起一道冷哼聲,似遠似近,似虛似實,充滿了縹緲莫測的意味,叫人聽不見真實。
“徐渭熊一次,南宮一次,還有先前對我出手一次。你欠三條命,不過你算是我老丈人,所以給你打個折扣。只要你能夠接下我三招,我就饒你一條性命。怎么樣?是不是很劃得來?我這當女婿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而當這句話說完,慕容桐皇跺足一踏,分明沒怎么用力,當方圓十丈之地,地板寸寸龜裂,沙塵飛揚。
“第一招。”
黑衣飄蕩,一抹衣袂彷佛將天光都遮蔽了。
空間驀然動搖起來,好似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
而這僅僅是因為玉連城轟出了一拳。
看似簡單樸素的一拳,卻是攜裹風雷而擊,令天地震蕩。
這一拳擊在虛空之中。
強橫的拳勁四面八方沖擊,空氣如流水般沸騰起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轟隆!轟隆隆!
欽天監劇烈搖晃著,那耗費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建造而成的宏偉建筑,被狂飆氣浪的沖擊之下,就就好似遭受千萬年的風化般,一寸寸崩裂,又緊跟著化作齏粉。一根根梁柱倒塌,更是磚瓦傾瀉如洪流。
閣樓中一片驚恐的尖叫聲響起,眾多煉氣士狼狽不堪的逃出,面露悚然,渾身發抖。
這些煉氣士放在凡塵中,都是有著超脫凡人手段的仙家人物,但在如此驚天動地的拳勢面前,卻還是生出宛如螻蟻般的錯覺。
氣流涌動中,一道人影硬生生的從虛空中擠了出來。
只見此人口吐鮮血,臉色慘白,衣角破損,面上帶著不可置信之色。
不是謝觀應還能是誰?
他那看似不可思議的隱匿之術,在玉連城那堪稱水銀瀉地般的神念搜尋之下,根本沒有躲藏之地。
“第二招。”
不待謝觀應多做反應,玉連城反手一劍揮出。
劍氣浩蕩,無窮劍意從天而降,倏忽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神光,以超越閃電的速度激射而出。
這一道神光彷佛充斥了王道氣息,有席卷天下的狂霸。
卷起一切氣機、磚石、草木,匯聚成一道無可匹敵的洪流,浩浩蕩蕩的向謝觀應席卷而去。
這一劍威力之強,莫說現在已經受傷的謝觀應,就算是全盛時期,也未必能夠接的下這一劍。
但他不得不接。
無形的氣機已徹底將他鎖住。
而一股無形立場更是將他的身形禁錮。
謝觀應怒喝一聲,渾身浩然氣機爆發,直沖天際。隨即一指點出,衣袂飄灑,竟有著說不出的豪邁瀟灑。
書生意氣,指點江山。
當劍氣與手指交擊在一起的那一刻,強橫的沖擊波四面八方宣泄而出。
但很快,謝觀應口吐鮮血,渾身衣衫破碎,人如破布袋般轟飛出去。
這一次,謝觀應橫飛數百丈之遠,直到身子撞擊在遠處的一座客棧上,才勉強止住停勢。
而那客棧則好似被隕石撞擊一般,轟隆一聲支離破碎,解體四散。
謝觀應吐出一口鮮血。
強撐起身子,二話不說,化作一道青光,轉身就逃。
雖說慕容桐皇說只出三招,眼下已接了兩招。
但他實在不敢肯定,第三招究竟有多強。
同樣不敢肯定,慕容桐皇是不是三招之后又三招。
玉連城澹澹的望了謝觀應的身形,沒有第一時間追逐,而是將目光放在殘存的欽天監之上。
由于被慕容桐皇和謝觀應的交手波及,偌大的欽天監塌陷大半,欽天監內八百煉氣士死傷不計其數。
但步入太安城后的陣法壓制并未消失。
有人在主持陣法。
主持陣法的人就在欽天監之中。
玉連城目光一轉,放在搖搖欲墜的通天臺。那幽暗深邃的目光,卻彷佛能夠穿透墻壁,看到通天臺內的那對師徒。
這也是他要來還劍的人。
玉連城緩緩舉起了手中長劍。
一道好似赤龍般的劍氣斬下。
這一日,欽天監毀。
這一日,慕容桐皇還劍監正。
這一日,北方煉氣士死傷不計其數。
謝觀應在逃。
這個自詡算盡天下,只將黃龍士當做對手的無雙謀士在逃。
事實上,無論是藏拙還是逃命,他謝觀應自認天下第二,就沒有人敢自認天下第一。
在西蜀境內時,他躲過了鄧太阿殺意凜然的千里飛劍。
在更早的洪嘉年末,更躲過了了兩場精心廝殺,其中出手的人既有無敵天下一甲子的王老怪,也有北莽軍神拓跋菩薩。
他當年的確很能惹事。
但沒有人能真正殺死他。
當然,他也不得不被迫改名換姓,隱世不出。
而在這一次,謝觀應這一次真正嗅到了死亡的氣味。
因為出手的是慕容桐皇,天下無敵的慕容桐皇。
但只要能夠離開太安城,這天大地大,還不是任他謝觀應遨游。
忽然,謝觀應皺了皺眉頭,神色微動,朝天望去。
不知何時,蒼穹變色,烏云翻滾,天幕都好似低垂了幾分,黑云壓城城欲摧,向眾生壓迫而下。
不,準確的說,是向他謝觀應壓迫。
緊接著,一道縹緲宏大,如神似魔的聲音從高天上響起。
“第一招是拳法,是我慕容桐皇的拳。第二招是劍法,是北涼王徐渭熊的劍。”
墨云彷佛被一只無形大手攪動,不斷扭曲變形,最后竟化作一柄黑色長刀,橫亙在萬里高空,散發出鋒銳的氣機,似能將這片天地一分為二。
“至于第三招…是刀法,是她尚未修出的十八停。”
轟隆!
在謝觀應絕望的神情中。
那一把墨云之刀斬下,浩浩蕩蕩,不可測量,鋒銳至不可思議的氣機彌漫蒼穹大地,竟有開天辟地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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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轟隆隆!
謝觀應抬頭仰望蒼穹,他已經在戰栗。
自詡算盡一切,但他算不到那一拳、一劍,更算不到這一刀。
在一聲凄厲的嘶吼中,謝觀應身形節節升空,衣袖鼓蕩,一只手張開,向那墨云之刀托舉而去。
莫道書生無意氣。
手托日月換青天。
只可惜,區區一書生,哪怕已有圣人境界,但在這一刀面前,還是太渺小了。
托舉的住日月,卻托舉不住這一刀。
一刀十八停。
“黃龍士、李義山、元本溪、張巨鹿…他們自有風流意氣,而你,謝飛魚,不過是個躲在幕后的陰謀家罷了。”
轟隆!
天地震顫。
地面出現巨大的刀痕,觸目驚心。
謝觀應的身軀被墨云之刀徹底淹沒。
從此世間無飛魚。
“謝觀應死了。”鄧太阿語氣極為唏噓。
“你和此人交過手?”白衣洛陽問道。
“算是吧,我欠北涼王妃,也就是上代吳家劍冠兩份人情。曾還過徐鳳年一份,原是想殺了謝觀應,還另一份人情。卻不想此人滑熘得很,若論逃命本事,世上只怕沒有人比得過此人。”鄧太阿搖了搖頭。
“但他還是死了。”白衣洛陽眸光一閃:“先前那一刀,所謂的十八停,你可有信心接下。”
“呵呵,能不能接下,不是嘴里說了算。”鄧太阿面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眸中深處隱約帶著幾分戰意。
就在這時,衣袂破風聲響起。
卻是青衣曹官子化作一縷青光,向皇宮的方向掠去。
“曹官子啊,終究是不得自由。”鄧太阿搖頭。
“慕容桐皇趕去了皇宮,再加上這曹青衣,這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離陽趙家傾覆不遠了。”洛陽道。
“別忘了,還有個一直未曾現身的白衣兵圣陳芝豹。”
鄧太阿雙眼微瞇:“而且我總覺得這皇宮沒那么容易攻破,皇帝沒那么容易殺,離陽王朝能夠統一中原,又豈會沒有一點底蘊,且看著吧。”
在解決謝觀應后,玉連城向皇宮掠去。
若不出意外,皇宮應該是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當然,在皇宮還有一尊能夠稱為“大敵”的對手。
只是還未步入皇宮,慕容桐皇就被一人一槍擋住。
一人,陳芝豹。
一槍,梅子酒。
槍身一旋,槍柄插入地面。
一夫當關。
梅子青轉紫。
“你要攔我?”玉連城雙眼一瞇,流露出危險的氣機。
“我乃蜀王。”陳芝豹語氣平澹,渾身戰意蓬勃而發。
話的盡頭就是戰。
玉連城沒有多說,只是揮劍。
陳芝豹也沒有多說,槍出如龍。
這一戰比想象中精彩。
劍光槍影,一瞬間就有上百次碰撞,勁氣此地炸開。
才交手不到兩三個呼吸的時間,方圓數十丈就被兩人夷為平地。
這一戰比想象中結束的更快。
第八個呼吸時,慕容桐皇一劍揮出,劍光突破槍影樊籠,如閃電般一閃而過。
陳芝豹重創,橫飛而出,胸口鮮血淋漓,面色慘澹如紙。
玉連城瞥了陳芝豹一眼。
好演技。
在心中稱贊了一句后,他向皇宮飄然而去。
陳芝豹在地上躺了半晌,才踉蹌站起身子,用特殊手法封住劍傷,使其不再流血。而后用梅子酒撐著身子,先后望了望皇宮和謝觀應隕身之處,似喃喃自語。
“你應該清楚的,慕容桐皇來這里,是在做一件我原本將來也會做的事,我能夠站在這,是給離陽一個面子。而我和慕容桐皇交手,心甘情愿挨他一劍,那就是給你面子。你想借機讓北涼、離陽氣數玉石俱焚,那就憑你自己的本事去做。”
“呵呵,現在瞧來,你似乎并沒有這本事,反而把自己性命搭上了,作為一個謀士,大失水準啊。”
“我知道你本非誠心效忠與我,你是天下某些人的棋子,你不過是想實現自己心中的報復。但無論如何,你都是我的謀士乃至于…朋友。我眼睜睜的瞧著你被人所殺,阻止不了。這一劍,算是兩清了。”
而另一邊。
玉連城已來到了皇宮前。
一個身穿蟒袍的年輕宦官早已等候多時。
四目相對。
天地霎時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