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杯盞摔破,原本熱鬧的暖閣一下子寂靜無聲起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詩詞構筑的意境中。
窗外,星漢燦爛,那無垠的天穹上,一掛星河仿佛為這詞,做了注腳。
那名翩翩學子怔在原地,恍然失神,腦海中,一遍遍回蕩著詞句,艷壓群芳的花魁娘子眸光水潤,不知在想些什么。
房間里,那原本看戲的賓客們同樣愕然,重復著方才的字句:
“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這…”此前那名富態中年人,怔怔看著地上酒杯。
又懷著難以驚嘆的目光,望向場中焦點的齊平。
“最妙的是最后一句…”
席間,一名書生興奮地站起身來,張開雙臂,飽含感情地吟誦: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妙,此句極妙,當稱得上七夕絕句!”
這里的‘絕句’,指的并非題材,而是足以流傳后世的佳句。
“是啊。”
“竟能聞此等詩詞,當浮一大白!”
坐在此處的,大多,肚子里都有些墨水。
畢竟,林妙妙已不接客,這時候再來的,更多為風雅之士。
審美水平不低,這才如此驚嘆。
若是將這詩詞在鎮撫司衙門里說出,大部分校尉大概只會友情點贊,大呼牛逼,但根本嘗不出好壞來…
“這位公子大才,敢問名諱?在何處晉學?”那名長身而起的書生目光灼灼,盯著他。
齊平給他看的渾身不自在,拱手道:
“兄臺客氣了,不才齊平,并非讀書人,在朝廷中任職。”
那書生一怔,只覺這名字耳熟,忽而驚訝道:
“齊平…可是那《定風波》與《竹石》的作者?”
齊平厚著臉皮:“真是在下拙作。”
嘩——話落,場中一陣嘩然。
這下,非但那些賓客,便是國子監的幾名學子,也是面露驚愕。
須知,在六先生孜孜不倦的宣揚下,這兩首詩詞,近來傳遍了京都大小詩會,旁的不說,單是京都文壇,已是無人不知。
其作者“齊平”,也被許多文人關注,卻了解不多,只以為,乃是書院弟子。
卻不想,竟在此遇上。
“原來是《定風波》的作者,失敬失敬。”有人拱手。
“家師曾言,《竹石》乃千古詠竹勵志絕句,不想竟是公子手筆,久仰大名。”有人贊嘆。
少數不知內情的,也朝身旁人詢問。
一時間,整個暖閣竟熱鬧的宛若集市,連林妙妙,都無人關注了。
旁邊,裴少卿和周方更是完全傻了,不明白發生了什么,身邊的小老弟(同僚),怎竟有如此大的名氣?
齊平無奈,朝眾人拜了一圈,這才看向那幾名國子監學子,溫和道:
“可要再比?”
此刻,幾名學子表情各異,有人驚嘆,有人敬仰,有人慚愧…為首的翩翩公子苦笑擺手:
“不比了,不比了,我等認輸。”
再強撐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了。
此前,那名出言譏諷的學子臉一陣紅一陣白,悶悶道:
“公子竟是那定風波的作者,為何不早說?”
作為正統讀書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武人,故而,才對周方出言諷刺,但對于真正有才學者,卻是佩服的。
齊平無奈,拱手道:
“諸位勿要見怪,我這大哥今日宴請我兩兄弟,并非要針對諸位,我本不愿參與,只是…”
他歉意一笑:
“凡事當有個先來后到,諸位先入座,我等便無爭搶的道理,那‘文斗’,權當游戲罷了,所謂輸贏,只是笑談,諸位公子落座便可,我兄弟幾個,再尋他處。”
在內心里,齊平不愿如此,只是形勢所迫,不得不應對。
否則,他寫詩的事,遲早會傳到衙門,介時,同僚回想今日…齊平有詩才,卻坐視不理,容易心生隔閡。
如今,贏了文斗,再離開,反而顯得有風度。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幾名學子心中的一絲不快煙消云散。
那名著青衣,風度翩翩的學子笑道:
“齊兄此言差矣,我輩讀書人,愿賭服輸,既然應下比試,斷然沒有反悔的道理。”
“就是就是。”
“齊兄請坐,我等這便告辭。”其余學子附和。
啊這…怎么好意思,齊平推拒不過,只好應下。
彼此互通姓名,這才知道,為首的學子名叫“何世安”。
“何世安?敢問公子與何尚書可有關系?”裴少卿終于回過神來,好奇問。
風度翩翩何世安笑道:“那是我祖父。”
“原來如此!”裴少卿恍然,見齊平疑惑,他低聲解釋:
“何尚書乃是禮部之首。”
禮部?
所以,這小何同學,是禮部尚書的孫子?齊平揚眉。
心說不愧是京都,逛個窯子都能遇到頂級官三代。
何世安一行人乘小船離開,另尋他處不提。
金風暖閣內,三人頂替落座。
花魁撫琴,舞女起舞,重新熱鬧起來。
周方大手一揮,丟出鼓囊囊的錢袋子,命婢女上好酒好菜。
涼國的高檔青樓,入座要交“花茶費”,點酒水吃食,另外還要收費,若是規格拉滿,玩的過癮,幾百兩銀子都打不住。
真可謂“銷金窟”了。
金風樓倒沒那般昂貴,還在老周承受范圍內,三人吃喝聽曲,方緩過神來。
“齊老弟,沒想到,你竟還有這等本事,贏了國子監。”周方贊嘆。
“僥幸僥幸。”
“齊兄,你往日未曾與我說過,在詩文一道,這般厲害。”裴少卿羨慕極了。
“還行還行。”
齊平悶頭吃菜,來這邊也不干別的,可不得吃回本。
幾人吃喝閑談,時而與其余客人聊幾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歌舞也換了幾輪。
客人們陸續起身告辭,齊平見狀,也要走,卻忽地,被一名婢女喚住:
“齊大人稍等,我家娘子有請。”
…林妙妙找我干啥,齊平略一思襯,點頭,讓兩名同僚先走,他跟隨婢女出門,朝二樓去。
余下賓客交頭接耳:
“妙妙姑娘不是不接客了么?怎地請他上樓?”
“許是傾慕齊公子的才華吧。”
“那也不該…違反規矩。”
“呵呵,不收錢不就不算壞規矩?”
眾人一聽,更酸了。
二樓!
當齊平掀開簾子,進了那布置溫馨的房間,便見屋內,林妙妙施施然,坐在矮桌旁,等候自己。
紗衣粉黛,眉目如畫。
桌上,燒著一只紫砂茶壺,此刻,花魁娘子一雙蔥白素手,優雅地提起玉壺,倒入杯盞。
茶香裊裊。
沁人心脾。
“\b妙妙姑娘膽魄不小,這屋子死過人,竟也不換一換。”齊平打趣道。
他指的是王顯。
林妙妙笑容嬌媚,福了福身子,掃榻相迎,方道:
“原本是怕的,齊大人一來,奴家便不怕了。”
呵呵…女人的嘴,騙人的鬼,你個心黑手毒的影帝能怕這個?齊平腹誹。
不動聲色,爽朗一笑:
“不知妙妙姑娘請本官過來,所為何事。”
林妙妙遞來香茶,抿嘴道:“自是請罪的。”
“哦?何罪之有啊?”齊平眼神一動。
林妙妙道:
“奴家前些日子,便得了那首定風波,知曉作者名諱,猜測與大人有關,故而冒昧,提議文斗,終歸是太過失禮,還請大人責罰。”
這個理由,是,也不是。
關鍵,是她始終無法忘懷,齊平騎在馬上,與她說起內城情況的那個深夜。
后來,留心探聽,今日恰逢其會,便想以此法,將他留下——她很篤定,國子監學子,不是齊平對手。
“這樣啊,”齊平似笑非笑:“那你要我如何懲罰?”
林妙妙故意笑道:“全憑大人做主。”
呵呵…跟聰明的女人打交道真沒趣,齊平搖頭,道:
“有什么話,直說吧。”
林妙妙沉吟了下,還是問出了心底疑惑:
“那日,大人說,與奴家有過約定。”
“這個啊,你不記得了?”齊平淡然道:“當初,我查王顯案時,曾說,會給你們金風樓一個交代。”
“只是這樣?”
“不然?”
相視沉默,林妙妙展顏一笑:“是奴家想多了。”
房間里,一下安靜了,兩人對坐飲茶,也不說話,好一陣,齊平只覺膀胱鼓脹,起身道:
“時辰不早了。”
“我送大人。”
齊平走了兩步,想起什么般,說道:
“對了,我記得,桃川詩會過些日子,要召開了吧,你們金風樓也有席位。”
林妙妙一怔,不明所以:“是。”
齊平道:“商業贊助多少錢?我想借你的地兒,給一家書鋪打個廣告,便宜點,便算作賠禮了,如何?”
林妙妙愣了片刻,方頷首:“大人若要,奴家便做主,不要銀錢了。”
“一言為定!”齊平笑。
桃川詩會,乃京都一年一度的文壇盛會,參與者眾,凡涉及文人的生意商鋪,皆會參加。
若能一炮而紅,好處極大。
以六角書屋的體量,只能撈到邊角位置,而金風樓花魁類似后世明星,自帶流量。
詩會當日,可進駐核心區。
齊平可不會跟她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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