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棄。”
堂內,當齊平說出這句話,場間所有人目光都有些復雜。
有人搖頭嘆息,有人沉默不語。
洪千戶臉上卻沒了揶揄和憤怒,連譏諷也無。
這不是好事,說明他對這個新人徹底放棄。
就像在學校里,老師管教,說明還覺得學生有希望,而如果連氣都懶得生,則意味著無可救藥。
“齊平,別沖動,寫一點也有分的。”
站在后頭,從打進院,便未開口的裴少卿急了,低聲提醒。
他覺得,齊平是在賭氣。
因為被考官針對,一怒之下,撂挑子,說出這樣的話。
殊為不智。
但齊平卻比他平靜的多,輕輕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是少年人的任性。
倘若硬要寫,能不能?自是能的。
憑借腦海中的印象,齊平自信能拿到一些分數,但肯定不會太好,既然如此,那的確沒必要浪費時間。
“好。”
洪千戶面無表情,命人撤下桌案:“你可以離開了,裴少卿,你帶他辦手續。”
有長公主的推薦,即便棄考,也不影響入職。
只不過,今日的事必會傳開,雖無人敢妄議,但丟的,也是永寧的顏面。
“我還有個問題,”齊平忽然開口:“題目中說,庭院中有一處特殊,在哪里?”
洪千戶皺眉,隨手指向外頭:“入門左側第三棵桃樹下,有一株珍草,附著元氣波動。”
這是考校的修為?或者說,人對元氣的細微感應…齊平點頭,認真道:
“多謝。”
“滾吧。”洪千戶趕人。
裴少卿嘆了口氣:“跟我來吧。”
兩人往外走,廊下,一眾錦衣紛紛散去,不再多留,心思各異。
齊平剛走出幾步,聽到后頭洪千戶怒罵:
“這茶怎么是冷的!?”
扭頭看去,他站在桌旁,手里攥著茶壺,心情很差的樣子,見齊平看來,不知有意無意,將口中的茶葉沫子吐在地上。
“呸。”
齊平平靜轉回身,走到院中,站住不動,開始認真地觀察整個院子的布局,將每一處細節記下。
裴少卿見狀,沒說什么,許多錦衣也是如此。
類似的情形,他們看過許多次,歷次考核,凡是分數不佳者,離去時,往往都會這般。
人之常情。
只是…再看一遍有什么意義?難道還能重考不成?
眾人想著,沒去打擾,各自散去。
沒有人再注意齊平,而他在認真看了許久后,方才開口:
“重來。”
場景變幻。
時間回到了一刻鐘前。
一行人走在衙門里,來到了一座小院外。
“考核地點就在院內,鎮撫大人吩咐過,跳過武試,直接進文試。”洪千戶轉身,淡漠說道:
“進了考場,眼睛放仔細了,若是走神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齊平靜靜看著他,沒回話。
就在后者皺起眉頭時,他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大人,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
洪千戶愣了下。
齊平卻沒了下文。
洪千戶也未追問,一言不發,扭頭往院中走,眾人跟隨,一切與不久前并無區別。
仍是那座小院,廊下,仍站著許多錦衣,好奇望來。
齊平快速掃過庭院,確認沒有變化,走到第三棵桃樹旁,目光投向樹下草叢,又收回。
然后,他以無比認真的姿態,看向廊下錦衣。
這次,他要全力記下這些人的站位、性別。
“這就是新人?好年輕啊,比少卿還小吧。”
“他看過來了,咦,觀察院落的時間這么短,能記下嗎。”有人詫異。
“許是放棄了庭院,專心記我們吧,這倒是個聰明的做法。”有人評價。
從院門走到內堂,只有很短的時間,若是貪多,反不如取舍。
只有裴少卿滿心擔憂,知道齊平并不知道考試題目,但也不敢提醒。
很快,一行人來到廊下。
洪千戶看見莫小窮,重復了遍方才的對話,這才看向齊平:
“現在進行文試考核,你可準備好了?”
齊平回神,拱手道:“是。”
洪千戶皺眉,齊平的神態過于平靜了,與他料想的不符,雖不想承認,但這一刻,他對齊平稍微有了一絲絲的改觀:
雖然修為孱弱不堪,但這份靜氣…倒還可。
揮手,有人搬來桌案:“限你一炷香內…”
一般無二的題目。
齊平聽完,沒有急著動筆,而是閉上雙眼,在腦海中梳理觀察到的信息,構造院中的模型,就像…當初在范府中一樣。
這副表現,落在不同人眼中,有著不同的含義。
莫小窮笑了笑,不很在意。
洪千戶有些不安,這和他想象中不一樣。
裴少卿憂心忡忡,知道這對齊平來說,太過困難,咬了咬牙,開口道:
“千戶大人,齊平今日舟車勞頓,精力損耗頗大,不知可否寬限些時間。”
洪千戶哼了聲:“你當考核是什么?再者,既是長公主推舉的人才,定有過人之處。”
老陰陽師了。
不少錦衣則是一驚,并不知道,這少年竟是皇帝妹子推舉的,愈發期待。
“能不能行,時間可不多了。”洪千戶催促。
下一秒,齊平驀然睜開雙目,邁步行至小桌旁,提筆,著墨,筆走龍蛇,動作竟是行云流水,沒有半點滯澀。
仿佛…完全不用回憶般!
一邊描畫,一邊開口念道:
“此院有山石五座,由大至小,居于撰、坤、震、離、兌位…”
他用八卦指代方位。
“另有木一十三棵,桃六、梨二、灌五…”
每念出一個,便在紙上點出一道墨漬,輔以序列,轉眼間,庭院描繪完成。
齊平語氣微頓,手腕微轉,朝廊下點去:
“院中錦衣左二十三人,女二,由西至東,位于…右二十七,女五,由東至西,位于…”
他的語速很快,筆墨更快,聲音篤定清晰,傳遍四方。
當他描繪出庭院建筑時,眾人還一臉平靜。
當他點出山石、樹木時,洪千戶意外地看向他,莫小窮眼眸亮起。
當他一一將廊下錦衣點綴完成,場中,再也無一人能維持鎮定,皆是變色。
洪千戶更是眼眸精芒爆射,死死盯著那桌上圖案,心中滿是震撼。
見了鬼一般,盯著青衣少年。
其余幾名,一路跟來的錦衣,也是類似的表情。
只有他們知道,洪千戶并未說明考試內容,只是隱晦提了一嘴。
這般情形下,齊平的表現就未免太過…驚悚。
“庭院布局如圖,”這時,齊平完成了繪制,放下墨筆,平靜道:
“至于院中特殊之處,我修為低微,感知不清,只大略察覺,在入院左側第三株桃樹下…請大人指正。”
話落,全場寂然。
短暫愣神后,濃眉大眼的洪千戶突然一把抓起桌上圖紙,甚至等不及墨干,邁步走到院中,一一比對,舉止之大,嚇了眾人一跳。
不多時,對比完成,他站在廊下,捧著那張輕飄飄的草紙,僵立不動。
“大人?”旁邊,有錦衣呼喚。
“全對。”他喃喃。
“什么?”膚色蒼白,面帶笑意的莫小窮走出,問道。
“全部正確,”洪千戶呆呆地看向他,又用一種復雜無比,震撼又不解的目光看向齊平,宣布道:
“文試,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