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人道統天
邀請嬴政一行上山的過程非常順利。
馬夫老黃雖然有些不安，但經過大半年的相處，說是已經折服于嬴政的人格魅力有些夸張，但毫無疑問的是，在很多重要的事情上他已經愿意相信嬴政的判斷了。
至于溫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心心念念著要讓傳說中的魔主給自己也點化一番成就劍仙呢。
三人在魔教教眾的秘密引領下一路登上了逐鹿山。
然后，老黃和溫華被帶到別處，只有嬴政一人登上了白玉階頂端，在那里，有兩位翻書人正在等他。
自從上一次與蚩曜認真交流過后，黃龍士就已經專門去觀察過嬴政了，雖然他本人沒有露面，不過卻通過手下的勢力搜集了許多情報甚至主動安排了一些布局來考察嬴政的才能與心性。
如他所講，結果還不錯。但因為暗中考察的局限性，再加上嬴政本身的城府，所以并沒有達到讓他眼前一亮或者激動萬分的地步。
因此才有了這一次的最終面試。
與嬴政不同，蚩曜的面容和身體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是當嬴政登上最高處見到他時，表情神態卻沒有露出絲毫破綻，這讓他暗暗點頭。
“徐鳳年，你知道我們為什么要見你嗎？”
“請二位賜教。”
面對黃龍士那充滿了壓迫感的問話，嬴政表現得不卑不亢。
而黃龍士作為號稱“三寸舌殺三百萬人”的頂級縱橫家，自然深諳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經典套路，見一句話鎮不住對方，馬上拋出了第二個直指心靈的問題。
“你知道你娘吳素是怎么死的嗎？”
嬴政的眉頭微微皺起。
因為上一輩子的經歷，他對于母親這個存在其實是稍微有些敏感的，所以在當初奪得身體主導權稍微安定下來之后，就探尋了相關的記憶。
徐鳳年前十六歲的記憶他都有，自然也知道這具身體的母親吳素是怎么去世的，不就是在生弟弟徐龍象的時候難產而死的嗎？
雖然這么說有些不近人情，但在古代，生孩子本就是在闖鬼門關，能不能活下來誰都沒有把握，哪怕是王妃也不例外。所以他心中雖然有些遺憾，但是也沒覺得什么稀奇。
但此時，在魔道圣地逐鹿山之巔，這位一看就相當不凡的儒袍老者這么問，那就說明事情并不如他之前所想的那么簡單。
“愿聞其詳。”
嬴政的臉上稍微露出了一點疑惑和熱切。
“對于尋常婦人來說，生育難產的確是的確是一道全看運氣的鬼門關。”
黃龍士講述道，“但你的母親不同，行走江湖這么幾個月了，你應該聽說過吳家劍冢吧？”
“自然，”
嬴政點點頭，“那是天下間最頂尖的劍道圣地，劍道宗師層出不窮。莫非…”
想到母親也姓吳，他心頭隱隱有了些猜測。
畢竟如果全無關系的話，對面的老者也不會這么問不是？
“不錯，你的母親吳素正是吳家劍冢上一代的劍冠！”
黃龍士的語氣中也略微夾雜著一絲感懷。
雖然說江湖之中大部分時候都是男人的戰場，但也不乏一些極為優秀的女性在其中閃耀自己的光輝。
二十年前，天下間最有代表性的女性高手，就是吳素這位白衣劍仙了。
這個答桉稍微有些出乎嬴政的意料，他還以為母親只是出身劍冢吳家，結果沒想到居然還是當代劍冠：“這么說…他們其實是聯姻？”
皇帝的思維就是這么敏銳。
一個是坐擁麾下三十萬大軍的北涼王，另一個則是執掌劍道牛耳的江湖圣地。
理論上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結為夫婦，在嬴政看來最合理的猜測就是政治聯姻了。
當然了，以他曾經的帝王眼光來看，這個做法并不聰明。
畢竟異姓王本身就備受矚目和猜忌，結果他還要去勾結江湖上最頂尖的勢力之一，這哪個皇帝能忍得了？
于是，他不等黃龍士開口，又緊接著問出了第二句：“這么說，我娘的死是離陽皇室下的手了？”
黃三甲微微一怔，撫續贊道：“看來你的頭腦比起你那個只會殺人的爹要聰明得多。”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那么，你想要為她報仇嗎？”
“…徐驍難道什么都沒做嗎？”
嬴政追問道，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定哪怕最初是政治聯姻，但徐驍與吳素之間的感情應該是真摯的，否則也不會這么多年都沒有續弦。
而那位離陽皇帝竟然在害死了北涼王妃后還敢讓徐驍繼續把持北境的三十萬大軍？
這個趙家皇帝的腦子是有毛病吧？生怕自己的位子坐得太安穩了嗎？
“嘿，”
黃龍士似乎是看出了嬴政的驚詫，解釋道，“離陽王朝的開國皇帝趙禮跟徐驍相識于微末，與吳素也算是老朋友了。對了，吳素跟徐驍并不是政治聯姻，他們倆幾乎可以算是私奔了，除了一位隨身劍侍之外，北涼王府與吳家劍冢再無任何關聯。
“當時的情況是，欽天監算出了吳素肚子里正懷著的孩子可能有帝王命格，所以在太安城中布下一局，打算直接除掉你們母子，卻沒想到竟然低估了你母親的實力。
“那一夜，你母親強行提升境界，直接進入了陸地神仙偽境，成了名副其實的女劍仙，一人一劍殺穿了所有陷阱，甚至摧毀了老皇帝趙禮的十年生機。代價就是她元氣大傷，從此體弱多病，所以才會在數年后生你弟弟時難產而亡。”
嬴政眼睛微瞇，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倒也有些理解徐驍為什么沒有揮兵報仇。
因為從結果來看，那次竟然是趙家皇族的損失更加慘重，竟然賠上了一位皇帝，而且吳素當時并沒有死。那么如果徐驍有所行動的話，在不明內情的人看來，事情恐怕就未必是皇帝殘害功臣卷屬，甚至有可能被顛倒黑白為吳素刺駕，徐驍謀逆。
“如果事情就這么發展下去的話，這件事情也就這么過去了，離陽皇室偷雞不成蝕把米，以一位皇帝的性命作為終局來平息北涼的怒火勉強也算是恰當。但中途卻偏偏出了意外，一位龍虎山的掌門天師以自身的福運壽數全損為代價又幫趙禮重新續上了十年壽命，嘿嘿。”
聽得出來，黃龍士對于龍虎山如此諂媚皇室的行為也分外看不過眼。
嬴政自然更不用說了。
他雖然覺得無論是離陽皇室竟然封了一個大權在握的異性北涼王，還是軍功赫赫的徐驍竟然安于現狀，寧愿被處處針對也不反抗都蠢得離譜。
但畢竟現在自己的身份是北涼王世子，立場自然要站在北涼一邊。
因此他咬牙切齒地緩緩吐出了幾個字：“離、陽，龍、虎、山。”
“那么回到剛才的問題，你會為吳素報仇嗎？哪怕是面對手握中原的離陽皇帝，還有執道門牛耳的龍虎山天師？”
“會！”
嬴政斬釘截鐵地回道。
他并不擔心眼前這兩個人是離陽皇室派來試探自己的，且不說蚩曜的來歷，以及那屢屢與朝廷作對的事跡。
聽了黃龍士的講述之后，嬴政實在是難以想象，像蚩曜這樣的人會給那么愚蠢的一家賣命。
黃龍士對于嬴政的毫不猶豫略感驚訝，追問道：“那么你想要怎么做呢？”
“既然以臣子的身份與他們相處，會讓他們覺得不安，那么換一個身份就好。”
嬴政侃侃而言，“當年離陽能以北地的撮爾小國之力一統天下，如今的北涼自然也可以！”
不自覺地，他的身上開始流露出一種自信而威嚴的王霸之氣，看得黃龍士心頭暗暗吃驚。
‘天生帝王嗎？’
然后，他又提出了一些本來沒打算詢問的問題：“既如此，你打算怎么做呢？如今的北涼軍力自然比當初的離陽強，但一統中原的離陽可比當初各自為戰的中原九國強得多。更別提還有草原上虎視眈眈的北莽…”
說實話，這樣的開局嬴政相當熟悉，北涼的位置與秦國略有差異，參考北莽的話，倒是跟趙國也有些類似。
所以他很快結合過往的經歷說出了自己的戰略規劃：“西域、西蜀、南詔！”
便如同當年秦國吞并了巴蜀之后，后勤再無憂慮一樣，北涼若要征戰天下的話，也需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安穩后方。
從地圖上看，西蜀和西域都很符合這一點，拿下這些地方之后，北涼就算是完全復刻了當初西秦之勢，接下來就可以快進到嬴政已經通關過一遍的、最熟悉的環節。
這一下子才真的叫黃龍士驚嘆起來。
因為拋開具體的實施細節不談，嬴政的戰略眼光居然跟他差不太多！
西蜀和西域，若為離陽所控，那就是逼死北涼的兩把快刀，因為它們所處的位置正好截斷了北涼的退路，將他們鎖死在只能跟北莽硬拼的位置上，動彈不得。但這兩地若是能為北涼所用，便如同頓開金鎖走蛟龍一般，徹底解放了他們的束縛。
“很好，這一回我是真的相信，你未來可以一統中原，乃至于整個天下了。”
黃龍士撫續贊道。
然后他有些意外地看到，得到了自己這么高的評價后，嬴政臉上并沒有浮現出多么驚喜或者激動的表情，仔細觀察的話，甚至還有些索然無味的樣子。
不過還不等他細究，蚩曜就接過話題，補充道：“但也僅僅只局限于天下而已。”
他特意的語氣加重讓嬴政意識到，這里的天下可能與自己理解中的并非一回事。于是疑惑道：“天…下？”
“不錯，有天下自然就有天上。天下是凡人的居所，天上則是仙人的臥榻。”
不出所料，這個話題果然點燃了嬴政的熱情。
嬴政對于仙人的感官也很復雜，一方面他想要求仙長生，另一方面他唯一接觸過的所謂仙人態度卻非常惡劣，若非蚩曜相救，他幾乎要殞命于對方手中，這可是大仇！
“仙人？能詳細說說么？”
他第一次主動追問。
這個自然由黃龍士來回答：“所謂仙人，就是在凡間跨過天門之人。仙人過天門之后便可得享長生，但他們如果想要繼續修行，就需要從凡間獲取氣運，這種方式又被戲稱為垂釣。”
“從凡間垂釣氣運…”
嬴政對于氣運也有些了解，“這么說，仙人與凡人之間，其實是敵對關系？”
“呵呵，”
聽到他的問題，黃龍士笑著搖了搖頭，“你會跟螞蟻敵對嗎？在大部分仙人眼里，可從來都沒有凡人的影子。他們操縱戰爭，分裂凡間，不斷攫取氣運，從凡間吸血…一群蛀蟲罷了，但卻是高高在上蛀蟲。”
他的描述與嬴政心底對于仙人的惡劣印象不謀而合，這讓他稍微有些興奮：“所以說，統一凡間只是個開始，我們的最終目標是要征伐天上嗎？”
這話說得黃龍士一怔，用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嬴政一番，然后遲疑道：“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
按照正常人的思維，不是應該選擇斬斷天上與凡間的聯系，還人間以自由嗎？
征伐天上是什么鬼？
我剛才說的人與螞蟻的比喻你是沒有聽到嗎？
少頃，他豁然扭頭看向蚩曜，眼神里分明在質問：“是你給這小子漏題了？”
蚩曜笑著搖頭，他就知道以嬴政的性格，再加上之前與仙人發生的沖突，肯定會出現這樣一幕。
后世曾經有人說，如果給嬴政一張世界地圖的話，他能將大秦的版圖擴張到整個地球。
這當然是沒有考慮到古代的各種技術局限的臆想。
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真的給嬴政一張世界地圖的話，他一定會升起征服全世界的念頭，并愿意為之付出行動。
如今也是一樣。
知道了還有天上的存在，嬴政怎么可能會選擇老老實實地當一位凡間帝王？
至于什么斬斷天人聯系之類的方法…那不是也將自己長生夢給一同斬斷了嗎？
所以，雖然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切實際，但他還是升起徹底征服天上仙人的想法。
而這，恰恰與之前蚩曜跟黃龍士所說的計劃不謀而合。
當時蚩曜就說過，絕地天通，這聽起來是個很宏大的計劃，但無論怎么斷，天上和人間都同處在這一個世界里，不可能完全分割。
被斬斷的聯系遲早會恢復，到時候人間和天上的差距拉得更大，該怎么辦？
與其那樣，不如選擇徹底打破仙凡之隔，將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打落下來，讓一切歸于人道的統治之下。
畢竟凡間的氣運才是一切的基礎。
難度雖然大了很多，但如果成功的話，這個世界的前途也會更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