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不義
秦、趙、燕三國這條線上的戰事蚩曜并未關注，不過他此刻倒是已經進入了燕國境內。
因為樓蘭使者的蹤影已經被墨鴉他們發現了。
“那人就在前面住著？”
蚩曜站在清冷的長街盡頭問道。
“回掌門，”
墨鴉稟報道，“那人姓呂，名叫呂方，不知道是不是化名，現在是墨家弟子。”
“墨家？”
蚩曜有點意外。
“不錯，”
墨鴉點點頭，“據我們調查，他是在十年前來到燕國的，后來偶然遇到了一位墨家的機關大師，竟然發現他有不錯的學習機關術的天賦，于是將之引入了墨門，然后他一待就是將近十年。”
“這樣啊…”
蚩曜回想了一下，在原本的劇情里，那個找到龍魂準備送回樓蘭卻被秦國發現并殺死的人，似乎也姓呂，叫呂老伯，還將自己房子布置成了一座機關工坊，手段頗為不俗。
“難道這隨便一抓就找到正主了？龍魂此刻也在薊城？”
這種巧合讓蚩曜心頭一動。
按照之前的分析，這位呂方極有可能已經找到了龍魂的線索，但是苦于自己實力與勢力不足，難以得手，才一直拖延。
“嘶這么說，莫非龍魂就在墨家？要不然他為什么要加入墨家？”
畢竟尋找龍魂是一件極為隱秘的事情，雖說人多力量大，但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消息如果傳揚出去，面對這樣的奇珍異寶，難保有人不會動心。
反正神物自晦，龍魂也不是什么死物，不如就讓它被當成不值錢的東西，這樣樓蘭使者們還更有可能得手。
至于楚南公提供的情報，那純粹就是依靠私人關系了。
這位楚之智者的人脈是真的很廣。
稍加思索，蚩曜也不猶豫，邁步朝著呂方的住處行去。
以他的身份和實力，也沒必要跟呂方玩什么花招，直接上門去問，不說就迷魂，花不了多少功夫。
然而，就在他們差一步登門的時候，那個呂方突然自己推開門扉，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蚩曜見狀，也悄然跟了上去。
呂方一路疾行，最后停步在一座門戶高大的府邸前，那里有一位老者正在等著他。
“掌門，那一位是墨家的機關大師田勝，也是將呂方領進門的引路人。”
蚩曜抬頭看了看牌匾上碩大的太子府三個字，有點疑惑。
燕丹跟墨家有聯系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但他秘密加入墨家，甚至坐到高層位置這一點不論是現在還是天下一統之后，都是秘密，哪怕是墨家的幾位統領都不太清楚。
這樣堂而皇之地讓墨家弟子上門，未免也有些太張揚了。
他想了想，沖著墨鴉揮了揮手。而后兩人悄然潛入了太子府中，一路跟著呂方和田勝來到了會客廳中。
當然了，兩位墨家機關師在堂下，他們兩個卻是在屋頂之上。
透過扒開的磚瓦縫隙，蚩曜看到，下方的廳堂之中除了兩位墨家的機關師之外，還有一位頗具威嚴的男子。
“那個就是燕丹么？他這是要做什么？”
蚩曜傾聽著下方的對話。
“田大師，您可算是來了！”
燕丹對于田勝的到來似乎很急迫，立刻舉步上前握住了對方的手臂。
“太子殿下。”
田勝澹澹地抱拳施了一禮。
“大師，不知我所請之事，巨子如何回復？”
燕丹看起來是真的很著急。
當然了，他也的確應該著急。
雖然在燕國內部，他是支持合縱的主戰派，但這并不代表他愿意燕國以一種被脅迫的姿態加入其中。
之前燕國的出兵雖然也有被攜裹的因素在，但那是立足于大勢之上的審時度勢，跟兵臨城下被威脅出兵可是天上之別。
所以無論如何，這一次趙國的討伐他們一定得擋住，否則燕國雖然不會被滅，但也將徹底淪為趙國的附庸。
處境甚至比一直被夾在趙魏秦之間的韓國還要糟糕。
畢竟韓國還可以選擇左右逢源來討價還價，可是燕國的另一個鄰國齊國卻早已經失去了與趙國相爭的心思。
但是，戰爭不是光喊口號就有用的。
雖說趙國這次只派出了一萬精兵，但燕國的國力和兵力本就弱于趙國，在劇辛帶走了兩萬人馬之后，燕國剩下的軍隊并不多，堪稱精銳的就更少了。
偏偏燕國的薊都距離燕趙邊境并不遠，趙軍只要過了易水，很快就能兵臨城下。
所以燕國朝堂在得知消息之后，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
有人提議找秦國救援，有人提出干脆就范繼續合縱，也有人覺得都不選，只要他們能多守一段時間，趙國自然就崩潰了。
畢竟可不是誰都是秦國，能輕易支撐多線作戰。
在一番討論之后，聯絡秦國的任務被交給了王弟雁春君，而抵御趙軍的任務則指派給了他這個太子！
當然了，這并不是讓燕丹親自領兵去城頭守御，而是讓他總領布防事宜，調遣各種資源。
燕丹雖然不知兵法，但對于燕軍和趙軍的戰斗力還是有著一個比較清晰的認知的。
他明白，單憑常規手段想要守住是很難的。
于是他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有名的一群守城專業戶——墨家！
之前他請求墨家巨子六指黑俠助燕，助合縱方一臂之力，六指黑俠問他要幫忙守御哪座城池，他答不出來，因為彼時合縱聯軍處于攻勢。
但現在不一樣了。
需要守御的城池已經出現，而且就是燕國本土！
所以他急忙給六指黑俠去信一封說明情況，希望對方能帶著墨家弟子前來支援。
然而…
聽到燕丹的問題，田勝從袖口掏出一張布帛，邊遞邊說：“巨子言，墨家弟子不可輕易出山應戰，但守城器械倒是可以提供一些。”
“什么？！”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讓燕丹一陣眩暈，“怎、怎么會呢？”
他一把抓住田勝的手臂：“巨子跟我說過，墨家反對一切不義之戰！趙國肆意入侵我燕國，這難道還不算是不義之戰嗎？為什么墨家弟子不能來？”
“太子殿下…”
田勝緩慢而又堅定地撥開了燕丹的手掌，“你想聽實話嗎？”
“當然！”燕丹毫不猶豫地回道。
“巨子曾言，五國合縱約定已成，然戰事未畢，燕國卻單方面撕毀契約，此非義也，墨家不能茍同！然戰火起，燕國百姓無辜，因此特助守城器械若干，非為燕國，乃為黎民。”
“這…”
燕丹聽聞之后無言以對，一邊在心里暗罵提出這個餿主意的雁春君，一邊試圖辯解，“田大師，這個問題我可以解釋。戰爭遷延日久，我們燕國其實已經無力支撐了，所以才…”
“太子殿下，”
田勝打斷了他的話語，“你跟我說這些沒用。你與墨家也合作過不少次了，應當明白那些墨俠最看重的是什么。燕國在他們眼中已經失了信義，多說什么都沒用的。”
墨家曾經在創始人墨子死后分崩離析，雖然經過漫長的歲月如今各大分支都已經重新歸來，但彼此之間的理念分歧并沒有解決。
因為后輩墨家巨子再無一人可以做到像墨翟那樣兼容并包，令所有分支的弟子都心服口服。
而恰好，最喜歡幫人守城的是曾經楚墨理念的繼承者——墨俠。
他們重義輕利，義之所在，雖九死而不悔。
偏偏燕國此番背盟的行為被幾位墨俠統領所不齒，而六指黑俠也不可能強行命令他們來幫忙守城，要知道幫忙守城這種事很多時候就相當于送死。
如果不是自愿行為的話，很容易鬧出問題來。
所以他即便再看重燕丹，看重他身后代表的關系網和利益，也只能吩咐機關部給送來一些守城器械了。
“呵，有點意思。”
房頂上，全程圍觀了這一幕的蚩曜暗暗發笑。
墨家的邏輯沒毛病，合縱契約既成，毀約自然是缺乏信義的表現，在墨俠眼里燕國恐怕會更加可惡才對。
還想讓他們來幫忙守城？做夢呢！
隨后，燕丹也沒什么可說的了，墨家這邊既然指望不上，他便只能另想他法，于是安排人將田勝和呂方送了出來，并帶著他們的守城器械前往易水河畔布置防線。
總歸是聊勝于無嘛！
“走，跟上！”
蚩曜等到呂方與田勝告別回家收拾東西的間隙，敲響了房門。
“誰呀”
呂方將門拉開一條縫隙。
“我是楚南公的朋友，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你一下，方便進去說嗎？”
蚩曜一邊說著，一邊也不管呂方同不同意，順勢就走進了屋內。
這時，呂方的神情已經變的有些警惕起來。
因為他想起了之前楚南公給他傳信，說是找到了龍魂，但他明明就知道龍魂現在在哪，怎么可能會被楚南公找到呢？所以他就沒有理會。
但沒想到，對方居然找上門來了，這那里像是一位線索提供者的做法？
“你有什么事嗎？”
他緩緩退到桌子旁邊手掌悄然握住了桌面上的一只竹筒。
“別緊張，”
蚩曜擺了擺手，“我沒有惡意。就是想跟你打聽一下，樓蘭怎么去？”
“你去樓蘭干什么？”
聽到這個問題，呂方的臉色越發戒備。
“我對歷史古跡非常按興趣，聽說那里是真正的古國，存留著自蒙昧時代至今的諸多遺跡，甚至有九天玄女親自留下的東西，心生好奇，想要見識一番。”
蚩曜笑著解釋道。
“不行！”
可呂方卻一口拒絕，“樓蘭所在乃是絕密，不歡迎非本國之人踏足！”
這讓蚩曜的笑容微微一凝：“你就不再多考慮考慮？我們真的沒有惡意，就是想見識一下而已。”
“沒商量！”
呂方的口吻依舊斬釘截鐵。
“唉…”
蚩曜嘆了口氣，“我本來想要心平氣和地跟你交談的，為什么你非要逼我呢？”
“你！”
蚩曜話音未落，呂方的臉色登時一變，手腕緊繃就要轉動掌心的那只竹筒。
但卻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動不了了。
低頭，一層冰霜緩緩浮現在桌面，竟是直接將那個竹筒給生生凍住。
抬頭，發現蚩曜的指尖一抹寒冰尚未散去。
還不等呂方思考下一步的對策，他只覺蚩曜的雙眼忽然變得幽深而晦暗，彷佛無底深淵一般好似要將他的靈魂都給吸進去。
他奮力抵抗，但意識還是越來越模湖。
少頃，看著臉色僵硬，眼神空洞的呂方，蚩曜微微一笑，坐在床邊。
“姓名？”
“呂方。”
“竟然不是化名，你倒是挺實在的。”
蚩曜砸了咂嘴，“龍魂找到了嗎？在哪？”
“還沒有找到，但已經發現了重要線索，鎖定了范圍。”
呂方的語氣沒有一絲變化，平穩而呆滯。
“說。”
“我調查到，曾經有一位墨家弟子找到了陷入自封未能復蘇的龍魂。”
呂方解釋道，“他以為那是某種特殊的金屬材料，想要拿去鑄劍，結果發現難以融化，然后就留在機關城不知道哪里了。”
“所以你才加入墨家，目的就是為了去機關城尋找龍魂？”
“不錯。”
“你加入墨家已經有小十年了，有什么進展嗎？”
“我排除了很多地方，但還有一些地方以我的身份暫時還進不去。”
呂方搖了搖頭。
“比如？”
“鑄劍池、墨核、水下機關…”
說道這個話題，呂方就開始源源不斷了，蚩曜只好趕緊喊停，接著無奈地搖了搖頭。
“難怪按照原本的時間線，你要到差不多二十年后才準備回歸樓蘭…你這效率也太低了些。而且那里面有些地方恐怕得你當上墨家巨子才能去看了。算了，龍魂沒有就沒有吧，先帶我去一趟樓蘭再說。”
“樓蘭…并不是什么時候都可以去的。”
呂方回道。
“怎么說？”
“為了遮擋大漠風沙，樓蘭外圍設有結界，入口處還有巨型沙獸守護。龍魂在時可以憑借龍魂打開通道，但是現在就只能等月相轉到一年一度的結界最薄弱之時再說了。”
“這么麻煩！那是什么時候呢？”
蚩曜有些驚訝于樓蘭外圍竟然還有防風沙的結界保護，不過樓蘭的表現越離譜，他能從中收獲的好處也就越多，因此驚訝中還隱約透著一絲喜悅。
“今年的時間大約在三個月后。”
“三個月么，那好吧，到時候我再來找你。”
解除了迷魂術效果之后，呂方重新回過神來，有些不解地左右看看，模模湖湖中似乎感覺到剛才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卻怎么也想不清楚。
“莫非是最近太累了？”
他來不及細想，趕緊收拾了一些東西就趕去跟田勝匯合了。
在他的背后，高高的屋頂之上，蚩曜望著呂方的背影，澹澹地吩咐道：“保護他的性命，千萬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