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咱們打個商量,今晚來了這么多人,你就當是沒看見我唄!”
大名鼎鼎的尸魔涂君房其實是個看起來有點虛,像是身體被掏空的中年大叔,他的黑眼圈甚至可以跟王也一較高低。
面對攔路的白僵,他倒也沒急著動手,而是絮絮叨叨地開始說起話來。
不過這可不是因為他厚道心善,而是因為——
他發現自己竟然完全感知不到面前這位黑袍覆體,銀絲暗露的神秘人的任何貪、癡、嗔念!
這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沒有人可以完美掌控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夜晚。
如果對方是陸家的子弟或者好友,那么理應對自己這樣的入侵者充滿憤恨之意。而如果對方也是入侵者,那么心底的那份貪婪也很難隱藏。
可是,在涂君房的感知中,對方的心中如同一潭死水,半點不起波瀾。
這讓他有些猶豫。
能在全性之中混出名號的,除了要有實力外,最重要的就是要會審時度勢。
別以為邪道勢力之中廝混就是赤裸裸的叢林法則至上,他們之間的勾心斗角只會比正道勢力更多。
除非你擁有某種意義上的絕對實力。
比如丁嶋安。
涂君房距離丁嶋安顯然還差了不少,所以他在遇到一個自己看不透的敵人之時,不會輕易選擇莽上去。
全性三尸,尸魔涂君房,名字里雖然有個尸字,但是他跟湘西趕尸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出身三魔派,三魔派的修行理念頗為離經叛道,他們認為,既然三尸是每個人與生俱來不可避免的業障,那么與其嚴防死守,小心翼翼,不如化為己用。
因此,三魔派的功法可以讓修行者將自己體內的三尸直接抽離顯化出來,然后完成駕馭,作為自己的護道之術來使用。
不得不說,他們的這個理念,你也不能說完全不對,但是細究起來總感覺有那么一點怪異。
就跟三一門的鎮派絕學逆生三重一樣。
說人本就是秉持先天一炁而生,后天才化出形體,那后天的肯定比不上先天啊,所以我們想要成仙就必須重新將自己還原成先天一炁的狀態。
乍一聽,感覺好有道理!
但是仔細一琢磨,總感覺其中有些關竅說不清楚,十分含糊。
比如說,將自己煉得復歸于先天狀態之后,怎么就接近成仙了呢?莫非人在出生之前其實就是仙人?而且一個人的意識和思維也是后天形成的呀,還原之后它們還存在嗎?
仔細一想,里面其實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隘。
而三魔派的理念比起三一門來說還要更加極端。
三尸這東西,代表著人類與生俱來,最根深蒂固的原罪和執念——貪、嗔、癡。
只要還是個人類,就不可能完全剝離這是那種原罪,而三魔派的法子,自然也有好壞兩面。
好的一面是,一旦成功控制了自己的三尸,那么就相當于暫時脫離了這三種原罪的困擾,如此一來本體將會獲得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平和。某種程度上,這就跟入靜大成的狀態差不多,這樣的心境對于其他的修行也極有好處。
但是,比起在體內看不見摸不著的三尸,顯化在外的三尸會更具有誘惑力,想要抵抗也更加艱難。而且,三魔派的法子并不能一勞永逸地讓一個人永遠消除貪癡嗔三種執念,否則他們就不會叫三魔派,而應該叫做玄門正宗了。
畢竟,斬三尸,那可是成圣秘法。
所以,抽離過一次之后,三尸并不是就被徹底根除了。正相反,越使用具象化在外的三尸,體內產生新三尸的速度就會越快。
到時候怎么辦?再抽一次?
那外面就會有兩倍的三尸在同時誘惑你,而且體內新三尸的生成速度更是會超級加倍。
然后呢?再抽?你能頂得住幾倍三尸的誘惑?
所以說,這一條路越往前走,就越接近徹底沉淪。
所以他們才叫做三魔派,這種抽離顯化三尸的法子本就是邪魔外道,只能算是在飲鴆止渴罷了。
面對涂君房的問題,白僵一言不發。
沒辦法,蚩曜還在另一邊收拾四張狂呢,實在是沒空同時跟尸魔聊天。
而他的這種沉默,也讓涂君房漸漸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莫非是用了什么故弄玄虛的法子騙過了我的感知?”
涂君房心中一動,再次開口,“老兄,你再不出聲的話,我可就要不客氣了。”
涂君房單手一揮,一大團如污泥般漆黑的炁團從他的體內冒出,然后滴滴答答的顯化成了三只形狀各異的怪物。
一只如同大針蜂飛舞在頭頂,另外兩只則是像食尸鬼一樣趴伏在地。
“去!”
涂君房一聲令下,他頭頂的大針蜂雙翼一振,身形直接潰散,化作萬千小型飛蟲,如云如霧一般罩向了白僵。
這些炁化的尸蟲飛行速度極快,眨眼間就來到了敵人的身前。
此時,蚩曜暫時無暇指揮,因此白僵只有一些戰斗本能。面對這樣的攻擊,一團慘綠色的尸氣之焰從他身上噴涌而出。
熊熊燃燒的炁焰將白僵軀體整個包裹在內,隔絕了尸蟲們的攻擊。
但是尸魔的手段如果僅憑一層護體炁勁就可以防范,他也不會成為最令人頭疼的全性強者了。
那些尸蟲雖然被炁焰暫時阻擋,但是卻并不會被點燃,而是以緩慢的速度穿透炁焰,繼續朝著白僵的本體前行。
涂君房見狀,嘴角微微上翹,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讓我看看你的三尸究竟長什么模樣吧!”
護體炁勁扛不住,白僵只好改變策略。
嗖嗖嗖!
他的渾身堅如精鋼的毛發頓時開始瘋漲,眨眼間就覆蓋住了自己的全身,在炁焰之下又構成了一層物理甲胄。
再怎么厚實的護體炁勁總有被穿透的時候,在涂君房期待的眼神中,那些細小的尸蟲終于跨過了千難萬阻,一頭撞在了白毛甲胄之上。
不過沒關系,毛發編制成甲,其中自然是有著無數的縫隙,于是尸蟲們又開始了第二輪的鉆研。
但是,白僵也不是只會防守,只見它袖袍一揮,頓時千百根銀絲從體表斷裂,如同一篷箭雨,朝著涂君房當頭灑下。
簌簌簌簌簌——
涂君房及時操縱護體的兩只尸魔化作盾牌擋在身前,這才擋住了如此綿密的攻勢。
不過,沒有人操控的白僵,戰斗智商實屬堪憂,它這邊一發動攻擊,用的還是自己身上的白毛,立刻就讓身上的甲胄出現了破綻,從而被尸蟲趁虛而入。
然后…
竟然無事發生?
涂君房感受著那些仿佛消失在對方體內的尸蟲,只覺得難以理解。
他的尸蟲,是以自身炁勁與抽取出來的三尸共同構成的。只要接觸到人體,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扯出對方的三尸。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像今天這樣進去以后直接沒了的現象。
“什么情況?”
涂君房有點懵,他甚至懷疑自己對尸蟲失去了掌控力。
但是當他重新指揮著一批尸蟲出擊的時候,那些尸蟲明明就很聽話啊!
既然對問題并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就一定是對反搞得鬼了。
“我說老兄,你這搞得是什么手段?”
涂君房再次發問,不過這一次的語氣變得十分陰沉。
要知道,牽引對方三尸,這可是三魔派最根本的攻擊手段,要是真的存在什么徹底的破解之法,那他這個三魔派最后的傳人,一身手段豈不是就廢了十之七八?
這他能不著急嗎!
不過呢,著急…也沒什么用,因為白僵并不能回答他的問題。
畢竟,他也只不過是一只僵尸罷了,三尸什么的,跟他實在是沒什么關系。
至于那些尸蟲到哪里去了,說白了就是被他體內的尸蠱給直接吞了。
畢竟,尸蟲尸蟲,這不吞了都對不起它這個名字!
見對方還是不說話,這一下涂君房終于徹底怒了。
他徹底放開了對自己三尸的壓制,三只狂暴的尸魔頓時嘶吼著撲向了白僵。白僵也把渾身上下的白毛重新裹在身上,然后一拳一拳的與那些尸魔近戰。
不過有人操縱和沒人操縱到底還是有些區別,不多時,粘稠如污泥一般的尸毒便將白僵整個包裹在內,然后瘋狂地試圖拉拽他體內的三尸。
就在這時,另一邊剛剛收拾完四張狂之三的蚩曜突然感覺自己體內的尸蠱正在發燙,那是一種充分進食之后難以及時消化的表現。
“什么情況?我什么都沒干啊!”
他心中疑惑,然后瞬間將視角切換到了另一邊的白僵身上。
“嚓,這都是些啥?”
剛一過來,入眼一片漆黑,周身還都是些粘稠之物,實在是有點惡心。
唯一正面的反饋是,尸蠱表示自己非常高興。
“三尸的尸毒,也算在尸蠱的掌控領域之內嗎?”
蚩曜轉念一想,覺得好像也沒什么問題,然后立刻抽身而退。
用子蠱吸收那里能過癮?他要開著本體大號來!
另一邊。
蚩曜回神之后,看著面前已經被自己種下了五炁之毒的三張狂,然后對夏禾說道:“拜托你暫時看著他們一點,我有點急事要去處理一下,很快就回來。”
“欸?”
夏禾還來不及發出更多質疑,蚩曜的身影已經鉆入地下消失不見。
“搞什么啊,老娘一個人能看得住這三個家伙嗎?”夏禾輕聲抱怨著。
結果當她轉過身之后去,才發現沈沖、高寧和竇梅三人都已經嘴斜眼歪地抽搐起來。
為了讓他們老老實實聽話,蚩曜直接攪亂了三人體內的五行平衡,現在他們身上出現什么病癥都不奇怪。
全力嘗試之后,發現自己依然奈何不了敵人的涂君房已經打算撤退了。
他可不是那種會因為一點好奇就把命都賭上的人,或者說,今晚這事兒,他其實就是來湊個熱鬧。現在熱鬧沒看到,自己反倒陷入了麻煩,那么不退何為 但是,來都來了,又豈是說退就能退的?
涂君房剛剛轉身,就看到了剛剛從地下鉆出來的蚩曜。
“蚩會長,行個方便?”
三尸繞身的涂君房開口道,“您有著大好的前途,實在沒必要冒險跟我交手。”
但是蚩曜臉上的神情卻讓涂君房有些看不懂。
那是一種,怎么說呢,色批看到絕世美女?餓死鬼看到滿漢全席?總而言之,那赤裸裸的貪婪和占有欲,絕不是面對敵人之時該有的表情。
“其實,這話也正是我想要跟您說的,尸魔前輩。”
蚩曜感受著自己體內尸蠱前所未有的活躍,用一種近乎于詠嘆調般的語氣說道,“雖然久仰大名了,但一直都不知道您的能力居然是如此的…美味。初次見面,這么說可能有點冒昧,但是…能不能請您行個方便呢?”
“你…什么意思?”
蚩曜話里的意思和他的語氣都讓涂君房感到一種汗毛倒立的悚然。
這個人盯上了自己!他的心中無比確信。
但是卻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
“我的意思?我說的難道還不夠清楚么?”
蚩曜緩步逼近涂君房,眼中熾熱的光芒讓此地的氣氛格外焦灼,“能不能,把您自己,借給我用用?”
隨著他的前行,涂君房只感覺肩頭的壓力瞬間暴漲,雖然還是不太明白蚩曜的意思,但是很明顯對方是不會輕易放自己走了。
“那就別怪我了手辣了,我這尸毒,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他用余光警惕地瞥了一眼身后一動不動的白僵,然后一咬牙,攜裹著三大尸魔,徑直沖向了蚩曜。
“對,就是這樣,近點、再近點!”
距離涂君房越近,尸蠱的激情就越發高漲,不自覺間蚩曜的雙眼之中隱現紅光。
面對將三尸當做盾牌用來開路的涂君房,他不閃不避地伸出手,在天蠱望氣術的指引下,瞬間就看穿了三尸之間的縫隙,然后十分精準地一把穿透尸毒的阻擋,牢牢抓住了涂君房的手腕。
“什么?!你瘋了?!”
手腕上傳來的巨力讓涂君房不得不停下奔行的腳步,不過與此相比,更讓他心驚的是蚩曜對自己尸毒的態度。
“你難道就真的不怕自己以后會終身陷入貪癡嗔的魔念之中不可自拔,修為再無寸進嗎?”
這不合理啊!
涂君房對蚩曜的選擇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來說,像是蚩曜這樣的天才少年,最看重的應該就是自己的潛力。像這樣拼著自己前途盡毀也要攔住他的舉動,更應該是那些年邁老朽,修行之路本就走到盡頭的人才會做的事情啊!
“陸家到遞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不惜自殘也要幫助他們?”
“啊?”
面對涂君房的質問,正在鯨吞海飲吸得爽歪歪的蚩曜有些迷茫地看了過去,“你說什么?”
感受到自己的尸毒正在快速消失,甚至連三尸都快要沒了,而對方卻依舊神完氣足,一點想要顯化三尸的意思都沒有,涂君房懵了。
“你你你…”
他看了看面前的蚩曜,又扭頭看了看身后不遠處的白僵王井,一時間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竟然對自己充滿了惡意。
為什么這種可以完全無視尸毒的怪物,會一口氣冒出來兩個?而且還全都被自己給碰上了?
莫非今晚的陸家,其實是一場針對自己設的局?
涂君房越想越覺得真相恐怕就是這樣。
要說這個世界上有人真的不會被引出三尸,他是相信的,但要說像這樣的人自己一晚上就能連續遇到兩個,那這巧合也太離譜了!
一般情況下,過于巧合的事件,往往都是來自有心人的特意安排。
“為什么要針對我?你們到底有什么目的?”
涂君房身上的炁力在迅速流逝,轉換成尸毒然后被蚩曜吞噬。
虛弱跪倒,雙眼模糊之際,他發出了來自靈魂的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