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絢麗,固然美。”
陸行舟追隨著李因緣的視線,看向了那被照耀的如同畫布一般的夜空。
旋即,嘆了口氣,有些幽幽的道,
“但,最終還是會落下滿地的灰燼狼藉。”
“而去收拾這些的,還不是我們這些下人?”
“小的不敢瞞公公您,其實,真的沒心思去賞啊。”
頓了一下。
陸行舟又繼續說道,
“如果有朝一日,收拾這些殘局的是別人,而我們只負責欣賞,那才能真的看到它的美吧?”
李因緣顯然沒有想到,陸行舟會說這番話。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把視線從萬般煙火中收了回來,落在了陸行舟身上。
小眼睛里,充滿著深邃。
還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光。
似乎要看透陸行舟的心。
“掌印大人恕罪。”
陸行舟感受到后者那種逼人的眼神兒,臉上的真情實意頓時消失,變成了蒼白。
他跪在了李因緣腳下,有些惶恐的解釋道,
“奴才失言了!”
“奴才癡心妄想了!”
“奴才…奴才就是偶然間看到了東廠紀事,看到咱們閹割之身也有過輝煌,有些感概而已。”
“奴才心里明白的,咱們注定就是要做下人的,不可能成為人上人!”
“奴才不敢妄想!”
“請公公責罰!”
陸行舟一邊說,一邊用力磕頭。
雖然表現的緊張,驚恐,但他的眼睛里卻沒有絲毫的慌亂。
反而是欣喜異常。
他相信,自己這一番話,一定能引出李因緣對東廠的真實意愿的。
這機會相當難得啊。
“東廠紀事?”
“呵!”
“陳年舊事了…起來吧,這些話,咱家當沒聽到過。”
天空上的煙花依舊在絢麗的綻放,李因緣隨意的擺了擺手,沒有再多說什么。
但正如陸行舟所料。
他那張肥胖的臉龐上雖然依舊平靜,但眼神之中,卻生出了一些難以掩飾的追憶和緬懷。
窺心術!
陸行舟咽了口口水,視線悄悄瞥過去。
“東輯事廠!”
“三十年了啊…”
“呵呵。”
“咱家又何嘗不想做人上人,不想走出這深海宮廷呢?”
“江湖朝堂,橫刀立馬!”
“生殺予奪!”
“咱家都親眼見過,也親身享受過那般榮耀啊。”
“怎么能忘得掉?”
“可惜…”
李因緣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傳出了淡淡的嘆息。
東廠紀事 從陸行舟口中說出來的這四個字,勾起了他無數的回憶。
那年,紅衣怒馬。
那年,鷹魚號令。
那年,繡春刀出,天下顫抖。
無人敢拂!
那年,他李因緣行走天下江湖,是何等的恣意,何等的尊榮。
可惜一切就像是這煙花一般。
一閃而逝啊!
“師父啊…徒兒真是不明白!”
“當初陛下要滅東廠,你為什么不反抗?你若是反抗…陛下豈能那么容易?!”
“不過沒關系,徒兒暗中留下了一些密諜司人手,雖然只有三四成…”
“如果有朝一日,徒兒有機會,還可以借他們重啟東廠!”
“徒兒不會像你一樣…”
“無能!”
李因緣的眼睛里閃過炙熱的光。
轟隆!
一道金黃色的煙花,帶著無與倫比的驚艷,在皇城的上空炸響。
一瞬間。
那種威嚴的金黃,化作了一道遼闊無際的巨大花形圖案,然后把整個皇城的夜空都給覆蓋了下來。
隨之,便是祭祀大典的禮儀鐘鳴之聲,好似浩蕩江河般,從遠處傳來。
回蕩在所有人的耳邊。
嘩啦!
這一刻!
所有的文武大臣,后宮嬪妃,皇子公主等等。
包括李因緣和陸行舟在內!
還有凌云壇外面那些觀禮的人!
都是跪了下來。
“天佑大魏!”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喝聲,山呼海嘯如潮。
涌入了蒼穹。
陸行舟的額頭貼著冰涼地面,眼睛里閃爍出了無比興奮的光。
“掌印大人,對這東廠很期待啊。”
“那就可以借他的東風了。”
剛剛那一瞬間,聽到李因緣的心聲。
李因緣,也是東廠之心未死啊。
而且,他重啟東廠的愿望,絕對不比自己弱。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絕對,可以給自己做這上青云的東風!
而更讓陸行舟興奮的是,密諜司的消息!
李因緣手中,竟然還藏著密諜司的一部分力量。
這簡直不可思議。
當年的東輯事廠,之所以能夠監管天下,無所不能,其中八成的功勞,便是在這密諜司之上。
密諜司。
乃東廠督主杜先隆,耗費無數金銀財寶,堆積起來的探子機構。
全盛之時。
密諜司的眼線遍布朝堂,江湖,民間,無孔不入。
哪怕是街邊的乞丐說一句話,皇帝想要知道,都能被人查到。
甚至,西北草原,蠻族金帳,遼東雪原,大遼王庭,都有密諜司的眼線。
足見其恐怖。
如今,東廠銷聲匿跡三十年。
密諜司竟然還在。
這真的就是意外之喜。
哪怕只剩下不到四成的力量,這密諜司所蘊含的力量,也是無法想象的。
而且,陸行舟幾乎可以斷定。
李因緣藏的這四成,必然是密諜司之中的精銳,精銳之中的精銳。
只要再給他們機會。
密諜司重新監管天下,只是時間的問題。
因為,他們根基還在。
這就像是大樹的根,只要給它陽光,給它養分,它一定能重新遮云蔽日!
“可以啊。”
“這一遭試探,真的可以啊。”
陸行舟跪在地上,那隱藏在袖袍里的手,用力的握緊了起來。
眼眸里,也是浮現出了濃郁煞氣。
“容兒。”
“待咱家重建東廠,定讓你知道,什么叫千刀萬剮,生不如死!”
陸行舟的嘴角兒挑起來,發出了無聲的笑。
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萬里之外。
荊州。
岳麓山。
同樣是除夕之夜,這里和外面那些繁華喧囂不同。
沒有絢麗的煙花,也沒有吵鬧的嬉笑。
只有一種寧靜致遠。
閣樓玉宇,書香滿地。
偶爾可見學子。
或者在清澈的玉湖邊,或者在竹林的軒亭里,或者在清風峽谷的自卑樓上。
儒冠玉帶,朗朗書聲。
他們是準備參加明年科考的學子。
即便是在此時,都不敢有絲毫的放松。
都盼著那一日金榜題名。
天下知。
在這書香寧靜之地,有著一座大雪山。
它不是真的山。
是一座以雪白的大理石所堆砌建造起來的山。
因似白雪。
故稱之為大雪山。
山巔上。
徐盛容一身白衣,紅色大氅。
負手而立。
遠遠望去,好似天穹之下僅她一人。
那風,那雪,那月,那星辰,都只是她的陪襯。
風華絕代。
如謫仙飄落凡塵。
“今年的除夕!”
“比去年冷了些啊!”
她喃喃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