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陸行舟接到了李因緣的命令,要他去內務司接人。
顯然,李因緣和宋昭達成了和解。
籠罩在司禮監上的陰云,已經完全散去了。
和煦的陽光照在身上,有點暖洋洋的感覺。
枯樹枝頭上的鳥雀也比往日歡快了不少,嘰嘰喳喳的叫著,然后落在院子里,去吃不知道是誰扔給它的雜食。
陸行舟在雨小田的伺候下,穿衣。
他臉色很平靜。
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看起來就像是做一件很無所謂的事情。
“您真是個好人。”
雨小田一邊幫他系緊腰間的束帶,一邊說道,
“立下這么大功勞卻沒要賞賜,反而去救胡公公,整個秉卷司都知道您的事情,都給您豎大拇指呢。”
陸行舟跪求李因緣救胡庸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雖然有人嗤之以鼻,說他傻。
但更多人為之欽佩。
內廷這地方。
就是個人吃人的鬼怪地獄。
人們見慣了陰險狡詐,生死相見,大部分都已經冷漠無情。
乍然出現這種忠義之舉,著實有些稀罕。
“都是無根浮萍,互相幫一把,是應該的啊。”
陸行舟淡淡的道,
“說不定我以后也遇到了什么麻煩,現在積一點兒善緣,來日,也能…”
他的話沒有說完,雨小田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認真的說道,
“您對小的恩重如山,您若是有難,小的拼了這條命,也要幫您。”
“知道啦,多謝。”
陸行舟將雨小田攙扶了起來。
他能夠看到后者眼睛里的真誠,也能夠通過窺心術看到后者的真實想法。
他很滿意。
換好了衣服,陸行舟前往內務司的囚牢。
這囚牢位于皇宮的西北角落。
和三座冷宮并排而立。
黑色的司衙,深重的門楣,從里到外都透著壓抑和森冷。
還沒走進去,就好像是有種刺骨的感覺。
陸行舟在門口,遇到了被扔出來的胡庸。
他還沒有死。
但是,從那個樣子來看,應該是徹底的廢掉了。
身上皮開肉綻。
再加上這寒冬臘月的污水浸泡,發炎的發炎,流膿的流膿,生凍瘡的凍瘡。
整個人就那么像條狗一樣蜷縮在雪地里。
瑟瑟發抖。
“胡公公,小的來接您呢。”
陸行舟一手攬住后者的脖頸,一手拖住他的雙腿,將其抱了起來。
“沒事了,咱回司禮監。”
“咱家沒死?”
胡庸的眼睛勉強睜開了一條縫隙,模糊的看清楚了陸行舟的那張臉。
“不…我不回司禮監!”
“你快帶咱家走…”
胡庸腦子似乎有點兒沒有恢復神智,突然緊緊的抓住了陸行舟的肩膀,驚恐的說道,
“掌印大人一定不會放過咱家的!”
“他一定會殺了咱家…送咱家離開這…”
確實。
胡庸很擔心,很害怕。
自己這次給司禮監帶來了極大的麻煩。
雖然自己被李因緣從內務司弄了出來,但這不代表李因緣會放過自己。
李因緣救自己,只是為了保住他在司禮監的地位。
現在事情告一段落。
他一定會處理自己而泄憤。
胡庸知道李因緣的為人,也知道他的手段。
所以很害怕。
人就是這樣。
在內務司的水牢里,他覺的自己必死,所以無所畏懼,能抗住那么多的折磨。
但出來后,有了一線生機,他又怕死怕的不行了。
陸行舟看著這個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趾高氣昂的老太監,如今瑟瑟發抖的好像是喪家之犬,心里忍不住冷笑。
然后低聲安慰道,
“胡公公,您別擔心,掌印大人已經答應,要放過你了。他還答應,等您傷好以后,去太廟終老。”
“養老?”
胡庸有些不敢相信。
但身上的痛苦,還有那極度的疲憊猶如排山倒海般襲來,將他最后的神智吞沒了。
他昏迷了過去。
“呵。”
陸行舟笑了笑,給他蓋上了一件帶過來的毯子,然后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胡庸昏迷了整整兩日。
第三日醒來的時候,他看到自己還住在原來的屋子里。
柔軟的被褥。
搖曳的床紗。
干凈的屋子。
忽明忽暗的炭火盆。
還有那熟悉的檀香味道。
身上的大部分傷口,都已經被精心處理過了,雖然還隱隱作痛,但卻已經沒那么痛苦。
最主要的是,那些包扎的繃帶,煎熬好的湯藥,給他帶來了濃濃的安心。
“怎么回事?”
“咱家竟然…掌印大人他…”
胡庸有些不敢相信。
李因緣竟然真的沒收拾自己?!
“胡公公,您醒來了啊,真是太好了。”
胡庸的使喚太監,出現在了門口,手里還端著一份剛剛從外面打回來,熱氣騰騰的午飯。
依舊是胡庸之前的掌事標準。
肉,菜,湯。
一應俱全。
還有一塊精致的點心。
“咱家…怎么會在這里?”
胡庸揉了揉太陽穴,問道。
“回稟公公。”
使喚太監一邊將飯食放好,一邊將前幾日的事情,一一講給了胡庸聽。
其中最主要的,陸行舟為了救他,放棄了所有賞賜的忠義之舉,也是被他講的活靈活現。
好像他親眼看到一般。
“陸掌班可真是仁義,咱們整個內廷,都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是他…他…”
胡庸聽聞了事情的經過,臉色也是微微僵硬。
他想到了陸行舟去內務司接自己的那一幕。
想到了那個真誠的眼神。
在這之前。
他想過很多種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是陸行舟救了自己,而且,還為了救自己,放棄了賞賜?!
要知道,以李因緣的性子,他的賞賜,很有可能,甚至九成,是讓陸行舟成為秉卷司掌事!
他放棄了?
這不就是等于放棄了前程嗎?
即便胡庸心狠手辣,冷酷無情。
但這一刻,尤其是剛剛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以后,再聽到這些事情,他的心,也是感覺到了一絲暖意。
他咽了口口水,眼睛微微泛紅。
“你去把陸行舟叫過來,告訴他,咱家醒了。”
胡庸深深的呼吸幾次,將心頭的諸多情緒平復下來,然后吩咐道。
陸行舟如此忠義,自己也該把五毒訣的下半部,給他。
不再用五毒訣控制他。
當然不是胡庸良心發現了。
感動,只是暫時的。
他的本性還是沒有變的。
他之所以不再用五毒訣控制陸行舟,是因為,他更懂一個道理!
對忠義之人,便要用忠義之舉。
胡庸決定從此以后,用生死莫逆之交,以朋友情誼,來掌控陸行舟。
這樣后者更能為自己所用。
說不定,還能讓后者把自己從太廟里撈出來,東山再起?
“是。”
那使喚太監并不清楚胡庸所想,只以為后者是要感謝陸行舟,微微欠身,退出去報信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