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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十八歲的前夕

  四月七日,距離高考還剩下62天。

  教室后排的學生們仍舊趴在桌上睡覺,泛起油膩的頭發上有頭戴式耳機勒出來的痕跡。

  鄭雨婷坐在講臺上,翻開班務日志,在后面同往常一樣寫下那些同學的名字,然后添上一句“去了網吧通宵”。

  臨窗的座位上,蘇松屹趴在桌上睡覺,身上穿的衣服有些單薄,身旁的座位是空空的。

  那個位置已經空了有一段時間。

  鄭雨婷杵著下巴,看了蘇松屹好一會兒。

  類似于“蘇松屹早自習睡覺”、“蘇松屹上課”、“蘇松屹上課和覃敏講話”這樣的記錄,從來不會出現在班務日志上。

  沒一會兒,李可欣就拿著昨天做過的數學試卷找上了她,最后一道題的后面倆小題,她還找不到解題思路。

  王斌同左建華一起玩著游戲,頭也不抬。

  “想好去哪個學校了嗎?”

  左建華漫不經心地問道。

  “隨便讀個三本吧,我現在的成績只能這樣。”

  王斌回應道。

  “和你一樣。”

  左建華點了點頭,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為什么你不努點力,上個公辦的民辦的學費很貴,一年一兩萬,你家條件很一般吧”

  “你自己也沒努力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干嘛要求別人去做到”

  王斌撇了撇嘴。

  他也不是沒想過努把力上個公辦的二本,就業找工作容易,而且學費的負擔也會小很多。

  但是,他克服不了自己的惰性。

  想玩吧,又不敢玩得太放肆,家里條件差,他還是得學一點,怕對不起父母。

  想學吧,又是三分鐘熱度,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努把力,沒一會兒就去玩手機。

  這樣的人比比皆是,沒能力,沒資源,不夠努力,卻有野心。

  等到了大學,看著一年上萬的學費,又心疼不已,才開始后悔為什么高中沒有加把勁。

  左建華不說話了,他本來想說,他家里托關系給他安排了路子,只需要拿一個本科文憑,就可以進國企上班。

  但是他怕這么說,會讓王斌覺得,他這是在炫耀。

  “劉老板想去哪里”

  左建華迅速地摁著手機屏幕,頭也不抬地道。

  “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

  劉璇蓋著課本,嘴里念念有詞,眼睛看向前方。

  直到他背完整首《夢游天姥吟留別》,這才說道:“本科線肯定是過不了的,之前玩得太狠了,爭取上一個好一點的大專吧,然后專升本。”

  他沉吟了片刻,又繼續說道:“如果分數距離本科線不遠,可能會復讀。”

  “博兒呢?”

  左建華微微頷首,去看王博。

  “和靜靜去一個學校吧,我們倆分數差不多。”

  王博說完,伏在桌上,在英語試卷的閱讀理解題上畫了線,然后拍照發給了劉文靜。

  “這段話,我不是很會。”

  劉文靜數學差,英語不錯,王博正好相反,兩人一起互補。

  鈴聲響起,蘇松屹睜開眼,從座位上坐正身子,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座位。

  桌上的課本堆得高高的,像是堡壘。

  那丫頭就喜歡躲在堡壘后面玩手機,打盹。

  新發下來的試卷厚厚的一疊,塞滿了她的課桌。

  課桌里有澹澹的紫羅蘭香氣和油墨香。

  前者的氣味來源于一瓶香水,后者是她從蘇松屹那里順走的鋼筆墨水。

  看著她桌里的《海子詩選》,蘇松屹拿出來翻開看了看。

  有些詩句被她劃上了紅色的下劃線,應該是她格外喜歡的幾句。

  “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

  “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萬人都要將火熄滅,我一人獨將此火高高舉起。”

  她已經走了一段時間,蘇松屹卻總有一種,她沒有走遠的錯覺。

  趴在桌上睡覺的時候,那個笨笨的丫頭,還會把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

  放學了一起下樓梯,她準會從兜里摸出一把糖塞到他口袋。

  課間操時間,她會趕走其他人,強勢地擠到他身邊,就為了和他跳交誼舞。

  蘇松屹常給她買樹莓味的罐裝可樂,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歡喝這一種。

  英語課上,有一些需要做筆記的地方,蘇松屹也幫著覃敏在筆記本上做好了筆記。

  翻開一頁,上面赫然寫著一段話。

  “肚子餓了就要吃飯,口渴了就要喝水,發春了就要來一發,這是天理——朱熹。”

  蘇松屹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松屹,怎么這么開心啊說給我們聽聽唄。”

  年輕的英語老師易凱蒂打趣道。

  “沒,沒什么。”

  蘇松屹連連搖頭,在另一頁記錄下了她所講的關于as的特殊倒裝的知識點,然后杵著臉,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

  在這個時候,他竟然有些想她了。

  那個留著金色波波頭的女孩子,站在樓道的通風口,在風中瑟縮著,頭發飄搖在風里。

  纖細的指尖夾著一根女式香煙,小指上還戴著金屬的朋克風戒指。

  有時候,她還會穿著破洞的牛仔褲,雙手展開扶著陽臺上的欄桿,和馬仔們插科打諢,笑聲格外響亮,還不時能聽到她說臟話。

  但是后來,她成了他同桌之后,變得好乖。

  尤其是當她懷著一顆不安的心,小心翼翼地問:“蘇松屹,你可以當我哥哥嗎?”的時候。

  趴在桌上小小的一只,軟軟的,鼓著腮,像是卑微又害羞的小倉鼠。

  他拿出手機,點開和覃敏的聊天記錄,想告訴她“我有些想你”。

  但是又怕這句話太過調情,讓人誤解,只好將編輯的幾個字全部刪除。

  他害怕他對覃敏說“我想你了”,她會受不了這樣。

  來江南一點是要看園林的,不然怎么好意思說來過江南呢?

  松屹,今天我去了拙政園哦,這里很大,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曾經參與過園林的創作。

  我拍了很多照片,是文征明曾經親手種植的紫藤,距今已經400余年的歷史了。

  還有哦,獅子林也很好看。

  明明只是些很普通的石頭,通過巧妙的堆疊,卻能變得千姿百態,古人的智慧真是令人驚嘆呢。

看,這里是九獅峰,是不是栩栩如生  好像你能和我一起看啊。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你之前唱過一首歌給我聽,毛寧的《濤聲依舊》,歌詞就有這首詩的意境。

  寒山寺就在蘇州哦,我特意來看了看。

  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地方,但是我一想起你,就覺得,再普通的景致也變得可愛。

  哦,對了,還有周莊的同里古鎮。

  是當初富可敵國的沉萬三生活過的地方,我參觀了沉萬三的古宅。

  萬三蹄髈味道不錯,但我總覺得景區的酒店食物不好吃,還不如小巷子里的蒼蠅館子。

  覃敏停下筆,將書信在信封里封存好,小心地收納進了一個小匣子里。

  像這樣的信,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沓。

  然后,她下了樓,沿著小巷開始散步。

  在不遠處的商務區,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店名。

  伴的稻,蘇松屹在食堂兼職檔口,就是這個品牌加盟店。

  覃敏輕輕笑笑,走了過去。

  “您好,想要吃點什么?”

  在柜臺處收銀的,是一個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人,高高瘦瘦的,聲音有些沙啞。

  “營養海帶湯飯,再來一份辣炒年糕和土豆泥。”

  “好的,一共二十五元,請這邊支付。”

  覃敏付了錢,不禁感嘆真貴。

  同樣的食物,學校食堂這三樣加起來才十九塊錢。

可能是因為學校食堂有補貼的緣故還是靠近景區租金高,所以收費也高  在店里選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了下來,沒一會兒,服務員就將食物呈上。

  看起來和學校食堂里吃的沒什么變化。

  只是蘇松屹在做的時候,會做得好看點。

  雖然名字叫海帶湯,其實里是干紫菜,還有雞絲和肉醬,以及雞蛋和紅棗。

  嘗起來有些鮮,還帶著白胡椒的味道。

  “還是沒松屹做的好吃。”

  覃敏放下碗快,覺得味道很一般。

  這一路上,她去了很多地方,吃了很多家海帶湯飯,也沒有找到蘇松屹給她做的那一種。

  也許,海帶湯飯本身沒有什么特殊的味道,蘇松屹做的或許和其他人做的沒有不同。

  但是,蘇松屹就是蘇松屹,不是別人。

  秉承著浪費糧食可恥的原則,她將食物都吃得一干二凈。

  不管是牧君蘭,還是蘇松屹,都對她說過很多次,不要浪費食物。

  覃敏拿出手機,點開聊天的窗口。

  “松屹,我今天很想你。”

  手指懸在發送鍵上方良久,又迅速刪除。

  “我今天又去吃了海帶湯飯,但是沒你做的好吃。”

  還是刪除。

  然后往上翻了翻聊天記錄,看了看聊天背景上蘇松屹的照片。

  “該走了!”

  覃敏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回旅館收拾好了行李,拖著行李箱準備離開。

  河岸邊的柳樹垂著鳥娜的絲絳,一直垂落到河里,像是在河邊挽著頭發梳洗少女。

  她走上前去,輕輕折了一支柳,然后踏上了下一站的旅程。

  日暮西沉,橘色的太陽猶豫著,試探著水溫一樣,小心翼翼地落到云海之下。

  播音室響起的輕音樂還是那首《thet乳ththat誘leave》,金色的余暉照耀在教學樓的欄桿和窗格上,學生們沿著樓道魚貫而出。

  “嘿!”

  蘇松屹正在下樓梯,少女的一雙蓮臂就繞在了他脖頸上。

  微醺的紫羅蘭的香氣,從她的發間流淌,蘇松屹只是嗅著那股馨香,就將疲憊一掃而空。

  “陪我去逛街,怎么樣”

  閔玉嬋把臉蹭到他的脖頸處,親昵地磨蹭起來。

  “好。”

  蘇松屹欣然應允,和她逛街是不累的。

  下樓梯的時候,她就這樣掛在蘇松屹的身上,沿途經過的學生,紛紛露出或羨慕,或酸澀的眼神。

  放學潮中,教導主任和幾個科任老師像是盯哨一樣,在人潮中搜尋著。

  “給我把手松開!”

  一男一女在前面走著,聽到了教導主任的呵斥,兩人同時松開手。

  閔玉嬋見了,歪著頭笑吟吟地看著蘇松屹,然后一把牽著他的手,大步上前。

  “你們干嘛?拉拉扯扯!”

  “咯咯”

  少女微微瞇著眼,嬌聲笑了笑,然后快速奔跑起來。

  她的手握得很緊,很溫暖。

  蘇松屹被她帶動著往前跑,天邊的落日沉溺在一片橘色的海。

  播音室里放著王箏的《我們都是好孩子》。

  “推開窗看天邊白色的鳥,想起你薄荷味的笑。

  那時你在操場上奔跑,大聲喊,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教導主任在后面窮追不舍,累得氣喘吁吁,氣急敗壞的聲音驚起一圈白鴿。

  “我記得你們!”

  “哈哈哈哈!”

  閔玉嬋臉上的笑容愈發放肆,牽著蘇松屹的手穿過擁擠的人潮,將那些追逐的老師一一甩在身后。

  出了校門,她才放慢腳步,笑得格外開心。

  蘇松屹被她的情緒感染,臉上也有了笑容。

  “從小到大,你都是好孩子吧”

  “嗯,算是吧。”

  “可姐姐不是哦,我媽經常被老師叫到學校。”

  閔玉嬋說著,挽著蘇松屹的手越過鵝卵石鋪成的小路的盡頭。

  她左右看了看,雙眸變得迷離,伸手解開蘇松屹的衣領,俯下臉,在他的脖頸和鎖骨上輕輕吻了幾下。

  “怎么今天這么溫柔了以往你親得可用力了。”

  發現她今天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用力的吮吸,蘇松屹倒是有些詫異。

  “你不喜歡我溫柔的樣子?”

  閔玉嬋微笑著將他的衣領理好,扣住了白襯衣的扣子。

  “喜歡,但是覺得你強勢的樣子更讓人著迷。”

  蘇松屹湊到她耳邊,吻了她的側臉。

  “比如呢?”

  閔玉嬋反問道。

  “比如那天晚上,你騎臉輸出的時候。”

  蘇松屹很小聲地說道。

  他話音剛落,少女的耳鬢就染上了一抹紅霞。

  “你學壞了。”

  “是被你教壞的。”

  “咯咯好,是姐姐的錯。”

  閔玉嬋壞笑著,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湊過來朱唇輕啟。

  “今天晚上,還有更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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