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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君子固窮

  楠城商務區的街道,沿途一路燈紅酒綠。

  巨大的廣告牌和全息霓虹,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騎著機車在道路上飛馳的少年,很有賽博朋克的氣息。

  劉璇往日里會很享受這片城市的煙火氣,但現在不會了,他得努力打工償還剩下的債務。

  穿過熱鬧的大街,走到十字路口之際,他停下了腳步。

  在道路的前方,鄭雨婷靜靜等待著,眼眶有些泛紅。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神,這個驕傲堅強的女孩子,倔犟的臉上滿是失落和沮喪。

  “嗨,班長!”

  劉璇臉色僵硬地招了招手,然后低下頭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速從這里逃開。

  “劉璇,你站住!”

  鄭雨婷跟了上去,攔在了他前面。

  “有什么事嗎?”

  劉璇裝作不知情地問道,抬起頭看向她,目光有些躲閃。

  鄭雨婷抿了抿嘴唇,拿出手機將那張寫著陳檬名字的紙幣相片給他看了看。

  “我去了你們昨天去過的酒吧,收銀員說你付了5200,你怎么解釋?”

  劉璇低著頭,不說話了。

  “能給我一個解釋嗎?”

  鄭雨婷做了兩次深呼吸,盡力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靜下來。

  密集的人群來來往往,汽車的鳴笛聲不絕如縷。

  劉璇囁嚅著,不敢看著面前少女的眼睛。

  “你說話啊!為什么要拿這筆錢?”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意味著什么?”

  鄭雨婷紅了眼眶,突然大聲呵斥起來。

  “對不起,我錯了!”

  劉璇閉上眼睛,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他從小就是留守兒童,跟著爺爺奶奶一起長大。

  從小家里人就對他說:“我們家窮,跟別人家比不了,不要和別人攀比,省點錢用。”

  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他不得不自卑。

  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接觸到的同學大多穿著時尚靚麗,那份藏在骨子里的自卑便更甚了。

  他要想盡辦法去掩蓋那份土氣,所以他也學著他們的穿著打扮。

  可他知道,不管穿上多少時尚的衣服,也沒辦法改變貧窮的事實。

  只有錢,才能治愈他骨子里的自卑。

  “和我說對不起有用嗎?這筆錢都被你用掉了。”

  鄭雨婷冷淡地道,轉身離開。

  “班長,求你不要告訴別人!求求你!求你了!”

  劉璇走上前拉著她的胳膊,苦苦哀求起來。

  “求我有用嗎?我能幫你出得起五千多塊?”

  鄭雨婷失望至極,繼續往前。

  “我求求你,別告訴其他人,我家里人還指望我上大學,要是被校領導知道,我肯定會被開除的!”

  “我還想上學,還想參加高考!”

  劉璇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角,扯著嗓子嘶吼起來。

  “我家里很窮,我媽在裁縫廠上班,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兩班倒,我爸在工地和水泥,累死累活。”

  “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班長,求你了。”

  劉璇跪在大街上,在來去匆匆的行人不解的眼光里,像個傻瓜一樣地哭了。

  原以為不能失去的自尊,被摔成了粉碎。

  聽著劉璇的哭泣聲,鄭雨婷的腳步慢了下來,像是踏入了一片泥沼。

  在聽到劉璇說的那番話時,她驀然想起了自己的家庭。

  她也是普通家庭長大的孩子,父母勞累了半輩子才在城市里有了一處安身立命的家。

  她的爸爸媽媽也只是進城務工的農村人,在流水線上沒日沒夜地工作,連擠出時間去上個廁所都是奢望。

  長時間的工作,媽媽的視力越來越差,頸椎和腰椎也有了嚴重的損傷,爸爸原本挺得筆直的背,也駝了下去。

  就是這樣平凡的人,將不平凡的希望托付給了身為孩子的她。

  “你知道家里窮,你就爭點氣啊!”

  鄭雨婷沖他大聲吼著,眼眶變得滾燙,似要灼燒起來。

  “我家也沒什么錢,可我爸媽總是跟我說,人可以窮,但不能沒骨氣。”

  “你現在這樣算什么?你的骨氣呢?站起來啊!”

  對于劉璇這樣的人,她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我知道錯了,我想上大學,我不想被開除!班長,我求你了。”

  劉璇聲淚俱下,卑微到了塵埃里。

  鄭雨婷看著他那副卑微的樣子,突然心軟了。

  像她這樣的女孩,就算把自己武裝得刀槍不入,百毒不侵,也難以改變內心的柔軟。

  想了良久,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滴,輕輕地道:“班費的事,我只能瞞一時,剩下的,你自己想辦法。”

  說完,她就掙脫了劉璇的手,獨自走遠了。

  鄭雨婷,你個傻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縱容惡行,就是在犯罪!

  可是,我還能怎么做呢?

  如果我揭發了他,他的高中生涯就要到此為止了。

  他那為生活疲于奔命的父母,該有多失望多難過啊。

  他家里人也盼著他上大學吧?我不能毀掉一個家庭的希望。

  此刻,暮色籠了上來,少女順著擁擠的人潮奔跑起來,扎起的麻花辮迎著呼嘯的晚風飛揚。

  遠方的天空比遠方更遠,落日溺死在了一片橘色的海。

  迎來走來的人各懷心事,匆匆經過她的身旁。

  街邊的服裝店里,放著起風了,她很喜歡的一首流行歌曲。

  很好聽的旋律,有鋼琴,有口琴,只是不知道是誰翻唱的。

  如果是蘇松屹彈著鋼琴,唱這首歌,一定會很好聽吧。

  她這樣奇怪地想著,迎著前路奔跑了很久。

  日暮漸歇,她扶著膝蓋,蹲下身,看著街道岔路口密集的車流,大口喘著氣。

  她想找個人說說話,不聊班費的事,只想聊一下天氣什么時候轉好,額頭上的痘痘什么時候會消。

  思考了一番,她刪掉了聊天框中的字,手指懸在發送鍵上好一會兒,終于還是落下。

  “可以唱首歌給我聽嗎?”

  這是她和蘇松屹聊天以來,發過的最曖昧的消息。

  “聽說你們班的班費被偷了,人抓到了嗎?”

  方知嬅走在路上,輕輕捶打了一下蘇松屹的胳膊。

  閔玉嬋聞言,也看了過來。

  “大概知道是誰了。”

  蘇松屹淡淡地道。

  “誰啊?”

  方知嬅像好奇寶寶一樣湊了過來,眨了眨眼。

  “現在還不確定,不好下結論。”

  蘇松屹搖了搖頭。

  “唉,真是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學什么不好,去學偷,孔乙己都知道君子固窮。”

  方知嬅頗有些感慨。

  君子能安貧樂道,不失節操,而小人一遇到貧困,就會心生歹意。

  是謂“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孔乙己雖然嘴上說著君子固窮,但還是偷了東西啊。”

  蘇松屹很是認真地道。

  “讀書人的事,能叫偷嗎?那叫竊。”

  方知嬅和閔玉嬋異口同聲地道。

  “行吧。”

  蘇松屹看著這格外默契的姐妹倆,沒有反駁。

  他算是明白迅哥兒為什么要寫“孔乙己大約的確是死了”,因為孔乙己雖然死了,但學習了孔乙己精神的人,大有人在。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蘇松屹拿起手機,看著鄭雨婷發來的信息,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你想聽什么歌?”

  “起風了。”

  鄭雨婷的消息立刻回了過來。

  “這首歌我沒怎么聽,可以先等我聽一遍嗎?”

  “好!”

  鄭雨婷看著蘇松屹的回信,連忙插入了耳機。

  另一邊,蘇松屹也戴上了耳機慢慢聽了起來。

  聽完了整首歌之后,蘇松屹摘下了耳機,輕輕哼唱起來。

  歌聲不太嘹亮,很輕,像是安撫著不肯安睡的小朋友入眠。

  “從前初識這世間,萬般流連,看著天邊似在眼前,也甘愿赴湯蹈火去走它一遍。”

  “如今走過這世間,萬般流連,翻過歲月不同側臉,措不及防闖入你的笑顏。”

  一旁正在聊天的方知嬅和閔玉嬋聽到了他的歌聲,想要說的話,突然咽了下去。

  “我曾難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夢話,不得真假,不做掙扎不懼笑話。”

  “我曾將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彈出盛夏,心之所動,且就隨緣去吧。”

  少年清冽溫柔的嗓音透過耳機傳了過來。

  鄭雨婷蹲在岔路口,看著大街上的車流涌動,人來人往,在鬧市中安靜地聽著歌。

  徜徉的風聲撩開了她耳鬢的發絲,汽車鳴笛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逆著光行走,任風吹雨打。”

  她淺淺笑了笑,站起身,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背影匿在了晚霞與暮色之中。

  她很喜歡這句歌詞,字里行間都洋溢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勇氣。

  當一個女孩子想要聽他唱歌的時候,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蘇松屹有些困惑,想起了那個叫哈哈哈哈的沙雕書友,他也曾給她唱過一次歌。

  “唱啊,怎么不繼續了?”

  方知嬅見他停下了,扒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嗯?”

  蘇松屹有些不解。

  “唱得還挺好聽的,繼續唱。”

  方知嬅搖著他的胳膊,微微撅著嘴。

  這倒不是她想撒嬌,只是因為強迫癥。

  聽人唱歌唱到一半突然中斷,會讓方知嬅感到無比難受,好比蘇松屹聽到她吃飯吧唧嘴就會難受一樣。

  “確實很好聽。”

  閔玉嬋微微笑著,聽到蘇松屹的歌聲后,都忘了她之前想和方知嬅說什么。

  “我曾難自拔于世界之大~”

  蘇松屹聲情并茂地唱了起來,就在方知嬅臉上浮現出舒適的笑容時,戛然而止。

  “咳咳,不唱了,嗓子有點疼。”

  蘇松屹輕輕咳了咳,加快了腳步往前。

  “你故意的是吧?”

  方知嬅頓時就怒了,一發精準的百萬噸拳擊正中他的后背。

  “你以后再敢唱歌只唱到一半,我就鯊了你!”

  “哈哈哈哈!”

  看著這胖丁生氣的樣子,蘇松屹開懷大笑。

  女孩子聽他唱歌時的心情,好像各不相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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