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熱鬧,晚上依然。
只是返場時沒了李青,他將舞臺全部讓給了張蕓雷。
即便搭著上臺的胡炎,做得也是同樣的事情。
沒他不成戲,多了蓋風頭。
一番介紹,再捏個小包袱,墊下一波笑聲,剩下的主場,便都交給張蕓雷。
小伙子確實很有靈性。
第二次上臺,臺風已然自在許多。
而且提前進行過準備,不需要小師爺再幫腔,獨唱了一段《文王卦》。
瑕疵還有,但比下午的《餑餑陣》,簡直要好太多了。
于是,晚場新一波的觀眾,對這個年輕人印象更深。
只是后臺有些演員,再看張蕓雷時,眼神則變得有些玩味。
郭門二弟子,王慧的表弟,這身份已經將人比下去一大截。
如今又被小師爺接連帶著返場,捧角兒的跡象相當明顯。
他才來幾天,怎么能有這好運氣?
這這這…好酸!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酸。
當然,如此心思,上不得臺面,都隱藏得很小心。
演出加返場,眾人忙活到晚上十點半,終于全部結束。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燒餅和張蕓雷同住師父家,每天來回都湊一搭。
此刻,跟燒餅后面的張蕓雷,腦子還有些發懵。
早上出門,明明是奔著打雜來的。
結果晚上回家,自己已經登完了臺,還是兩次。
中間的過程,自己始終清醒,又好似一直睡著了。
燒餅則顯然很興奮。
哥倆只相差一歲,打小就認識,如今看到好哥們重新登臺,表現還如此亮眼,他心里高興。
“嘖嘖嘖,老二,你唱得太好聽了。”燒餅一摟張蕓雷的肩膀,嚷嚷道。
而張蕓雷只是笑著搖頭:“手藝生了,連及格都不算。”
燒餅不認同:“不對,你這能耐,比三哥還厲害!”
張蕓雷突然醒攢:“你要想學,這幾段我回頭教你。”
燒餅眼睛一亮,心里直呼:老二果然上道!
“哈哈,那敢情好,不愧是我二哥,您比師爺靠譜多了,他很沒溜,就知道讓我繡花,活兒半點不傳,哼!”
“是嘛?”
興奮的燒餅,突然被身后悠悠的倆字兒,直接嚇得腿軟。
艱難扭頭,果然便對上小師爺灼灼的目光。
當即舔著臉笑道:“嘿嘿,師爺,好巧啊,大晚上的還能碰見您,您…您走路咋沒聲兒呢?”
胡炎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平靜道:“明天廁所你掃。”
燒餅頓時傻眼,我就說吧,小師爺就是這么沒溜。
當然,他也不是輕易肯就范的主兒!
燒餅擺手道:“不是,師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三天。”
“咱不是…”
“一個禮拜。”
燒餅急得沒辦法,突然靈光一閃,整個人往前一撲,一把摟住胡炎,扭捏道:“師爺,我最愛您了,真的,今晚我去您家住,給你倒洗腳水…”
胡炎被惡心得不行,奈何掙脫不開,只能搖頭嘆息:“唉,算了…一個月吧!”
果然,燒餅趕緊撒手:“您您…您不講道理!”
胡炎重得自由,半點不理他:“蕓雷,你的性子穩重,負責監督好。還有早課你也多盯盯,這小子練了這么久,屁都沒練出來,指定是跟陶洋勾搭在一起了。”
“是,師爺!”張蕓雷躬身點頭。
“就這,天也不早了,鳥也不叫了,都回吧,注意安全。”胡炎交待完,揮手離開。
看著小師爺單薄的背影,燒餅雙拳比劃了好幾下。
哥倆到家,十一點已過。
燒餅不管不顧,徑直上樓睡覺,澡不用洗,腳上個禮拜也洗過了。
谷而張蕓雷關好門,扭頭看到書房里又透著光。
猶豫片刻,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咚咚咚!”
“進!”
張蕓雷推門進去,看到師父郭德剛正伏案在寫東西,連頭都沒抬,顯然是忙到要緊處。
這事兒,師娘提過,說師父在寫書。
張蕓雷一時不敢出聲打擾,瞧著杯中水已涼,輕手輕腳的再續上熱的,將杯子重新放好,等在一旁。
不時,郭德剛終于將嘴邊話寫完,這才抬頭。
“少爺,回來啦?”
張蕓雷拱手道:“師父辛苦,您還沒歇著?”
“哦,寫點東西,怎么,找我有事兒?”
張蕓雷捏著衣腳,猶豫片刻,低聲道:“師父,我今兒個上臺了。”
“上臺了?”郭德剛很意外,也很疑惑。
張蕓雷點頭:“嗯,師爺帶我上臺返場,下午唱得《餑餑陣》,晚上唱得《文王卦》。”
郭德剛一聽小師叔介入,知道事情有譜。
“來,孩子,坐下慢慢說。”
張蕓雷不敢坐,但開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交待了一遍。
郭德剛恍然大悟,同時也心中歡喜。
自己活了快四十年,全都活在了相聲上,收的徒弟,自然也是吃這碗飯的。
可惜小孩回來,勸了十來天都不見松口。
今天早上聽到他開嗓,原本心里就高興。
打算著這兩天,得空找孩子再聊聊。
誰料,就這么一個白天工夫過去,還沒等自己張羅,小師叔已經把活兒給干了。
而且快、穩、準,干得相當漂亮利索。
即便換自己來,除了講道理,不可能用這些打法的。
身份不同,感情不同。
沒辦法。
“好!”郭德剛重重的點頭,“別怪你師爺,這也是我的意思。”
張蕓雷搖頭:“師父,我誰都不怪,有了決定,心里反而踏實了。”
“好好好,孩子,你能這么想,師父很高興啊!”
郭德剛說得很感慨,心里是真高興了,好啊,我的兒終于長大了!
張蕓雷一想,從兜里掏出一張紙,遞到郭德剛面前。
“師父,師爺還送了我這個,您瞧瞧。”
郭德剛前后一掃,臉色肅然,旋即拉開抽屜,從中拿出另一張紙。
兩相一對比,滿臉的詫異。
兩張紙上抬頭都寫著《探清水河》,只是一張已經完成,另一張只寫了一半。
而即便只是前半曲對比,小師叔這版本也比他自己的要更成熟。
舊曲改新,既要保持味道,還要改出新意,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比如行腔韻律、措詞用語等等,各方面都需要打磨。
即便初改完成,還有拿到臺上去表演,根本反應再一步一步修改,這才能不斷完善。
但以他的眼光來判斷,小師叔手里這版,絕對屬于成熟版本。
郭德剛實在沒有料到,小師叔竟然還有這能耐,當即心中佩服不已。
厲害呀!
“我開始不敢收,是師爺堅持要送,我也不敢違拗了…”
張蕓見師父許久不說話,趕緊把事情細細解釋。
郭德剛聽完,愣神良久,才感慨道:“好,沒事兒,受藝之恩別忘!”
張蕓雷點頭:“好,我記住了。”
事情挑了頭,郭德剛又從抽屜里拿兩出張紙,一起遞給徒弟。
“少爺,師父這里也有兩首改完了的曲子,你拿回去琢磨琢磨。”
張蕓雷接過來,沒有看內容,眼圈先紅了。
師爺如此看重,師父也如此看重,自己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