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
即便自己一個人住,胡炎還是準時起床。
洗漱完畢,利索的出門下樓,來到旁邊的小公園做早課。
他來得不算晚,但也不是最早的。
一些大爺大媽,那是真的早睡早起…身體不好。
身體不好,那就更要多練吶。
于是,打太極、練拳、耍劍、活動筋骨、練習舞步…
這么早的時辰,估計很難有比公園里更熱鬧的地方了。
當然,年輕人不見,胡炎算是唯一一個。
老人們對于最近出現的這個年輕人,心中也很好奇。
難道小小年紀也身體不好,睡不著?
不時,胡炎穿過小廣場,小樹林,來到一方僻靜的池塘邊。
池塘還在結冰,柳樹倒是已經開始抽芽。
不消說,綿褲脫下,春姑娘就要來了。
站在柳樹下的胡炎,不再多耽擱。
幾次深呼吸,凝神運氣,雙目聚光,當即開口。
“飲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乃英豪。無義之財君莫取,忍氣僥人啪禍自消。”
“我被蓋你被,你氈蓋我氈。你若有錢我共使,我若無錢用你錢。
上山時你扶我腳,下山時我扶你肩。我有子時做你婿,你有女時伴我眠。
你依此誓時,我死在你后;我違此誓時,你死在我前。”
定場詩、貫口、繞口令,開始紛紛從胡炎的嘴里吐出。
做早課,除了繞手藝,還有一個目的,就是保持口條的利索。
小學徒們講究由易到難,比如先練繞口令,再到貫口。
至于胡炎嘛,早沒了那么多章法,就算給他一份報紙,他也能念出一股子相聲味兒。
時間緩緩,一個多小時過去,太陽也終于露了頭。
果然,大冬天的,這玩意兒也跟人一樣,喜歡賴床。
胡炎結束早課,開始往回走。
今天可是有重要的事情…去廣德樓。
此刻公園里的大爺大媽們,聚攏得更多,甚至有人連棋盤都擺上了。
彼此互不打擾,胡炎徑直回家。
只是剛走到一半兒,他突然停足聆聽。
“咿咿咿”
“啊啊啊”
一陣陣拿腔捏調,吊嗓子的女聲,打遠處傳來。
這動靜,胡炎第一天到這里來做早課時,便聽到了。
往后每天等他收功回家,也都能聽得到。
當然,胡炎每次聽完,也都會同樣夸一聲:好嗓子!
盡管他不混戲曲門,但就這功力,胡炎敢打保,絕對是練家子。
只是隔著樹林、建筑,不知道是哪方行家在這里現的身。
過去瞅瞅,順便打招呼,交朋友什么的,胡炎沒興趣。
因為即便到了如今,戲曲門、評書們等傳統藝術行當的很多藝人,依然不待見相聲門。
至于原因嘛?
無非是自古偷師學藝,順人家手藝那些事兒嘍。
包括胡炎自己,如今這點運氣的本事,其實說出來也不怎么光彩。
靠忽悠小姑娘忽悠來的,嘿嘿。
所以戲曲一門,胡炎能躲則躲,萬一被人秋后算賬怎么辦?
聽了幾耳朵,他趕緊離開了小公園。
吃過早餐,拎著箱子,來到前門外大街。
大柵欄就這在兒。
這個土里土氣的名字,很容易被誤會成賣騾馬的牲口市場。
其實不是,明朝那會兒,四九城實行宵禁。
各大街巷道口,都圍上了木柵欄,得名也源于此。
整條大柵欄街道不長,全程不過三百米,卻半點不容小覬。
天橋的玩意兒,大柵欄的買賣。
它在四九城,可是跟天橋齊名的商業街。
就這么幾百米的街面上,比比皆是百老字號。
頭頂馬聚源,腳踩內聯,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恒。
在老年間,你要能在大柵欄置辦出一身行頭,那走到哪兒都得被人當爺給伺候著。
就好比如今的男人開豪車,女人挎名包差不多,非常有牌面。
除了衣著,還有吃食。
賣烤鴨的全聚德、涮羊肉的東來順,甚至問診抓藥的同仁堂,都在這條街上立招牌。
大柵欄承載著四九城百年的繁華,你說它得熱鬧成什么樣?
但真要論起名氣來,所有招牌中,有一塊絕對占據魁首,它就是…廣德樓。
建于清朝嘉慶帝剛登基那會兒,到如今已過兩百年歷史。
與法國巴黎歌劇院、意大利斯卡拉劇院、俄羅斯莫斯科大劇院同時期建成的場館。
它不但是燕京最老的戲園子,對于藝人來說,更是一塊寶地。
戲曲門的祖師爺程長庚、余紫云、梅巧玲、余三勝、汪桂芬,還有后來的名班“喜連成”、“雙慶社”、“斌慶社”都在這里長期獻藝。
如今是沒落了,在以前,別說這條街,就算整個四九城,廣德樓都是人氣最旺的所在。
胡炎拎著箱子,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細。
把點,如今只是指上臺之后,把觀眾。
其實它還包括上臺之前,把地理環境,把風土人情等等。
家住十里地,各處一鄉風。
一方水土一方人,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都是不同的。
作為藝人,你要想在人家的地頭上,掙出自己的一碗飯,那就得下工夫。
提前把方方面面的情況都了解了,那使活兒的方向便不會出大錯。
以前的老藝人,把點的功夫,做得更細致。
比如說,到豪門大戶人家出堂會。
藝人一進門,指定會先找管家問問,老爺太太這些重要人物都姓什么叫什么,有沒有什么忌諱的小名,或者忌諱的事情,主家是哪方人氏,有什么喜好,做得什么營生等等。
當然,不可能全部都問到。
但是了解的越詳細,活路就越能討主家的歡心。
等上臺之后,再根據他們的反應,臨時做些調整,最后往往不但能把“尖”要下來,還能得著不少賞錢。
所以說,手藝上的事情,下多少工夫都不算多。
如今的藝人,早沒那么講究,那么肯花心思了。
別人不管,反正胡炎習慣一直這么干。
瞧完一遍不算,他來回逛了三遍,直到整條街面上的歸置,心里都有了數,這才作罷。
胡炎突然發現,自己此刻很像“小綹門”的“老榮”,也就是小偷。
干壞事兒之前,先把盤子給踩穩嘍。
其實也是,江湖路數,甭管哪一門,哪一道,很多門道確實是一樣的道理。
時間不到九點,胡炎拎著箱子,走進了廣德樓,開始四處觀看。
青磚金瓦、雕梁面棟、垂花門簾、古色古香,百年老戲樓的韻味,直接撲面而來。
其實這園子,不是最初的建筑,而是立國后重建的。
當初重建的消息一傳出去,四九城的許多老藝家們,紛紛主動上這兒來幫小工。
一分錢工資不要,就是幫著搬磚,抬木頭,大家很開心。
老前輩們對藝術的這份熱愛,如今只怕是很難看到了。
當然,即使是重建的,韻味保留得卻非常足,這很對胡炎的口味。
只是唯一不足的是,如今的園子很小,比天橋還小。
全場攏共就兩百來個座兒,加上站票,頂天也只能進三百多觀眾。
不過,這里是寸土寸金的地段,租金可不比天橋那邊便宜。
這里坐一坐,那里看一看,不時,胡炎把整個園子全部逛完。
同時平靜的臉色下,心中有些嚴肅。
開門做買賣,得讓它賺錢吶!
正琢磨著,門口突然傳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