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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起風了

  不過,聽到答案是孔蕓龍,胡炎倒也沒有多少意外。

  這家伙本就精明得很,能看透這些也不算奇怪。

  只是,很多事情,看破別說破啊。

  他現在幫燒餅一分析,直接讓燒餅把所有人都怨上了,沒一個落好的。

  換言之,即便三哥是無心之舉,實際上還是把自己師父的臺,給拆了個一干二凈。

  貼心徒弟遇事都喜歡瞎琢磨,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就這一件小事,胡炎便看到了,現在班子里的軍心有多不穩。

  果然,山雨欲來風滿樓…起風了!

  胡炎收回心思,發現燒餅正直直的瞅著自己。

  得,有人拆臺,那自己便來幫忙搭臺吧。

  德蕓社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胡炎一掃桌面上的本子,轉茬問道:“你現在一般上臺使什么活?”

  燒餅一愣,不知道小師爺為什么突然問這個,但還是老實道:“小段,或者打板唱個曲兒?”

  “大活怎么不使?”

  “師父說,我基本功還不扎實。”燒餅失落道。

  胡炎旋即佯怒道:“你該罰!”

  燒餅一愣,什么情況,這個坑貨師爺怎么說變臉就變臉?

  頂嘴是不敢的,只是憋著氣,低頭不說話。

  只是心中的不服氣,全寫在了臉上。

  胡炎不管,繼續道:“你想想,你都來多少年啦?鶴字科的都開始使上大活了,你可是云字科的師兄啊,你師父能不急嗎,他比你還急,可是你讓他省心了嗎?”

  燒餅還是不說話,不過這話倒是說中了自己的心病。

  “你以為你師父罰你,他就很高興嗎?只有你早日出師了,上臺贏下滿堂彩,他才真高興呢。可就你這跳脫的性子,不逼你,你愿意下功夫嗎?”

  燒餅臉上臉上的怒氣消散了不少。

  胡炎語氣一緩,拍著他的肩膀,輕聲道:“燒餅,你今年十九了,該長大了,別總是別人說什么就是什么。你記住一點,你受罰,其實什么都不為,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你的手藝不尖,懂嗎?”

  燒餅臉上沒了怒氣,終于抬起大腦袋,遲疑道:“真的,師父罰我,不是因為我放屁,也不是因為我喊您‘小胡’?”

  這家伙不怕挨罰,從小到大罰得多,早成死豬一頭。

  但他怕師父對自己失望,對自己煩了,最后不再搭理自己。

  胡炎沒好氣的問道:“你覺得你師父是無聊的人嗎?”

  “不是。”燒餅把頭搖得像波浪鼓。

  “那你覺得我像無聊的人嗎?”

  “這我哪知道呀?”燒餅直接脫口而出。

  胡炎:“…”

  講真,此刻他很想一巴掌,把這家伙拍死當場。

  “走了,你慢慢抄吧!”

  燒餅抬頭看看胡炎的背影,再低頭瞧瞧手上的太平歌詞。

  心解是解開了,可這還差著一半,打死也抄不完吶。

  “師爺,這么多,我真抄不完呀!”

  胡炎頭也不回道:“不許偷懶,繼續抄,得著機會我會幫你說說話。”

  “哎,謝謝師爺,謝謝師爺!”燒餅咧著嘴,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干的。

  胡炎不用回頭看,都知道這家伙現在的表情。

  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怎么跟他生的起氣來?

  想罷,胡炎自己的嘴角也向上一挑。

  這世間的事,很難說得清對和錯,關鍵就看人往哪個方向去想。

  以對立的心態,那所有事情都是壞事。

  以同理的心態,那所有的事情也可以是好事。

  比如燒餅現在,經自己幾句話一開導,他誰都不怨,只怨自己學藝不精,這樣多好。

  背著手走出小房間,胡炎發現此刻后臺人已經來了不少。

  有在說活兒的,有在化妝的,有在燒水泡茶的,反正各司其職,猶如一架運轉的機器。

  所有人的目的,都是為了稍后的演出能夠順利。

  也只有這時的后臺,胡炎的感覺最好,待著最舒服。

  哪怕因為空間窄小而稍帶的異味,都變得有些好聞。

  這不是變態,是身體對這味道已經熟悉了。

  就好像賣魚的,一聞到魚腥味,心里便踏實。

  因為這味道后面,代表的是有買賣做,有錢賺,一家老小的吃食有著落。

  生活的味道,誰嘗到的都一樣。

  天橋是德蕓社的總部,此外還有三里屯劇場、廣德樓戲院、湖廣會館三家園子。

  所有老少爺們,都四散在幾家園子里各自演出。

  眼前這幫人,不是北展那一批,所以沒人認出胡炎。

  他也不往上湊,自在的逛著。

  當然不是瞎逛,胡炎是在找人。

  今天之所以來得早,可不只是來認門的。

  自已在北展打完第一炮,今天可就得打第二炮了。

  入班未定約,那有屁用?

  說難聽點,胡炎現在就一個實習生,連正式員工都不算。

  只有三炮打完,臺上臺下都滿意,人家跟你丁是丁,卯是卯的談妥,這才算成了。

  對外,你可以頂著班子的招牌走江湖。

  誰要想欺負你,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對內,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起守班子的規矩,護班子的招牌,搭著膀子賣力氣掙飯吃。

  也只有到了這時,說話、做事才能放開些手腳。

  可現在郭德剛沒有指定,自己又初來乍到,這第二炮找誰打呢?

  下午場的觀眾沒有晚場的多,上臺的演員也以小輩為主。

  胡炎逛了大半圈,都沒有瞧見合適的。

  終于,不遠處角落的一個龐大身影,讓他眼前一亮。

  角落不小,但依然被那堆肉,給堵得嚴嚴實實。

  面朝里,背朝外,明明是一個人,卻絲毫不會覺得他是形單影只。

  這人胡炎認識,孫悅。

  去年11月底正式加入的德蕓社,算起來不過才一個多月,更早之前的工作…養大象。

  而且一養就是整整十年,跟相聲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但你要是因此小瞧了他,那就大錯特錯。

  孫悅可是童子功出身,十一歲開始踏入相聲界,跟不少名角都學過手藝。

  奈何之前的相聲行當,沒落的幾近消失,大批藝人逃離、轉行。

  孫悅一個小孩子,路能好走到哪里去?

  別說吃上這碗飯,甚至他有一個遠遠吊著的家世,卻連個正經師父都沒有拜到。

  直到十五年前,如愿以償拜在石先生門下,成了于慊的師弟,至此算正式入了相聲門家譜。

  當然,相聲飯依然沒得吃,不然不可能跑去養大象。

  可胡炎知道,其實他的手藝一直都沒停過,即便在燕京動物園的那十年。

  所以算下來,孫悅雖然今年才三十一歲,卻已經有二十年的功底傍身。

  底蘊不俗,手藝不差。

  甚至在整個相聲門,他的水平估計都能排在前面那個梯隊。

  觀人觀相,品人品行。

  鼎盛時期,能堅持,很正常,因為有利益回報。

  沒落時期,能堅持,那只能因為熱愛,不然還有別的解釋嗎?

  郭德剛是這樣,于慊也是這樣,而孫悅還比他們倆更耐得住寂寞。

  這樣的人,胡炎很喜歡打交道。

  同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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