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那是一個幽靈
就像是碼頭附近的其他小販那樣，盡管這人吹得天花亂墜。
然而，卻是沒有多少人相信或者買賬，周圍的圍觀群眾根本就是不聞不問，連腳步都不停留，就這么從那人身邊走過去了，完全沒有絲毫的猶豫。
當然了，這屬實是很正常的展開就是了。
在這條主要由羅塞爾發起、探索、開辟出來的，通往南大陸的航道上，難免會催生出這樣的特色產業來，每年都會莫名其妙的冒出大量沒有公開的“羅塞爾發明”、不為人知的“羅塞爾遺物”，數量動輒成千上萬，如同雨后的狗尿苔，總會在注意不到的地方刷新出來…
簡直讓人禁不住懷疑，當初的羅塞爾大帝到底是命令他的艦隊來開辟新航道的…
還是命令他的艦隊專門來倒垃圾的？
——不然的話，又該怎么解釋這種情況呢？
大概也只有一些外地來的游客，會選擇性的購買一些這種特色商品了。
而且他們未嘗不知道這其中的情況，當然不會指望真能夠撿漏，希望自己運氣爆棚，能夠買到諸如羅塞爾的未公開發明，蘊藏著秘密的手稿，等等等等…大多數人估計都只是抱著來都來了，買點紀念品回去，順帶感受一下當地的風土人情的想法。
貝爾納黛自然也知道這種事情，早就已經見慣不怪了。
她之所以感覺到有些許不悅，是因為其他人扯虎皮做大旗，好歹還會吹噓一番羅塞爾大帝，話里話外不知道有多么崇拜敬仰。雖然說主要目的還是要將羅塞爾大帝的形象無限拔高，以此來增加自己虛假宣傳的說服力，以及自己所販賣假貨的吸引力——
但至少表面功夫做得無可挑剔，而這個人倒好…
貝爾納黛雖然get不到「智漲」的笑點在哪里，但她無疑是察覺到了對方對羅塞爾大帝的微妙惡意。
稍稍沉默了一下，她皺著眉頭卻是沒有說些什么，也沒有做些什么。
雖然對此感到有些不悅，但是鼎鼎大名的神秘女王，也不至于和一個普通人較真…畢竟她其實也非常清楚，關于自己父親的聲譽。事實上，羅塞爾大帝本身就是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來著，毀譽參半都屬于是往好了說的說法，崇拜他的人有許多，而厭惡他的人同樣也是不計其數。
引領工業革命，鑄就蒸汽與機械的時代。
——背后隨之而來的是壓迫、剝削、貧窮、污染的大量滋生…
至于探索南大陸的航道，開辟殖民時代。
——對于被殖民的一方來說，這個值得銘記的歷史事件，又該是意味著什么呢…
現在是1349年，距離羅塞爾逝世的1198年，只不過是過去了一百五十一年。而他親手開辟的殖民時代，更是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結束，就在九年前，魯恩王國與弗薩克帝國才在拜朗東海岸上，因殖民利益糾葛發生沖突，魯恩在戰爭中失利，受到極大壓力。
這并不是輕描淡寫就能一筆帶過的歷史，活在當下的人們還能夠感覺到那緊張的局勢，還能夠聞得到那腥風血雨縈繞未散的味道…
所以說，基本就是這么一回事，羅塞爾終究不是金鎊，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他。
甚至就連貝爾納黛這個女兒都有些接受不了他做過的一些事情，又怎能指望其他人就毫無芥蒂，可以全盤接受呢？
這個自然是非常不現實的。
盡管是臨時起意，想要來這個港口城市看上一看，但是遇到這么的一遭，貝爾納黛突然就沒有了興致，才剛剛踏上碼頭不久的她轉身就準備離開，要回到“黎明號”的船上去。
——“來來來，來看看這個，羅塞爾大帝的日記…”
——“沒錯，羅塞爾大帝留下了日記，只是你們都不知道而已…”
——“不不不，這上面的不是什么密文，我已經完全破譯了那位皇帝的秘密！”
朗越的聲音從身后的人群之中傳來，仍然是那種聽上去就很是自吹自擂的口吻，而說起的話題也突然變成很敏感，或者說變得很有針對性的那種。
如果說，到這里都還不足以讓神秘女王動容的話。
那么接下來——
“這個并不是什么用來加密的神秘符號，而是一種你們都不知道也不了解的陌生文字…我舉個例子，就像是這兩個字符，它們讀作「故鄉」…”
字正腔圓的中文發音。
貝爾納黛邁出的步子猛地停下來，她整個人如遭雷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那雙美眸。
罕見的足足花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這位神秘女王才終于是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是聽到了什么，而幾乎來不及認真思考，她的身體就已經比大腦發出的指令更快地行動了起來，等她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轉過身去，并且不被任何人察覺的徑自穿過人群了。
一把抓住了那個年輕人的手腕，像是已經失去希望的即將溺斃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肯松手，她雙眼牢牢的盯著對方的表情，語氣難抑激動：“你是怎么知道這個詞的！是從哪里聽說的！什么時候！又是誰告訴你的！為什么要告訴你！”
一連串的問題，好似連珠炮般迸出。
那人看了她一眼，自豪的挺起胸膛，理所當然的說道：“什么誰告訴我的，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自己破譯出來的…”
“你破譯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神秘女王情急之下就連聲音都下意識提高了好些分貝，語氣之中也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威嚴，很明顯她不可能相信這么荒謬的說法，又激動不已地想要馬上知道答案，所以稍稍有些失態。不過考慮到這是她追尋上百年的執念，倒也可以理解。
在這一刻，貝爾納黛激動到身體都難以察覺的在微微顫抖著，心臟也是在怦怦直跳，甚至幾乎要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是不是產生了幻覺？是不是被005許愿神燈干涉的幻夢？畢竟“燈神”的確會通過夢和幻覺引誘擁有者來擦燈并許愿，這個是她親自體驗過的。
也難怪她會這樣子胡思亂想，一直苦苦追尋多年無果的曙光，無論如何也似乎尋覓不到的希望，竟然在自己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就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這多少是有點兒不太真實。
“咳咳，好吧，其實也不能算是我破譯的…”
大概被貝爾納黛這么直接否定，再加上那雙很有壓迫感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那人多少是有些心虛地改口。
他不太自然地咳嗽幾聲，不去與其對視，視線飄忽著看向了其他地方，話鋒一轉：“畢竟也的確不需要怎么破譯嘛，那些日記我只要看上一眼，就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哪用得著浪費時間去破譯呢…”
貝爾納黛：“？？？”
面對如此毫無征兆的急轉直下，神秘女王的思維一時間有些轉不過來，蔚藍的眸子瞪得更大了。
而在回過神來之后，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幾乎被氣笑了。
“你說你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那可不…”
年輕人臉不紅氣不喘的樣子，還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拍了拍胸口，一副不愧是我的表情。
莫說他本來就對中文一清二楚了，就算是全然不認識，頭一次見到的陌生文字，在系統被動的翻譯功能的加持之下，照樣是能夠毫無障礙的進行閱讀理解，不會有任何的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可完全沒有說謊，不管怎么理解這句話都是實打實的大實話。
“那你說說，你剛剛說的那個詞…它是什么意思？”
貝爾納黛深深吸了口氣，盡可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她迅速隔絕與周圍環境的信息交互，讓自己所處的這一片區域宛若獨立的空間。
同時雙眸緊緊的盯著對面這人，眸光一閃間，變得極為幽深。
即使那隱蔽狀態下的“窺秘之眼”早就已經在觀察目標，窺探其星靈體、以太體和心智體的狀態，審視星靈體的各種細節，并且得到了一切正常的反饋，但是在這一刻，她還是慎重其事的選擇動用更高層次的序列能力，以進一步確保沒有問題。
確實沒有問題。
不管怎么看，這都是一個普通人。
但是對方竟然知道自家父親留下的日記，還知曉「故鄉」這兩個字的發音，這絕對不正常！
“哦，你說「故鄉」啊，這個詞很簡單…”
那人似是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正在被窺伺的樣子，只是認真的開口解釋說道，“它的意思是指出生的家鄉，靈魂的歸屬。”
貝爾納黛的心頭頓時猛跳了一下，再次聽到那兩個古怪的發音，讓她確認剛剛并不是自己聽錯了，而聽到對方給出來的解釋，她更是整個人都愣住。
出生的家鄉…
靈魂的歸屬…
會是這樣的意思嗎？父親后來偶爾流露出的那種悲哀，時不時表現出的那種愁緒，竟然會是因為這樣的緣故么？他竟是在思鄉？
可是…可是…這根本說不通啊！父親生來就是因蒂斯人，家鄉不是一直都在么，古斯塔夫家族的領地隨時都可以回去的啊，他后來甚至還得到了整個國家，有哪門子的鄉愁可言？！——太多太多的疑惑一時間齊齊涌上心頭，貝爾納黛覺得唯獨這個完全無法理解。
她短暫地思考了一下，下意識的就用狐疑的眼神盯著對面，懷疑是翻譯官的問題。
不得不說，這很現實，也很正常。
——若是什么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逼格滿滿的愚者先生，給出類似的解釋，那么她就算是有所疑慮，也只會認為這其中是有什么自己還搞不清楚的地方…
——然而，當她先入為主的認為對面是一個普通人的時候，那自然就是另一種情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方解釋有誤，根本就沒有說出真正的含義了吧？也許是因為他也不清楚那個詞的真正意思？不過能夠知道那兩個字的發音，就已經是很了不得的進展了，只要自己搞清楚這個人是從哪里聽說的，或許就能夠抓住下一步的線索…
貝爾納黛的思維中一瞬間閃過了許許多多個念頭，眼神也是變得有些復雜起來，她已經意識到一件事情，那就是這絕對不會是一個巧合。
剛好是自己…
剛好是自己的父親…
剛好是自己一直追尋的線索…
這個人出現在這里，攜帶著關鍵的情報，還恰到好處的讓自己發現。哪怕是表現得像是個普通人，她也不認為這其中沒有什么沖著自己來的謀劃，很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某個棋子…但是，她承認自己的確要咬鉤了，無法抗拒對面拋出的誘餌。
因為這很有可能是自己解開秘密，知曉父親晚年不祥真相的唯一機會。
貝爾納黛無論如何，都是絕對不會允許這個機會在眼前溜走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想要得到其他的…日記情報，我要付出什么？”斟酌著說出這樣試探的話語，神秘女王微微瞇起眼睛。她盡管下定決心準備冒險，卻也沒有因此放松應有的警惕和戒備。
“這個就得看你想要的是哪一部分了…”年輕人有些靦腆的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撓了撓臉頰，這么的說道。
“我全都要！”
貝爾納黛冷聲道，打斷了他的話語。
“哇哦，這真是有志氣呢…”年輕人很捧場的露出驚訝的表情，他舉起雙手鼓起掌來，嘴里嘖嘖有聲，“但是這個價格可能有點貴啊，你不一定給得起…”
“你都不說，怎么知道我給不起？”
貝爾納黛微微蹙眉，她看著對方正在鼓掌的動作，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感覺到一絲違和感，似乎哪里不太對勁的樣子。
等等！正常人不應該只有兩只手嗎？
一道閃電猛然在腦海里炸開，她的瞳孔明顯地收縮了一下，自己抓住這人的一只手，他為什么還能夠這么自然的雙手鼓掌？！
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她發現自己手里緊緊抓住的，是一顆光滑的石頭，或者說石質的印章。
一個神秘的符號灌注在石頭之中，這未知的符印似乎蘊含著某種超凡的奧秘，凡人完全無法理解。貝爾納黛卻覺得眼熟，稍一思索就想起來了，這個似乎是父親作為執政官時期，在因蒂斯境內出現的一個隱秘組織使用的象征符號，但是…那不是已經被剿滅了嗎？
“那就留個聯系方式吧，如果你真的下定決心的話…”對面輕笑的聲音傳來，意味深長的沒有說下去。
“…！！”神秘女王猛然抬眸，發現只是一個恍惚之間，自己的身前就已經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剛剛的那個人已經消失不見了，又似乎是完全不曾存在過的樣子…回想起一開始人們就對其不聞不問的樣子，她突兀明悟過來，只怕不是人群完全不感興趣、不上當，而是他們真的看不到！
自始至終，自己都是在一個人對著空氣說話，只是她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直到這一刻！
貝爾納黛的表情微微變化，她茫然的站在人群之中，四下張望著。
不是說當年的那個什么第三秘儀社，只是個鬧劇般的笑話么？趁著父親政變的關頭冒出來，宣揚著邪教般的理念，一開始還被教會、國家機關等如臨大敵，以為是什么邪神組織想要趁火打劫，結果一通嚴打下來，莫說是浪花了，連泡沫都冒不起來就被徹底消滅了。
甚至都不用父親操心，就是弟弟夏爾當時在負責處理這件事情，她也是有所耳聞。
可是現在，第三秘儀社又冒出來了？
而且還直接出動了這樣的一個…無可名狀的存在？
以貝爾納黛序列3的圣者層次，竟然也是一點兒都沒有發現不對勁。要說對方是普通人，那絕對不可能，而要說對方是遠比序列3位格更高，不止序列2，而是序列1甚至更可怕的隱秘存在，那…為什么自己剛剛那樣「直視」祂，也沒有陷入瘋狂？
那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怪物？
「那是一個幽靈！一個現實主義的幽靈！在因蒂斯王國的上空飄蕩！！」
灰霧之上的青銅宮殿中一片寂靜，古老而斑駁的青銅長桌被灰霧簇擁著，看著日記上的第一行字，克萊恩的眉梢禁不住的挑了挑。
這危險的句式…看樣子羅塞爾這位老鄉當時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情緒很是有些激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