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
緘默。
空虛。
以及無知覺的黑暗占據沉淪,這一切都在無邊無際的蔓延,仿佛永無止境,永無盡頭。
大空洞無窮大卻又無窮小,它似乎存在于宇宙之中,卻又荒謬的似乎比整個宇宙還大,根本就找不到邊界的存在,好像是沒有開始與終結,漆黑而又深邃,包圍著一切,遍及所有剩余的時空間,宇宙萬世的過去、現在和將來都在它龐大的身體里。
莫說是想要逃離出去很困難了,就連想要進來都不容易。
而也正是在這種仿佛要永恒延續的黑暗死寂之中,巨大如太陽系的天球型時空要塞在默默的前進著,以自身獨有的方式探索著這片混蒙不定的空洞。
作為某人專門調動過來,用來探索這片大空洞的神之化身,自然是有這樣選擇的理由來著。——其實原因也是不言自明,畢竟作為其原型的卡俄斯之模板,乃是是有著「混沌」、「原初之父」等稱號的原初大機神,代表著原初秩序、空間、時間和載體本身,象征虛空和黑暗。
而拋卻神話中的設定不說,作為機械神靈般的存在,這艘恒星級飛船、星際航行超巨大母艦,其本身也的確已經與宇宙空間縫隙融為一體,外殼甚至具備“混沌”之概念,屬于是作為科技的機械造物的同時,又復合了極高層次神秘的超級裝甲…
因此,完全就是百分百復刻了卡俄斯模板、掌管機械與電子的神之化身,也自然而然的在這件事情上具備了莫大的優勢,當仁不讓的承擔起了這份責任。
只是即使如此也好,在大空洞之中航行打撈,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危險自不消說,但是從一方面而言,又確實是相當奇妙、前所未有的體驗。
因為這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從物質到信息都被某種絕大的偉力所抹去,導致所有的秩序與概念都不復存在。在這方混洞之中行進,不但需要時時刻刻維持自己的“存在”,同樣也需要時時刻刻證明自己的“移動”,否則的話,什么都不會發生。
——不存在距離與時空境界…
——連帶著物質、概念、思維、認知都沒有意義…
——如此在這空洞中又應該如何衡量,關于行進了多遠、探索了多久…
可以說,若是顧墨對此沒有足夠的認知,就不能夠憑借絕對自我的堅定信念,自我解讀、自我維系、自我定義自身存在之種種狀態變化,如此便分不清自身究竟是動是靜是何姿態,一切行動也就無從說起,彼時大概就要陷入永寂之中,于無知無覺的黑暗里度過剎那與永恒的重疊。
不過這并不能奢求太多,畢竟能夠進入這片大空洞探索,就已經是極其幸運的展開了。
只能夠說幸好惡神的頭顱砸爛了海姆達爾的胸口,不但砸穿了這么一個無窮大又無窮小的空洞出來,神力的狂暴碰撞與劇烈對沖,更是比正反物質湮滅要可怕無數倍,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抹去了比存在更本質的所有存在,相對的將這片區域都維持在一種空空無無,混混沌沌的「真空」狀態…
現在雖然還是看似很危險,陷入其中稍有不慎,大抵就會連同自身的存在被同化、最終歸于虛無——
然而實際上,這已然是安全系數相對大幅度增加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結果。
至少在這種情況下,某人才有了探索這方大空洞的可能,而不是還沒有靠近,就被蒸發得干干凈凈。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在他那通過超維視界驚鴻一瞥,隱約而模糊窺見的真實相位之海面上,古神的軀體神偉無盡的橫亙其上,身上的多處傷口滴落的血都在發光,也不知道灼傷了多少脆弱的時空,讓多少的世界被蒸發得干干凈凈,連帶著那片維度的海洋仿佛都被煮沸了,似是永遠不會平息下來。
這讓他更為深刻的體會到…
什么是神的大能。
在天球型時空要塞自身構建定義的時空體系之中,時間的概念正常存在,并且在正常的流動,讓顧墨得以正確的衡量這一次的行動進行了多久。
不過這個參照其實沒有太多的意義——
因為這一次的探索作業并沒有時間限制,而無論成功或是失敗,對于外界來說應該都是一瞬間的事情。
就這樣,沒有白天,也沒有黑夜,枯燥而乏味的日子似乎就這么的在一天天的過去,重復而又徒勞的似乎看不到盡頭。
若是單純以機神特化的機械化心智而言,那么或許不會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但是要塞內部還搭乘著另一位乘客——相對而言性格表現最是活躍的魔術師之化身,所以難免就多少有些不耐煩了。偏偏他卻又對此感到無可奈何,因為象征著惡作劇之神的那部分力量下降,所成為的神性實體就是這個化身。
畢竟除了謊言與詭計之外,那位惡作劇之神同樣還是最出色的騙術師與夜游者,變形者與魔法師…
所以關于這部分性質的力量,哪怕只是用最簡單的分門別類的方法來看,也的確只適合交由魔術師這個化身來掌握就是了。
而也是考慮到大空洞之中情況特殊,臨時借用力量很有可能不太保險,魔術師也不得以來親自來走上一遭。
在閑極無聊之時,他也在試著一次次運用這份賴以起家的神性力量,試圖看看能不能起到什么與神力根源共鳴的奇妙效果,在這片大空洞之中為自己指指路啥的,總好過這樣子大海撈針,漫無邊際的碰運氣…只是說來也奇怪,先前在得知真相的時候,這份神力當時就隱隱變得活躍起來。
但是現在,等到自己真的進入這個大空洞之中,去尋找信息擾動的終極本源的時候,它反而又沒有什么動靜了…
輕輕的搖了搖頭,魔術師沉吟了一下,同時也在認真思考著這份力量的原主人的情況。
雖然以前也思考過,但是見識與了解都與今時今日不可同日而語,感觸領悟自然都有所不同。
——洛基。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如雷貫耳,大名鼎鼎的名字。
尤其是在這個神話宇宙之中,以及被這個神話源頭的信息所擾動、輻射,從而影響到的億萬萬平行宇宙與不計其數的子時空…總而言之,只要是北歐神話的背景占據時間線主流,支配上游的世界觀之中,這個惡神的名字都是絕對繞不過去的一個要素。
惡神。
并不僅僅是因為其為惡作劇之神,更是字面意思所指的邪惡神靈。
似乎真的很難找得出比這個神靈更為奸詐邪惡的其他神靈了,縱觀整個北歐神話的發展脈絡,從一切的開始,到欣欣向榮的蓬勃,再到巴德爾的死亡導致芬布爾之冬的發生,最后是瓦爾哈拉天宮在烈火中燃燒,諸神與整個北歐世界一同走向毀滅的末路…
基本上可以說,這個惡神的身影都在其中貫穿始終,一直都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
據說在起初的時候,洛基的惡作劇都是善意的,但是因為諸神的排斥,也就慢慢的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并且隨之愈演愈烈…顧墨原本并不清楚這其中是否還牽涉到什么更加復雜的原因,但是在親眼見證過這片慘烈的神話古戰場之后,又有了新的想法。
或許仔細想想——
大概也有諸神與巨人之間那永不可化解的仇恨、成見的影響吧。
畢竟洛基就出身于諸神之敵的巨人族,但是與奧丁結義成為共飲蜜酒的兄弟,也正是因為這一層關系,讓祂得以成為阿薩神族之中的一員,在九界之中的阿斯加德,成為了至高無上的眾神之一。
然而要知道,莫說是彼此之間血海深仇,可謂不共戴天的神族與巨人之間了,哪怕是神族與神族之間,也曾經是彼此仇視了無比漫長的一段時光——在不知道多少個紀元里,阿薩神族與華納神族這兩支神族的戰火,毫不夸張的說是幾乎能夠燒遍樹枝與泉水支撐著的世界。
直到所有的神祇都厭倦了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雙方才終于簽訂和約。
但也仍然有著各種各樣的矛盾,大沖突不至于,小摩擦卻是從來不斷。
就連兩支神族之間,都難免有著這樣的成見與敵視,那么作為巨人族出身的洛基,在其中遭受到的尷尬處境也就可想而知了…畢竟早在創世之前,從奧丁和祂的兄弟聯手,擊殺巨人始祖尤彌爾,并且用其尸體來創造世界的那一刻開始,神族與巨人族就是彼此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也正因為如此,據說那些生性耿直的阿薩神看到洛基就感到非常討厭,尤以忠烈剛直的海姆達爾和戰神提爾為最,這兩位神甚至是到了憎恨的地步,以至于在見面時也經常形怒于色。
雖然不好確認,到底是洛基行事太過乖張妄為,導致在阿薩神族的大家庭之中愈發被排斥…
亦或者是反過來?
但是唯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在那個時候,禍因大抵就已經種下了…也許就連奧丁其實也不信任自己的這位結義兄弟吧,因為當祂在至高的王座上看到洛基的三個子女出生之后,立刻就果斷冷酷地將海拉流放至尼福爾海姆,把耶夢加得扔到冰冷的海中,又將芬里爾帶到天上看管起來——
神王窺見了諸神的黃昏,想要阻止這個命運。
祂知道洛基的這三個子女將會是諸神最可怕的敵人,所以才會做出如此的抉擇。
然而…祂的行動卻最終似乎卻是促成了這個命運的出現,兩兄弟之間徹底的離心離德,形同陌路,大概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奧爾勞格…命運啊…”
顧墨做出這樣的揣測,同時也忍不住的搖搖頭,對此感覺到唏噓不已。
他當然不敢說這個就是真相,但如果按照這個猜測來的話,那么所謂的命運就真的太過可怕了,根本就是一個早就注定了的結局。所以那些比宇宙更古老,比世界更宏大的尊貴神靈,竟也只不過似是一只只落入了蛛網之中的蟲子,竭盡全力的掙扎卻終究改變不了結局到來…
也不知道那位神王在諸神黃昏的那一日,看到洛基這位昔日共飲蜜酒的兄弟,憤恨的駕馭著冥界之船納吉爾法,帶領著巨人向著諸神宣戰…
當時的心里到底會作何感想呢?
他這么唏噓感慨著,恰在此時卻突然感到微微一震,頓時挑了挑眉頭。
魔術師環顧四周一圈,他所在的環境是很有未來科幻感的飛船艙室一般的空間,實際上也確實就是如此。一般的星艦都是很穩定的,更遑論是天球要塞這種級別的機神所擁有的性能了,顛簸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強大的感知力瞬間外延出去,同時也結合天球要塞獨有的全頻譜感知形式,讓他一瞬間把握住了外界的環境變化。
時間…
空間…
基本力…
種種的參數常量在剎那間同時上線,被那超乎想象敏銳強大的傳感列陣捕捉,從無處不在的背景輻射之中輕而易舉的分辨出來,而這也意味著先前那漫長的航行暫且告一段,他們駛出了那永寂空無的無知覺黑暗,進入了一片全新且陌生的“未明領域”。
“唔…這是到了?!”
魔術師微微捏著自己的下巴,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找到了大空洞之中的異常區域,接近了自己的目標所在。
然而…
天球要塞那強大到足以實時監控整個星系的傳感陣列,將他的感知力也放大到了一個極其夸張的地步,借助它強力的信號,他察覺到這似乎是一片…冰冷死寂的無垠太空?不是似乎,而是從背景輻射之中蘊含著的種種信息來看,這確實是一方完整的大宇宙。
難道是什么套娃嗎?
在那個大空洞之中誕生了一個新的世界?
等等,不對,自己怎么又能夠通過「單獨顯現」感應到其他化身的聯系了,這不應該是被隔絕的嗎?該不會是…該不會是…那個什么都沒有的大空洞里面,同樣能夠刷出副本的入口吧?
思維之中的靈光一閃,猛然意識到什么的他,嘴角頓時微微抽搐起來。這也太離譜了一些,狗系統總喜歡將副本隨機刷新在自己的活動范圍之內,但是這一次未免太過分了,那種連現實與存在都被抹去,空空如也的絕對空虛,也能夠算作是“刷新區域”嗎?
“算了…”
搖搖頭,魔術師很是有些頭疼的敲了敲額頭,想要打開某個面板卻發現這東西還在更新中,只能夠咬咬牙,用力的呼了口氣。
他準備收回視線,但是在這之前又禁不住的有些疑惑,外面的太空星光稀稀疏疏,甚至在天球要塞的傳感范圍之內,都找不到多少的恒星、行星和其它物質,空空蕩蕩的,像是能量匱乏、物質分布極其稀疏的宇宙的“空洞”,類似牧夫座空洞的那種情況。
不是說就是完全的真空存在,只是從總的宇宙物質分布量上面來說,這片區域的物質密度超級低,數億光年內可能只有個位數的星系。
大概就是這么一回事。
不管是牧夫座空洞,還是眼下的這種情況都好,這都難免令人不寒而栗——畢竟想想就知道了,宇宙是如此的巨大空曠,是什么樣的力量導致了如此巨大空洞的形成呢?這種情況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尤其是當傳感陣列鎖定了一些稀碎的星體殘骸,以及一些明顯不正常的星球后,更能察覺到那種跡象。
是超科技文明?
還是…超乎想象的高次元生命體?
“這就有趣了…讓我康康…”
他登時來了興趣,眸子里閃爍著奇異的光芒,視線遙遙隔著無窮遙遠的距離,借助天球要塞那無比強大的靈子信號,清晰而又精準的鎖定到了一顆綠色的星球上。
坑坑洼洼,大氣層厚實得嚇人,布滿了劇毒的物質,讓整個星球看上去都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黃綠色來。而內部的海洋早就干涸,干枯的海床和陸地上一樣,仍然殘留著厚厚如同淤泥一樣的惡心黃綠色,散發出劇烈恐怖的惡臭…只是掩蓋在那綠色淤泥深處,隱約可見古老的建筑群輪廓。
文明的跡象。
——只是已然被抹去了。
眼眸之中萬花筒般的瑰麗流光逸轉,魔術師如同一名嫻熟的剪輯師,隨意的就想要拉動進度條,將鏡頭前的畫面拖曳到自己想要看到的節點。
下一秒鐘,他稍稍皺眉,因為沒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順利,雖然對記錄的回放仍在正常進行,但是他就是覺得有種滯澀,能力運轉的手感沒有那么絲滑…仔細感受,卻是發現溫度,密度,磁場,空間,時間,等等等等,這個世界的規則在深層次似乎是混亂而又無序的狀態。
只是在表面上勉強維持著秩序的模樣,而一旦牽涉到深層次的規則運轉,就能夠馬上察覺到那種混亂與瘋狂。
“這是什么鬼…”
吐槽了一句,魔術師也正好找到想要回放的節點,然后,他看到了——
污穢、劇毒、腐爛…
在那一日,巨大的災難從天而降在寧靜的星球上,大氣層幾乎在眨眼間被侵蝕同化為黃綠色的毒霧,各種各樣的霉菌、孢子,粘膩腥臭無比,它們從地表、建筑、樹木等等的表面上、縫隙中鉆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頃刻間似乎就要布滿星球的表面。
惡臭彌散開來,整顆星球也在瞬間被腐化。
文明就此毀于一旦,原住民們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剎那,便迅速消融成一灘灘的爛肉、膿水,大量匯集在一起,像是澆注在了整個星球上…
然后星球本身陡然間就活了過來,在地表和大氣層之間,有著不計其數的肉瘤、嘴巴和面孔,就這么的紛紛長了出來,它們掙扎著嘶吼著,叫喊出各種各樣混亂癲狂的瀆神言語…
相當詭異惡心的一幕,魔術師只得以皺著眉頭,讓自己的「視角」上移,看向了那個只是降臨,就腐化群星的可怖存在。
然后——
那蘊含著強烈腐蝕性與劇毒的可怖視線,也同樣從對面投了過來…
短暫的對視。
雙方的感知只是隔著不同的時間流觸碰了一瞬,而后又直接分開。
因為魔術師干脆利落的關掉了「屏幕」,對面似乎也沒有要順著網線過來,從「屏幕」鉆出來的意思,似乎只是單純的在趕路,那龐大臃腫的腐敗身影遮掩了星系中恒星的光輝,散發出來的黃綠色毒霧使得一顆顆星球被腐化,如同宇宙之中的一團劇毒之云在移動,所過之處盡成群星的深淵。
而在那視角的最后,還能夠看見其他的恐怖存在的身影。
——甚至不止一個,而是許許多多…
——祂們經過一個又一個星系,就這么共同在宇宙之中沉默的移動…
——簡直像是遷徙的龐大魚群一樣,密密麻麻的在追逐著什么似的,成為了浩瀚星海之中的噩夢與天災…
“呵呵…”
魔術師扯著嘴巴笑了笑,迅速的用符文魔法封鎖時空,順便讓混沌化身轉入虛空,整個巨大的天球要塞不再在物質現象界顯現,而是隱匿在宇宙空間的間隙之中,似乎直接隱形消失了一樣…而在做完了這些基本的防備之后,他這才稍稍放松下來,開始思考剛剛所得到的信息。
根據時間來推算,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這片巨大的空白區,應該就是這群恐怖存在跋涉過宇宙時空的時候,硬生生的抹去了沿途所經過的一切。
“外神…舊日…”
“祂們這該不會是準備趕去地球上,回收源質與特性吧?”
魔術師用食指關節輕輕敲擊著旁邊的金屬桌子,表情略微顯得古怪起來,隱隱有了個猜測,“難道還真的是說什么來什么啊…話說這算是全能性的初步體驗嗎?”
思忖片刻之后,他又輕輕的搖了搖頭,雖然有所猜測,但是還不能完全確定。
要么找到地球去親自看一看,要么…
“emmmmmm,如果時間段對得上的話,或許用儀式也可以確認一下,源堡的位格應該是全宇宙都能夠響應的…”
他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了個奇怪的主意,伸手便直接拉過旁邊的金屬桌子,準備將其作為祭臺。
“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愚者,你是灰霧之上的周明瑞,執掌好運的克萊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