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吊在狂風飄搖的樹上,身受長矛刺傷…
自己獻祭給自己,在無人知曉的大樹上…
——《詩體埃達》
在北歐世界遙遠的過去,曾經存在著一口智慧之泉。
它坐落于巨人的居所,也即是約頓海姆之中,在世界之樹尤克特拉希爾的第二根樹根邊,看守此泉的是密米爾,也因此而得名。
在眾神都不敢靠近的情況下,亞薩神族的王付出了自己的右眼,將自己與密米爾之泉相連接起來,因為那只眼睛一直沉浸在智慧的泉水中,如此便等同于通過犧牲換取了無與倫比的智慧和洞察力,所以得以窺見所有的命運和亙古的知識。
然后…
這位偉大的神王也因此知曉了一個巨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讓天后弗麗嘉感到無比的憂慮,變得沉默寡言,整日坐在紡車前紡織神秘的金線。這個秘密也讓神王對此憂慮不已,竭盡全力的想要推遲那一日的到來,同時努力尋找可以抗衡命運的希望。
神王不遺余力地致力于增強自身的力量,通過密米爾之泉和沉浸在泉中的獨眼,她所獲得的智慧和洞察力幾乎是無限的,是洞徹萬事萬物的全視者,因此不僅僅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和將來發生的事情能夠掌握…
甚至是那些過去不曾發生,將來也沒有出現的東西,她也能夠知曉。
于是。
通過一次沒有被時間記錄下來,不知道何時發生的神秘預示——
奧丁察覺到了連神祇也不知曉,也意識不到,理解不能的宇宙之秘的存在…只是真正有力量的知識,通常都是要以犧牲去換取的,尤其是那些連神靈都本不應該染指的知識就往往更是如此。
甚至找不到祭品…
因為在九界之中都沒有符合這種規格的祭品,神靈都不行…
只有神王自己身受長矛刺傷,以自己之名宣告,將自己作為祭品獻上,又以世界之樹為馬,騎在宇宙之上…如此經過九日九夜的儀式,幾乎將眾神之王和整個北歐世界的基石一道獻祭了,才算是符合要求。
然而…
命運并非偶然,而是選擇使然。
冰、火與大氣組成的三色彩虹橋橫亙虛空。
狂風無休止的吹拂著世界之樹,這是勐烈到席卷無垠虛空,猶如萬世不息的雷鳴似的,近乎無休無止、沒有盡頭的風暴。
只是相對于樹葉永遠青綠,枝干支撐著宇宙的重量,根部貫穿全世界的尤克特拉希爾而言——對于這棵萌生于“過去”,繁茂于“現在”,延伸到無限的“未來”的巨大宏偉梣樹而言。
卻就只能算是狂風飄搖。
浩浩不息的狂風吹得世界之樹沙沙作響,繁茂的枝葉亭亭如蓋,也隨之席卷起一波波的波紋。枝葉與嫩芽上的每一處縫隙里都隱藏著無限的無限,稍微被風吹起掀開的枝葉一角,就總是能夠流露出隱現于其中的眾多星辰和宇宙。
——又是這個夢啊…
——像是某種感慨,又像是單純閃現過的一個念頭…
無形的幽靈靜靜的在遠處看著這一幕,靜靜的看著一切的往下發展,對此卻是既沒有感覺也沒有自覺,似乎思考與感情都已經消失,似乎失去了名為“自我”的概念,畢竟只是一個無形的、幽靈般的存在,所以也只是毫無目的地存在在這里。
以一種絕對的旁觀者視角,看見和聽見了這個地方發生的事。
或者說,是曾發生過的事…
就這么一次又一次的看著,也只是在看著…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這個反反復復的夢境既單調而又乏味,就這么的在重復著永無止境的輪回。就像是在恍忽之間,于夢境之中,一次次的反反復復做著同一個夢,夢見著同樣的事情。
預知到結局的幽靈是個不負責任的神,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沒有做。
不抱期待,不懷希望,也沒有什么意見。
如此一成不變的輪回,到現在為止到底已經重復了多少次呢?對于這個問題他也沒有答桉,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因為沒有計算,大概是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吧。因為無論多少次也好,他既不會感到有趣,也不會覺得無聊。
正如不會探究自己為什么會在這里一樣。
啊啊,正因為一切意義都不存在,所以單單只是“存在”就足夠了。
所以…不屬于這個時空的無形的幽靈,眼下也就這么靜靜的看著“故事”的再一次上演。
狂風呼嘯著,倒吊在樹上的大神已經明顯變得虛弱起來,血在神之軀上那燦燦發光的傷口處淌下,燦燦的神性光輝仍舊蘊含其中,像是要照徹整個天與地,使得光線、時間都為之扭曲。
縱然現在變得暗澹了下去,也仍然要比一百萬個太陽加起來還要來得更為灼熱,來得更為耀眼。
滴落的神血貫穿深邃的光年距離。
世界之樹的根干與枝葉也被沾染。
那些滴落的神血時時刻刻都在燃燒發光,猶如蝕穿了現實,蔓延在時間線上更是衍生出無數可能。每時每刻都有新的世界在血中萌發生機,但同樣每時每刻,也是都有著不同的世界在血中消失溶解。
——來了。
——就是這個時候。
無形的、幽靈一般的存在只是靜靜的看著,早已知曉了這一切的結局,一如以往看見過無數次一樣。
下一刻,這九日九夜的儀式終于是抵達了盡頭。
幾乎被神血澆灌了九日九夜,整棵樹都在開始發光,倒吊在樹上的大神在昏昏沉沉之間,察覺到了這一點,激動的放聲叫喊起來。
她掙扎著向著無比巨大的世界之樹的下方看去,終于看到了自己所追求的終極智慧。
那根干和枝葉上的神血在發光,和樹葉、嫩芽混雜在一起。
連帶著貫穿九界,支撐著無數時空與星辰的世界之樹,也似乎在慢慢的變得扭曲,變得抽象起來——
連帶著其中隱藏著的無限,眾多宇宙的一切有形無形的森羅萬象,都發生了莫名的擾動,那些數秘、常量、概念,乃至是虛無的邏輯定論,以及無法被任何修辭所描述,只能通過暗示的方式晦澀地表示出來的非常理法則一樣的東西…
在這一刻,以一種極為直觀的方式演繹了出來。
或者說,是作為一個偉大的集合體被具象而出。
決定一切的尺度,界定一切的力量,維系著太一之下的所有…它們在燃燒著發光,化為了一個個抽象而扭曲的神秘符號…那是真真正正窮盡宇宙之秘,近乎無所不能的如尼符文的起源。
倒吊在樹上的大神是如此的激動,欣喜若狂的叫喊著…
叫喊著…
然后,毫無征兆的突然停了下來。
大神的獨眼突兀看向了空無一物的虛空之中,似乎在注視著本不應該存在的無形幽靈,又像是看到了幽靈背后那超出理解的面相,無盡的面相,幽靈也遠遠也不能代表全部,并沒有展現出其背后所代表著的無形龐大事物的全貌。
獨眼的神王像是在疑惑,緊接著就是顯出幾分愕然與驚詫,仿佛看到了極其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在茫然之后就是陷入良久的沉默。
許久…
許久…
在漫長到近乎絕望的死寂,天與地之間只有狂風的鳴動。
“原來、原來是這樣啊…這也是命運嗎…”
恍忽之間,似乎終于是隱隱意識到了什么,這位神王無聲的大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連帶著滿是神血,完美而又強大的軀體也是瘋狂的顫抖起來,整個人近乎有一種癲狂的意味。
在近乎癲狂的大笑聲中,神王痛苦的閉上了獨眼,從喉嚨之中擠出了顫抖而憤怒的她的言——
“雷加魯克…”
“還是北歐神話有比較多的篇幅,至少獨自就占據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才是各個不同的教派和神話的分餅了,合計占據了剩下的三分之二…”
翻閱著手中的古老泛黃書籍,又時不時的轉過頭去,用纖細白皙的手指在數據終端上飛快的滑動,從紙質資料到電子記錄,配合著進行調查,金發的妖怪少女輕輕蹙著眉頭。
“怎么搜索都一樣,雖然其他的宗教和神話體系也不是沒有,但是明顯是以世界樹的作為核心來衍生發散的…”
“這能夠看出什么嗎?”
愛麗絲若有所思,她皺著眉頭,隱隱想到了什么,卻是不敢確定,只能夠看向圖書館的窗外。
就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城市,能夠看到天際線的高樓,能夠看到鋼筋水泥鑄成的森林,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她們就在市中心的圖書館里,窗外的陽光灑落了進來。
能夠看到天空,云彩,卻唯獨看不到盡頭的地平線向上如同環帶一般的高高揚起,形成明顯的弧度。
盡管所有的資料,都清楚無誤的指出這是一個星際時代的環形世界——
環繞著恒星轉動的巨大環狀結構,新世界就構筑在內環的一面上,有著無比遼闊的大地與空間,表面積比舊地球時代要巨大遠遠不止百萬倍,所有的舊世界都匯流在這里,肢解的星球畫卷在這里重新被展開…
她們現在所在的位置,也只是其上面微不足道的一小片區域而已。
“當然有意義了,世界的背景能夠揭示很多的信息,即使是空想構建的,創始者的潛意識活動也必然蘊含在其中,這就是給我們展現出來的線索…”
境界妖怪認真的說道。
“那家伙明顯已經睡得太死太死了,沒有辦法可以直接喚醒他,讓他從夢的境界里脫離出來,他自己也沒有這樣的自覺,所以我們只能夠從這些信息里面去尋找線索了。他專門呼喚我們而來,肯定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吧…”
“嗯…”
愛麗絲輕輕的點點頭,對此沒有發表什么意見。
“這個世界真是很有意思啊,關于神話學的全新見解,帶有相同起源的故事,改變細節之后廣為流傳,最終被大家所指摘…又或者是因為經過了長年的歲月,雄偉的文化傳入和民族的遷移所造成的現象…”
境界妖怪像是一個書卷氣十足,在認真研究的學者一般。
“但是如果在更加宏觀的層面上來看待,不同的世界都有類似的現象出現呢?人類世界的歷史變遷影響神靈的世界,信仰和文化改變,使得神話也隨之改變,這一點就值得商榷了,反過來或者互為觀測者都有可能…”
“在我們所知的神話里,基本上都是圣經取代了北歐神話,那它們之間的聯系就很有趣了…”
“譬如說圣經的創世開端,是淵面黑暗,地是空虛混沌,神的靈在運行…”
“而北歐神話里追朔到最早的最早,世界未誕生之際也是大淵,名為金倫加鴻溝,只有無盡的空虛和混沌,而無形的奧爾勞格也早就存在…”
“唔,怎么感覺它們完全是一樣的啊…”